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匆忙而仓促, 潦草结束的时候,秋风已瑟瑟。
夏烟穿着一条裸色的挂脖及踝长裙,在院子里看书, 忽然间想起来, Dollar呢?
她问张姨,张姨怔了一下, 翕了翕唇,说没在屋里吗。
两人说罢进屋里去找,没在。
夏烟喊道:“Dollar?Dollar?”
没有往日闹腾的应答声。
她心下顿骤然间一紧,脑海中下意识涌起许多不好的念头。夏烟几乎要绝望。
她忙跑出去, 院门果然没关。张姨跟在她后面,关上门, 和她一起找。
胡同里安安静静,汽车整齐地停在路边, 没有一丝声响。
“Dollar、Dollar……”夏烟出声呼唤着它的名字。
那么毛绒绒的一只狗, 又爱撒欢儿,怎么可能像小猫一样轻易便藏起来?
夏烟越走越急,一直到了胡同口, 心惴惴不安,害怕看到什么不敢看到的画面。
直到视野中出现那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毛绒绒的一团。
它安然无恙地在路边, 正晃着脑袋蹭着一个人的腿。
夏烟才算松了口气。
夏澤川揉了揉Dollar的脑袋, 站起身走过来:“这么急, 是出来找Dollar吗?”
她“嗯”了声, 低头瞪Dollar一眼:“你怎么不吱声就跑出来了?”
Dollar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故技重施, 过来用脑袋蹭她露在外边的脚踝。
夏烟移开脚, 和它保持距离, 像是在和它闹脾气。
“你怎么在这儿?”
夏澤川双手插在兜里,也不避讳是在外边,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笑着看她:“来酒吧看看,结果就看到了你家Dollar。”
“忘关门了,哪里想到它这么淘气自己就跑了出来。”
夏澤川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夏烟,你知道你说起Dollar时的语气,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
“特像在讲自己的小孩儿。”
说着,夏澤川又笑了笑:“你要是再晚出来会儿,我就把它拐走了,我看它也挺黏我。”
夏烟低头看Dollar委屈巴巴的模样,没好气地说:“它谁都黏。”
每次兰思唯来了,它也黏得很,还喜欢付与,因为付与总是带着它出去遛弯儿,还经常给它买些能吃的小零食。
不过最黏的,还是司柏燃。
夏澤川没接她的话,夏烟也没话说,一时气氛有些沉默。
傍晚的光线昏昏沉沉,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缠绕在一起。
夏烟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澤川。
这段时间,他给自己发过两条消息,不过是问一些琐事。
但她都没回。不知道回什么。想装作没看到。
前一阵儿大家烧烤,他也没来。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陈穗芬的葬礼上。
夏烟一想起夏澤川,就会想起陈穗芬,想起那个绝望的雨夜。潮湿的水汽和惊雷声随着记忆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她知道,自己其实该好好谢谢夏澤川。如果没有他来找自己,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夏烟至今还记得她在茫茫雨夜转头见到车灯时那一刹那的感受,就像是见到了希望的光。
“你不怕被拍到吗?”她忽然开口。
夏澤川半开玩笑道:“要是真被拍到,也不错。”
“现在不会有人敢再拍你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笑道,“那谁被阿司整得很惨。”
“赵希希吗?”
“他没和你说?”
夏烟摇了摇头。不过司柏燃不会放过赵希希,也在情理之中。
司柏燃是那种极其护短的人,伤害到他本人,可能还没什么大事,但如果惹了他身边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你家阿司什么时候回来?”
“去深圳了。”
“独守空闺呀你。”夏澤川调侃道,“去Midsummer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喝酒。”
夏烟犹疑片刻,但也觉得一个人待着无聊,便答应了。
她让一同出来的张姨把Dollar带回家,并叮嘱关好门,然后跟着夏澤川,没走两步路,便到了Midsummer。
这店现在变成这条街最神秘的一家,因为隔三差五便关门,也没人知道老板是谁。今天因为夏澤川要来,也没营业。
一进来,他正准备开大灯,便被夏烟制止了:“别那么亮,开小灯就好。”
夏澤川依言,把一圈小灯打开。看到台子上摆着的架子鼓,他忍不住过去敲了敲。
夏烟靠在沙发上,清楚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随着那声响震颤了几下。
小灯是暖橙色的,那尘埃也被染成橙色,像是被人随手扬洒在空中的粉末,她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橘子的香气。
夏澤川这儿好酒不少,他拿了几瓶放桌子上,夏烟却忽然说想喝超市里的啤酒,那种最普通的袋装原浆。
Midsummer里自然没有,最后还是叫的跑腿送过来的。
夏澤川无语:“你这也太不给面儿了,怎么喝这个?”
