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烟察觉到不对劲, 是在3月份时候。

  刚开学没多久,学校要求填一个户籍证明的表格,需要居委会盖章。夏烟给陈穗芬打电话, 怎么也打不通。

  过了两天, 陈穗芬才回过电话,说和张教授去乡下玩, 手机没信号,后来看到了,也忘了回。

  不知为何,夏烟那阵子右眼皮总是跳。

  她心下不安, 后来又给陈穗芬打电话,也总是没人接。

  3月下旬的一个周五, 那种不安愈发强烈,于是夏烟订了回长沙的机票。

  她没有想到, 迎接自己的, 是一个噩耗。

  -

  夏烟打车,匆匆赶到湘雅医院。

  走进去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刚刚她给陈穗芬打过去的电话, 是张齐之接的,也就是陈穗芬口中的张教授。

  张齐之沉默良久, 说:“你来医院吧, 你妈妈生病了。”

  陈穗芬正躺在病床上睡觉。

  走廊里。

  夏烟不可置信地问:“她怎么会得肝癌?她几乎不喝酒。”

  “烟烟, 这个和喝酒不喝酒没有绝对关系, 也可能是遗传因素,或者其他诱因。”

  张齐之是个很体面的中年人, 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 干净、整洁, 气质儒雅,上午上完课便来了医院。

  “什么时候发现的?”

  “腊月的时候。”

  夏烟崩溃地蹲下身子,自责和懊悔铺天盖地地涌来。

  陈穗芬竟然没有告诉她。

  如果她没回来,她打算一直瞒着她吗?

  “你妈妈不想打扰你在学校的生活。”张齐之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

  夏烟从未想过,一向可以说是有些自私的陈穗芬,在这样的事情上,竟然会选择独自面对。

  她不明白。

  她抬头看着张齐之,一时心中对这人竟有怨怼。她妈妈宁愿依赖一个陌生人,也不愿告诉她。

  待陈穗芬醒来后,夏烟提出转院,转去北京。

  陈穗芬不同意。

  “为什么?北京的医疗条件比这里好很多。”

  “夏烟,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不想受罪,我就想在这里待着。”

  夏烟的情绪已然处在崩溃边缘,只是强撑着,她受不了陈穗芬说这样的话,当即大声说道:“医生说你还能治,你是中期,还可以靶向治疗!你怎么可以放弃?”

  “我不要。”陈穗芬摇着头。

  仅仅几个月没见,她便瘦得近乎脱相,一向保养得当的头发,变得干枯。

  “为什么?为了他吗?”夏烟指着病房的门——张齐之在外边。

  她看向病房门外的目光一时充满了怨恨。

  陈穗芬闭了闭眼,轻声说:“夏烟,妈妈真的好难受。”

  “妈妈好难受的。”

  “妈妈不想治了。”

  夏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别开脸,望向窗外。

  那天的长沙,是个晴天。

  可夏烟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总是在她觉得有所转机的时候,就给她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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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夏烟还是坚持带陈穗芬去了北京治疗。

  离开长沙之前,陈穗芬说道:“夏烟,我会恨你的。”

  夏烟当作没听到,问:“要喝水吗?”

  她绝对不能接受陈穗芬采取消极的态度,放弃治疗。陈穗芬要恨她,那就恨吧。

  所有的后果,她都来承担。

  司柏燃在北京已经安排好了医院。

  在301最好的病房里,陈穗芬看到司柏燃,笑了笑。这还是夏烟这回见她,第一次看到她笑。

  陈穗芬说:“没想到你们俩还在一起。”

  13年的时候,陈穗芬腰疼来北京,便是司柏燃找的空军医院退休的老医生。

  那时,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和陈穗芬坦白,但陈穗芬暗地里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情人之间的喜欢,是刻在脸上,写在眼睛里的,藏也藏不住。

  夏烟冷声道:“你活得久一点,说不准还能看到我俩结婚呢。”

  陈穗芬没说话。

  等出了病房,司柏燃道:“烟烟,不要那样和你妈妈说话。”

  夏烟从下飞机后,还没单独和司柏燃说过话,如今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再也忍不住,抱着司柏燃哭起来。

  “她不想治,不想来北京,她说她会恨我……”

  她会恨我的。

  司柏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夏烟,她以往都是无所畏惧的,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而现在却像是一只纸折的蝴蝶,风一吹,便随风飘走了。

