树连天地，美神归位。
天空与诸星，又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
只不过，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南天一柱下，工人家属一户户上前，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说几句之前来不及说的话。他们有些抱着孩子，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见大人抱着树桩流泪，也拿小脸蹭蹭树木那粗粝的外衣，咬咬手指，小声呼唤：“爸爸……”
云涛墓前，事务局集体默哀。
这是个多云的早晨，卿奇兵没看到云涛的前妻和儿子，他站在内心的空旷地带，那里暴雨夹冰雹。
恍惚间，他觉得一块尖锐的冰砸在头上，血和着泪滴在墓碑前，卿奇兵和云涛在永恒的角落里相对无言。
元宇宙入夜了。许多人不喜欢宇宙的夜，却不知道，即便是为了夜晚正常降临，很多他们不认识的人，抛却一切，成为了夜本身。
老铁坐在树下。树在对他说话。科技超然也改不了两两相隔的事实，他们只能用心灵感受彼此。
月光稍微亮了些，南天一柱顺着光的方向望去，何田玉来了。
“刚刚来之前我还看了，”何田玉在他身边坐下，说，“南天一柱的精神活跃度非常高，你的兄弟们并没有消失。”
她摸摸柱子说：“他们都在这里，都在看着你，都在保护着我们。”
老铁点点头，问：“他们在里面，是一个整体，还是大家分开来的？”
“一个精神整体。”何田玉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怎么就是我们呢？”老铁绷着脸问，“我们人柱子才搭起来，怎么就被兼容了呢？”
“本来，这个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何田玉难过地说，“逻辑自洽系统，非得柱体、元授权、兼容程序三合一才行。因怕事发突然，时间赶不及，洪流和事务局合作，先在后台上传了兼容程序。没有柱体和授权，程序本来一直处于静默，谁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封神也是一种授权。”老铁悲伤地说。
“更没有想到，云涛会在那时封神。”何田玉道，“三件事赶到一块去了。”
“如果天空没有塌下来，柱子按照先前的方式，重新修好了。”老铁问，“到时候云涛再封神，逻辑自洽体系能运作吗？”
何田玉陷入沉默，沉默就是否定。
“怕是跑不起来吧？”老铁沉着脸道，“听奇兵说，美神的核心，在于流动。也就是说，柱体本身要有流动性，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
“所以人柱，由一个个人的思想组成的参天巨木，歪打正着，成了最合适的材料。触发了后台的兼容。”老铁怄着一股火。
何田玉几乎是卑微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
她说：“要是知道会这样，当初不管是谁，也不会同意先安装兼容程序……”
老铁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亦知她没有欺骗自己，愤怒渐渐化为无奈的哀愁，一时想向她多倾诉几句满腔心事，又不知从何说起。
转念又想，她和我终究身份有别，此刻坐在一起，无非是发生了重大变故。等这事一过，她回她的浊浪山，我蹬我的电瓶车。两边道同相为谋，却依旧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很残酷的东西，像裂谷一样横在中间，任何试图跨过它的人都是痴心妄想。
他看看她雪白的肌肤，又扫了眼自己黝黑的，健硕的筋骨，这种忧思在他心里激起层层烦躁，他一时说不准是什么，忽地只觉得更伤心了。
何田玉却不知他心中这许多波纹，见老铁心情恶劣，便道：“出了这事后，全世界都明白，逻辑自洽体系的外形，原是不能死板的，得灵活些才行。”
“便宜了金融城，让他踩在我兄弟头上。”老铁闷闷不乐，“他们拆掉了那个扛着地球的家伙，把自洽体系融入河流，竟也成功了。”
“丐帮弟兄们，不会白白立在这里。”何田玉试着安慰他，“也许以后，精神分割方面，有新技术了，能救他们脱离出来。”
“等人救，等你救，等他救。永远等别人施以援手。”老铁苦笑，“命运好坏，全看别人的施舍和脸色。什么潇洒侠客情，江湖一碗酒，全是鬼扯。”
他回头望了望大树：“如果有人能在元宇宙里有一席之地呢？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帮主是想……”何田玉小心地问。
“我想当蝼蚁的神。我想照顾每一个普通人。”老铁说。
非他一个有这样的心肠。
快中午了，卿奇兵带着些云涛的遗物，又买了不少东西，按响了这户人家的单元楼门铃。
过了一会没人理他，他又按了两次。
两分钟后，一个烦躁的男人声音问：“谁呀？”
卿奇兵说明来意。
男人没说什么，挂断通话，铁门不情不愿地“咔”一声开了。
这栋户型十分老旧，楼道阴暗，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而且还没有电梯。看書喇
幸好，他们家在一楼。门已经开了，卿奇兵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走进去一看，两个大人——云涛前妻和她现任丈夫，都戴着接口坐在沙发上，满脸的倦怠和慵懒。
唯独孩子不在客厅。
“你把东西放下吧。”前妻不高兴地说，“他那些我也不感兴趣。”
“请问，不释在家吗？”卿奇兵问。
前妻已经半躺在沙发上，听了这话，叫道：“儿子！出来！”
里间的小房内，跑出来一个孩子，看着有十来岁了。
卿奇兵见他与云涛生得十分相似，心中好不伤感，又见他并未佩戴接口，顿时一阵宽慰，道：“不释，上次仪式没看到你，所以今天带了些东西来，有些是你爸爸的，有些是叔叔送你的，你都收着吧。”
云不释问：“爸爸留了些什么给我？”他声音里还有未尝消散的童稚。
“一些随身的物件，还有文稿。”卿奇兵说。
沙发上，男人哼了一声：“文稿！好像他那文稿赚了什么钱！”
卿奇兵斜了那人一眼，继续对云不释说：“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可以好好看看你爸爸写的东西。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当宇宙里没有光，人人都在黑暗中徘徊时，他变成了光，他照亮了别人。一个照亮别人的人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云不释眨巴着大眼睛思索着。
“我知道！美神嘛！倒是很适合他！”前妻不无嘲讽地说，“只不过，他这神仙封得不值，连点好处费都没有。”
男人接过话头，忿忿地说：“卿先生，你知道养个孩子要花多少钱吗？他爹留下的那点，根本就不够！”
他说着把接口摘了下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瞪着云不释，好像在看一件脱不了手的过期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