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烟一直在张家口待到了六月, 再回北京的时候,天气已经热起来。

  兰思唯也从上海回来了,两个重新获得自由的人, 在家里庆祝了一番, 同时庆祝夏烟拆了石膏。

  那段饭是在兰思唯家里吃的,那天司柏燃、付与、夏澤川都在。

  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这些年来, 夏烟不在,剩下的几个人,也从没凑齐过。

  那天几个人都喝了酒,夏烟看着他们, 在脑海中回忆着,当初聚得最全的一次, 是哪年呢?

  是在海南的那次吧。

  那会儿比现在人多。

  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从兰思唯家出来的时候, 夏烟和司柏燃都喝了酒不能开车, 司机在外边等着,夏烟却忽然拉拉他的袖子,说:“我们走回去吧。”

  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地方, 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司柏燃看着她的腿, 犹疑片刻, 才点点头。

  大不了走一截再坐车。

  两人牵着手, 在初夏的晚风里, 慢吞吞地走着。

  那天晚上的风非常温柔,晚霞还没有完全散去, 把天际晕染成酒红色。

  两人走着走着, 误走进一条胡同里, 迎面遇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推着装满酒瓶的手推车走来,最边角的那个酒瓶里,装了一束红玫瑰。有穿着吊带短裙的少女倚在角落里抽烟,看到司柏燃时,脸上露出一丝娇羞和好奇。

  夏烟牵起唇角。

  司柏燃未注意到陌生女孩的视线,却一下子察觉到夏烟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软软的,很光滑。

  分开这么长时间,尽管每天都在打视频电话,可司柏燃心底依旧空荡荡的。

  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和夏烟闹脾气。

  走到胡同尽头,司柏燃忽然顿住脚步。

  夏烟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重新掏出那枚戒指:“宝贝儿,你真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

  司柏燃没办法向其他人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爱夏烟。他知道爱不是捆绑,但他受不了,受不了她不在自己身边或者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日子。

  夏烟拿起那枚戒指,她看到司柏燃的眼中亮起来,可渐渐地,那光亮黯淡下去。

  因为夏烟把戒指又还给了他。

  -

  那天过后没多久,司柏燃在深圳的分公司出了点意外状况,他飞去深圳。

  晚上天黑得晚,太阳还没下山,星星点点的灯光已亮起。

  夏烟随便走进路旁一家轻食店,漫无目的地点了一个牛油果三明治,打包带走。

  旁边就是亮马河。夜跑的人已经出发,从在岸边散步的人身旁擦肩而过,有人在拉二胡,还有人在拉小提琴,河面的波纹就附和着这中西结合的音律,在色彩纷呈的灯光下缓缓荡开。

  夏烟走近岸边,望着河面,印象中,小时候的亮马河还是一条臭水沟,如今被改造得美轮美奂。

  她掀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在暮色里吃起来。

  吃着吃着,索性蹲下身子,这个姿势更舒服。

  夏烟长这么大,还鲜少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刻。

  忽然,有什么东西弹到了脸上,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一头自然卷,皮肤很白,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调皮又可爱。

  他手里握着一包小熊软糖。显然,刚刚被他用来弹自己的,就是这软糖。

  小男孩儿不说话。

  夏烟看他眼睛转得飞快,忍不住先笑起来,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妈咪在那边。”小男孩儿伸手指了指,回过头,又反问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我呀……”谁知夏烟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小朋友都应付不了。她心想。

  小男孩儿一脸好奇地问:“漂亮姐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夏烟必须承认,她着实有点被眼前这个小男孩儿的称呼给取悦了。她故意顺着他的话说,温柔地问道:“是呀,怎么办?”

  “怪不得你刚刚吃三明治时的表情那么难过。”小男孩儿若有所思地说,“我姐失恋时就是你这个表情。”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微信视频电话。

  夏烟看了看,没接。

  小男孩儿一副“我懂”的表情,说:“我知道,肯定是你前男友。”

  夏烟还没来得及说是还是不是,微信又响了两声,这次换成了文字消息。

  司柏燃发过来的,一条问:「我出差回来了,你现在在哪里?」

  另一条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她没回复,低头看到小男孩儿的鞋子,忽然觉得熟悉。

  然后才想起来司柏燃也有这么一双。

  这是某奢侈品牌推出的亲子款,司柏燃前一段时间买的时候,还问过她好不好看。

  那时她正坐在飘窗前回信息,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ipad上的官网图片,敷衍地说:“好看。”

  不过片刻,她头就又从手机里抬起来,问他:“这不是亲子款吗?你买做什么?”

  司柏燃说:“就是觉得它好看,另一双买来可以给我小外甥穿。”

  他一直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

  “还有女款,你要不要?”他把鞋子加进购物袋,问道。

  夏烟摇摇头,才不要。

  不过一周后,她就在鞋柜里,看到了这双鞋的女款和男款摆在一起。

  夏烟突然抬手揉了揉小男孩的那头卷发,说:“给我吃一颗你的糖好不好?”

  小男孩儿大方地把手里的糖袋递给她,问:“你也喜欢吃糖吗?”

  “嗯。”她点点头,从里边取出一粒。

  粉色的小熊软糖,熟悉的草莓味儿。

  夏烟嚼着糖,望着薄暮中的亮马河,胸腔里溢出丝丝缕缕不分明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她罩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夏烟给司柏燃回消息:「快回去了。」

  -

  夕阳隐落,最后一束光亮湮没,窗帘只拉了半扇,凝滞着热气的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

  再被空调的冷气打散。

  屋子里没有开灯。

  真丝被单勾勒着两具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床单连同被罩、枕巾都是白色的,上边用银色细线绣着枝枝蔓蔓的玫瑰花。

  司柏燃用力把她嵌入自己怀中,她的睫毛细细密密地颤抖,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后背氤氲出一层细汗。

  他碰到她的手,不同于身体的热度,她的手很冷。

  司柏燃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放入自己胸前,那掌心如同沁凉的山风,吹入他的心底。

  夏烟刚才从亮马河是走着回来的,回来后又在床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刻精疲力竭,任由司柏燃为所欲为。

  “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她含糊“嗯”了声,音调有些哑。

  “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又没好好吃饭吗?瘦了好多。”他的手随着话音落在她的腰间。

  夏烟不耐地皱皱眉,翻到了另一边。

  司柏燃却继续道:“这周五去医院做个检查。”

  “你怎么了?”她睁开眼睛,转过身问。

  司柏燃趁势再次把她搂入怀中,说:“是带你去检查。”

  夏烟闭上眼睛,当做没听到。

  ……

  过了良久。

  久到在她几乎要睡去时,手指忽然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夏烟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但眼睛没有睁开,她放轻呼吸,扮作熟睡。

  然而下一秒,有一个又轻又湿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旁边的人开始抽身,动作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离开房间时不忘帮她阖上门。

  听到关门声,夏烟睁开眼睛,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铂金戒指。

  夏烟想了想,这是司柏燃第几次想要求婚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帘被风吹起,一抹月色洒进来。

  她在黑暗里眨着蓦然泛酸的眼睛。

  夏烟摘下戒指,把它小心地放进旁边床头柜的抽屉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