  他紧搂住她:“阿姨说的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会好的、会好的……”

  人在疾病、生死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助,无论你拥有什么样的财富、地位,都无法把控。

  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

  夏烟本以为陈穗芬来了北京后,会惦记张齐之,却没想到,她一次也没提过。

  那段时间,她每天往返于301医院和学校。兰思唯他们知道后,都来医院探望。

  赵希希在病床前,没忍住哭了。

  陈穗芬握住她的手,她记得这个姑娘,两年前她生病那次,便是赵希希在忙前忙后。

  同样,她也能看出来,赵希希喜欢司柏燃。

  但喜欢是没有错的。更何况,赵希希当初对她的照顾,真心实意。

  “阿姨,你会好的,你要有信心,这里的医生很厉害的。”赵希希说道。

  其实大部分肝癌患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过不了多久便去世。

  陈穗芬已经算很幸运的了,她因为心脏的毛病,去医院检查,顺带在张齐之的建议下,做了个全身体检,才早一步发现了肿瘤。

  陈穗芬其实是个病秧子,除了腰不好,她心脏还不好。这也是夏烟宁愿自己累一点去赚钱,也不愿意她累到的原因之一。

  “嗯。”陈穗芬又对赵希希笑了笑,轻声应道。

  -

  出乎意料的是,4月中旬的时候,久久没有消息的《烟云》有了动静——《烟云》定档,于5月2号在某个热播卫视播出。

  这部剧被压了快要了两年,中间投资人和制片方以及其他人发生了数不清的龃龉。

  夏烟本已经对它的播出没抱有什么希望了,谁知有了转机。

  这实在算是近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5月2号,正是五一黄金周期间。

  《烟云》一播出,就获得了巨大的关注,然后在接下来几天,观看人数呈指数型上升。

  尽管在此之前,大家都承认,《烟云》这部剧质量很高,但大火毕竟看命,谁也没想到,它真的爆了。

  ——夏烟一夜成名。

  在医院遇到护士,小护士激动地问她:“你是不是云幻,不对,夏烟?”

  出租车里的电台,主播聊的也是最近大火的剧《烟云》,而对于夏烟饰演的“云幻”这个角色的讨论度,甚至超过姚折雪这个主角的热度。

  夏烟没看剧。

  “云幻”这个角色,像是一场她好久以前做过的梦,早已远去。

  可尽管是一场梦,“云幻”带给她的名气和随之而来的邀约,是真实存在的。

  各种代言和剧本砸向Amy,她挑剧本挑到眼花,无一例外都是女一号。

  夏烟对电话那头兴奋过度的Amy说:“我今年不接戏。”

  “你疯了?你快两年没拍戏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

  “我可以接代言。”

  她需要钱。

  Amy气急败坏地骂道:“不拍戏只拍广告,你这是把自己当作一件商品,可劲儿消耗灵气。”

  夏烟望着窗外,病房外的树叶很绿。

  好像快要过夏天了。

  15年竟然马上过半。

  -

  夏烟出入开始有狗仔跟踪。公司给她派了保姆车,安排了一个叫露露的新助理,还有两个保镖。

  她和司柏燃不再在大庭广众下约会。

  网上有关夏烟的传闻,五花八门,有人说她是富二代,有人说她傍了一个山西煤老板,还有人说她在路上走着,被星探发现。

  总之各种版本都有。

  夏烟拒绝了所有采访,因而在网友眼中,她更神秘了。

  晚上,司机躲过狗仔的重重跟踪,才把车开到了鸦儿胡同。

  夏烟进了四合院,院子里的金鱼池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水,金鱼在里边游弋。

  庭院里亮着小灯,灯光盈盈,和着那一抹皎洁月色,将池水照得近乎透明。

  “看什么呢?”司柏燃忽然出声。

  夏烟被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一直在院子里。”

  她竟然没有注意到。那段时间,一切都来得太匆匆,突如其来的疾病、爆火,让她无暇去顾及身边的人发生的事情。

  甚至包括枕边人。

  夏烟歉意地看向司柏燃:“对不起呀,我最近都没时间陪你。”

  司柏燃握住她的手。

  早已入夏,她的手心竟然还是冰凉的。

  “烟烟,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司柏燃摩挲着她的手心,想要给予她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