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失眠的夜里, 夏烟总想起那晚夜钓的老大爷说的话,老大爷说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什么事儿, 一直重复道:“害, 这都多大事儿。”

  北京人讲话有种独特的腔调,有时听着像是在说相声。

  夏烟也忘了自己那晚是怎么回的家, 幸好酒吧那儿距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过几步远。

  第二天她醒来,就看到手机上的新消息提醒——

  「今天下午要下雨,不过不是雷阵雨, 我晚上的飞机,等我」

  是司柏燃发的, 他每天雷打不动给她发天气预报,不过这条显示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钟。

  这么晚都没睡吗?

  他最近工作出奇地忙, 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陪她, 所以耽搁了很多工作吗?

  她回复:「好的,等你。」

  “等我”。

  “等你”。

  “等”真是个浪漫又折磨人的字眼。

  司柏燃很快回过来消息:「醒了?有没有吃早餐?」

  「没,刚从床上坐起来。」夏烟说着, 揉了揉太阳穴,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昨晚喝了很多酒, 头隐隐作痛。

  她下床, 没想到腿根发软, 脚还没有踩实地板,整个人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啊。”夏烟轻叫了一声, 有疼痛感从膝盖和脚踝处传来, 脚踝好像扭了。

  张阿姨恰好从门外经过, 正想看看夏烟醒没醒,忽然听到这叫声,于是忙敲了敲门,问:“烟烟,怎么了?”

  没人应。

  张阿姨忍不住推开门,就看到夏烟坐在地上,正抱着膝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发呆。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睡觉时穿的上衣和短裤,都是真丝材质的,包裹着那瘦削的身躯,衣服空荡荡的,露在外边的手腕、双腿,白得晃眼,又细得让人心惊。

  张阿姨有一瞬的愣怔,她印象里,夏烟虽然瘦,但也没像现在这么瘦。

  她顾不上多想,忙问:“烟烟,怎么了?”

  夏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了恍,才抬起头看向张阿姨,唇边缓缓牵起一个笑:“没事的,阿姨,就是不小心摔倒了。”

  “摔着了?”张阿姨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严不严重,我扶你起来。”

  “右脚好像扭了。”

  夏烟在张阿姨的搀扶下站起身,把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左脚和张阿姨身上,不敢让右脚踩地。

  “我带你去医院吧?”

  “应该没那么严重,阿姨,家里有没有跌打扭伤的药,我涂点儿就行。”

  张阿姨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先去给小司打个电话。”

  夏烟想阻止,又想到给张阿姨发工资的人是司柏燃,她听他的也没错,于是作罢。

  张阿姨去外屋拿手机,心里想着夏烟这小姑娘的运气也太差劲了点,下个床还能摔跤。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据说父亲早早死了,现在唯一的母亲,也死了。听儿子说,她前一阵还被全网骂,现在似乎被封杀了?

  好在司家有钱有势,倒也能护得了她一时。但以后呢?

  张阿姨摇摇头,她从没觉得夏烟能进司家的门,以前老头和老太太还在,倒是还有几分希望,现在两个老人也去了,光凭小少爷一个人,胳膊怎么可能拧得过大腿?

  她之前见过老太太的那个女婿,架子大得很,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的。老太太的小女儿嫁过去,也不过是因为她老师当年和司家有那么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老头和老太太都是读书人,家风好。

  真要说,其实也是“高攀”了。

  张阿姨心里叹着。

  最初小少爷领着这姑娘住进来的时候,她心中还对这姑娘有几分瞧不上。哪有姑娘家还没结婚就住到对方长辈家的?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她发现这姑娘是真的招人稀罕,重情又重义,还孝顺体贴。也难怪当初老太太即便是头脑不清醒了,也对她那么好。

  张阿姨再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夏烟正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石榴树好像结果了,她记得司柏燃出差前说,等回来给她做石榴糕。

  夏烟不禁笑了笑。

  那么矜贵一个公子哥儿,现在却为了她学会了这么多东西,说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不为过吧。

  可是想到这儿,夏烟的心便开始疼起来。

  比额头、脚腕处的疼痛都要剧烈。

  她凭什么?