夏烟给他倒了一杯:“你尝尝,这我最近新发现的,比一般的要好喝。”
夏澤川端起来尝了一口,没什么酒精味儿,倒有股淡淡的粮食香气,冰冰凉凉的,“这跟喝饮料似的。”
他中学的时候喝酒都不喝这个。
夏烟笑起来:“我最近喝酒精味儿浓的就想吐,于是给冰箱里囤了好几袋这个。”
“看来你天天这酒也不少喝。”他早就发现,夏烟这人有当酒鬼的潜力。
她这人看起来又冷淡又骄傲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重情的人。
——倒是和司柏燃也挺配。
夏澤川在心中自嘲地想。
夏烟喝酒喝得很快,尤其是这种酒精度数很低的。两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以后要干什么?”夏澤川问。
“不知道,暂时没想过。”夏烟喝了酒,嘴唇的颜色比平时要红,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忽然说:“好心提醒你一下,以后喝了酒千万别泡澡。”
“怎么了?”
“我前几天喝了半瓶拉弗格躺在浴缸里,迷迷糊糊看到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了起来,等我醒过来时,水差点儿要淹过鼻子。”
欧阳元清和崇峻都是《白玉瑕》里的人物。
夏澤川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欧阳元清和崇峻打,他俩不是拜过把子吗?”
“好朋友又不是不打架。”
夏澤川帮她把酒倒满,两人端起杯子碰了碰,他说:“你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夏烟勾了勾唇:“得了吧,就我还后福呢。”
夏澤川“啧”了声:“不能妄自菲薄吧,你不想想自己是谁。”
夏烟喝得有点懵,随口问:“我谁?”
“你谁?你是一直活在江湖传说中的冷焰客呀!”夏澤川夸张地说道。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那晚,夏烟喝了很多酒。到后来她买的啤酒喝完了,索性喝起了夏澤川准备的好酒,喝到最后想吐又吐不出来,脸颊滚烫,但大脑很清醒。
她抬头望着顶上的橘色小灯,酒吧的吊顶很高,简约工业风,那一盏盏小灯缀在上边,变幻成一颗颗橘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到他们头上。
夏澤川也喝得不少,他靠在夏烟身边的红色沙发上,问:“还回去吗?”
“回呀。”她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楼上有房间。
可能酒精过量,夏烟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站起身,谁知起身有些匆忙,一旁的酒瓶被带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先回去了。”她刚要走,手腕突然被人拽住,脚下不稳,又跌坐回沙发上。
头顶的那几颗橘子还在。
下一秒,夏澤川身上由鼠尾草和海盐组成的气息混着酒精的味道铺天盖地袭来,灯光影影绰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灼热无比。
夏烟有一瞬间的迟疑,直到唇上传来清晰的触感,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无数碎片划落。
她猛地推开他:“你喝醉了。”
说完,她站起身就往外跑。膝盖撞上昏暗中的不明物体,一阵疼,她顾不上理会。
当跑到门边,正要推门时,夏澤川的声音在耳后传来。她转过头,望着他,他的身影在明暗变化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夏烟喊道:“你不要跟着我。”
夏澤川停住。
“要是,要是还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你今天就不要再跟着我。”
说完,她推开门就往出跑,这条街上几乎全是酒吧,夏烟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那五彩缤纷的光亮在黑夜里刺着她的眼睛,直到看到桥,才停下。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整个人突然止不住地颤抖。
一旁有老大爷在夜钓,好奇地打量着她。
过了半晌,夏烟松开手,站起身,望着被夜色笼罩的湖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某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跳下去……
夏烟紧咬住嘴唇,不知为何,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刚刚那一幕,混杂着司柏燃的笑颜,他的笑容在记忆中那么纯粹。
他明明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明明她也爱他,可在刚刚夏澤川俯身的那一刻,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推开,纵容着他的行为。
夏烟只觉得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四周都是迷宫,她找不到出口,她被困在迷雾里,在原地打转儿。
她像是一根潮湿的蜡烛,在不停地被消耗,不停地被消耗,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发不出一点光亮。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哭,想各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包括爱。
尽管她真的真的爱司柏燃。
旁边一直看着她的老大爷忽然开口:“姑娘,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
夏烟转过头,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答答的,她擦去泪水,想要扯起一个笑,却发现异常困难。
“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还是和家里闹矛盾了?”
见夏烟不说话,老大爷自顾自继续说道:
“年轻的时候都这样,谁还没年轻过?发生点儿事就觉得天塌了下来,其实回过头来看,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姑娘,趁着年轻,大胆往前走吧,甭管对错,甭管过去怎样。”
“这世上,总有你爱的人,值得你往前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