  司柏燃凭什么对她这么好?

  那种熟悉的、带着自我厌恶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紧紧裹挟着她,让她不能呼息。

  夏烟大口喘着气,眼眶开始发热,又有泪水涌了上来。

  她厌烦这样的自己,动不动就要流泪的自己。

  她迫切地在脑海中找寻着记忆,想要找回十五六岁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日子也是那么难,可是她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为什么那时的她可以那么坚强?

  “烟烟,小司说请了医生来家里,我扶你先去洗漱好不好。”

  ……

  中午的时候,夏烟收到夏澤川发来的一条消息:「昨晚喝大了,刚醒,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记得了。」

  夏烟看看,觉得这样挺好的。

  不管夏澤川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她靠在沙发上,脚腕肿了,医生来了先给她冰敷,后来又开了些药。

  现在还很疼,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这种疼痛感,疼痛感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兰思唯给她发来微信视频,她似乎是在看房,身后跟着穿西装的中介,嘴里正说着“这边学校很好的,xxx的女儿也在里边读书,还有很多明星富豪的孩子也在……对,医院也是三甲的……”

  过了半晌,她才看向视频里的夏烟,很开心地问道:“姐们儿,快帮我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说着,她切换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方向,对着房子内部和外景都拍了一圈。

  房子内部还没装修,但也能看得出很敞亮,有一扇大的落地窗,夏烟瞅到了外边的电视塔,辨认出这大概是在哪个位置。

  她问:“你要买房?”

  “嗯,怎么样?我看了一上午了,你有事儿没,要不陪我一起来看?”

  “一会儿要下雨。”夏烟说道。

  “那有什么?我专车接送你还不行?下雨我就给你撑伞!”

  夏烟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的脚:“喏,伤着了。”

  “啊?怎么回事儿?”

  夏烟简单说了说,兰思唯听完,无奈道:“那算了,我自己看吧,一会儿给周婷打电话问问她有时间没有。”

  “你这是给自己买的,还是和昼短一起买?”

  兰思唯脸色忽然黯淡了两分,低声说:“他哪有什么钱呀?我爸说要给我买房,我就来看看。不过反正我买了也是我们俩一起住,谁掏钱都差不多。”

  “昼短还在拍广告?”

  “嗯。”兰思唯似乎不愿多提,继续聊起房子,“这房子怎么说?我感觉除了附近没有好的公立学校以外,没其他毛病,不过朝阳本来就没好学区,以后要是有了小孩儿上国际学校好了。”

  “想得倒是挺长远。”

  兰思唯笑起来:“甭打岔,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house能不好?”

  “那我要不定了吧?”

  “要不要这么草率?”

  “看多了挑挑选选头疼,我妈也说这里房子不错,以后价儿肯定还会涨,她挑房子的眼光可比挑男人的眼光好多了。”

  夏烟忍不住轻笑:“你爸给你掏钱你还这么埋汰他?”

  “实话实说,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最近我在他面前可乖了。”

  中介是个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年轻小伙子,听着客户和朋友打电话,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一句,投胎真是门技术活儿。

  眼前这姑娘还没他大,看资料还在上大学,却能眼也不眨地选这么贵的房子。

  下辈子许愿他投个好胎。

  “对了,我说个想法你别骂我。”兰思唯开口。

  “怎么了?”

  “我在想到时候要不要把昼短的名字加上去。”

  夏烟一愣,问:“他提的?”

  “我还没和他说我要买房呢,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提买房的事儿,但他租的那房子,住起来真的太难受了。”

  夏烟去过兰思唯和昼短住的地儿,是个大一居,比她在甜水园租的那个房子还要大点儿,不过住两个人,尤其兰思唯从小还过惯了好日子,觉得那房子憋屈也在情理之中。

  “直说呗,不过你干嘛要加他的名字?”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明年毕业了我们俩就结婚,那这房子装修好也得等明年了,直接当婚房得了。既然是婚房,不加他名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

  年轻的中介听着,他工作这一年,见识了各种各样想要买房的人,有单身的,但是是少数,更多的是即将结婚的情侣买婚房,大多都是男方家里出钱多一点。

  有不少情侣因为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而闹掰。像眼前这个白富美这样,上赶着添别人的名字的情况,也是难得一见。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算了,我先想想怎么和他说吧。”兰思唯抓抓头发,“那你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去看你。”

  “嗯。”

  “对了,”夏烟想到什么,“这房子好像和施泠白家有点关系,要不帮你问问能不能打点折?”

  “真的?”兰思唯惊喜道,“你咋不早说?”

  “刚不确定。”毕竟这附近不止这一个楼盘。

  但方才兰思唯把手机镜头对准餐厅外边的景色时,夏烟看到小区里标志性的雕塑建筑,便认了出来。

  她之前和司柏燃还来看过这个小区,司柏燃那朋友问要不要给他们留,司柏燃因为不喜欢这附近的商场,太闹腾,便没要。

  她没记错的话,那朋友也是施家的一个小辈。

  兰思唯像是从地上白捡到钱一样高兴:“那你帮我问问,我也是糊涂了,都忘了提前问问你家司柏燃,他人脉广,随便找点关系都能省下一大笔钱。”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夏烟坐在窗边听雨,煮了一壶咖啡,张阿姨又烤了一盘黄油曲奇。

  门铃忽然响了,张阿姨去开门,心想是谁下着雨来了。

  自从老头和老太太去世后,除了兰思唯他们会来以外,这院子里几乎就再也没其他客人。

  张阿姨把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容姣好,她撑着伞,温声细语地问:“你好,请问夏烟在吗?”

  “你是?”张阿姨问道。

  “我是白恩静,你和烟烟说一下,她认识我的。”

  “那麻烦白小姐在外边等一下。”

  “没事的。”

  张阿姨重新把门关上,进去问夏烟。

  白恩静?

  夏烟愣了愣,白恩静为什么会来找她?还一声招呼都没打?

  想到什么,她忙说:“阿姨你快让她进来。”

  白恩静是付平津的女朋友,因着司柏燃和付平津的关系,之前去付平津家里吃饭的时候,她和白恩静相互加了微信,但也算不上熟,私下几乎不怎么联络。

  白恩静今年好像在三里屯开了一家舞蹈机构,在微信上还说过让她随时去玩。

  即使夏烟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但她也听说了付平津要结婚的消息。

  只是,新娘不是白恩静。

  婚礼定在了国庆假期,挺俗气的一个结婚日期,每年这几天,全国各地都会有很多人举办婚礼。

  付平津的结婚对象名字里也有一个“静”字,好像是叫……卢静。

  夏烟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直觉和付平津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问司柏燃,司柏燃说卢静她爸以前和付平津她爸都是公安系统的,后来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救了付平津他爸一命,自己却牺牲了。

  卢静家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便一落千丈。但怎么着,她爸爸也是付家的救命恩人。

  难怪付家会同意这门婚事。

  也不知道付平津心里怎么想的。

  白恩静在张阿姨的带领下进了客厅,夏烟笑道:“恩静姐,你怎么来了?”

  白恩静温柔地笑着,说:“我路过这里,一时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会不会太打扰了?”

  夏烟摇头:“我自己在家闲得很。”

  白恩静长得有点像韩国一个很有名的女演员,高高瘦瘦,皮肤很白,眼皮是内双,气质沉静又温柔。

  夏烟招呼白恩静坐下,“正好阿姨烤了小饼干,你尝尝。对了恩静姐,你喝咖啡还是茶?”

  “咖啡。”

  坐下后,白恩静看着夏烟,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夏烟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舒服,说道:“恩静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也认识挺长时间了。”

  白恩静一愣,随即意识到是自己状态太紧绷,被夏烟误会了。她身形松弛下来,冲夏烟笑笑:“还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

  “就是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你。”

  “你和我有点像,但又不像。”

  夏烟正倒着咖啡,听到这话也没多惊讶,只是“嗯?”了一声。

  白恩静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夸起了咖啡:“这咖啡好好喝,是你自己煮的吗?”

  作者有话说:

  卢静、白恩静之前都出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