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烟后来再回忆起来, 14年好像是一场美梦。

  可是梦总会醒。

  年末从海南回到北京,没多久就要到春节。

  夏烟提前问过陈穗芬,是要在北京过年还是在长沙过。陈穗芬却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说今年想一个人过。

  她觉得奇怪, 追着问,陈穗芬才说“实话”, 她认识了一朋友,那人邀她去他家里过年。

  夏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妈妈也会再谈恋爱,再组建新的家庭。

  更何况陈穗芬其实还很年轻,长得也很漂亮。

  她在电话里沉默片刻, 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随后拖音带调地“哦”了一声, 装作不在意地问:“这人谁啊?干什么的?多大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陈穗芬也没隐瞒,说他是中南大学的教授, 比她大五岁, 以前有一个妻子,生病去世了,后来便没再娶。

  他和陈穗芬两人小时候是邻居, 后来多年没联系,最近才碰到。

  也算有缘分。

  夏烟挂掉电话, 去中南大学的官网查了查这位姓张的教授, 确保陈穗芬没有遇到骗子。

  一查, 发现这人不仅是大学教授, 还是书法协会的会员,长相和气质都不错, 带着读书人的范儿。

  她便放下了心。

  于是那年的春节, 夏烟留在北京, 和司柏燃一起过。

  除夕的下午,他们先去了医院看姥姥。姥姥在他们在他们刚从海南回来的那几天,就生病住院了。

  其实原本只是小感冒,但因为抵抗力差,感染了很多其他病症,便病得比较严重。怕出什么意外,司柏燃不敢接姥姥出院。

  姥姥的状况时好时坏,不过冬天很快要过去,连医生都觉得,等天气转暖,老人家的病情应该会有所好转。

  那阵子老太太总把夏烟认成司松芮,握着她的手问道:“小芮,卓家老大对你好不好?”

  夏烟听着心里泛酸,回握住老人家纹路斑斑的手,说:“姥姥,挺好的。”

  “那他怎么不跟着你一起来呀?”

  司柏燃试了试水温,然后喂老太太喝水。他一边端着杯子,一边帮夏烟解围:“姥姥,您怎么也不看我就看她?”

  姥姥大部分时候能够认出司柏燃,说:“我看你个混小子干嘛?这么大了还没有媳妇儿。”

  司柏燃听了就笑,他姥姥和他姥爷当年因为大环境影响,到三十岁才结婚,结果现在说起他来了。

  “姥姥,您看清楚,这是我媳妇儿,不是我姐。”他说着,搂住夏烟,朝老太太得瑟地看去。

  姥姥眯了眯眼,一脸困惑:“咦,这不是芮丫头吗,那小芮哪里去了,小芮呢?”

  老人家之前清醒着的时候,知道司松芮的事情。每每提起,总会把司柏燃的爸妈骂一顿。

  现在记忆混乱,依旧放心不下司松芮。

  “我姐好着呢,她去澳洲找我姨过年去了。”

  司柏燃对付老人和小孩儿向来有一套,他又说了些别的,很快把老人家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到最后,老太太看着夏烟和司柏燃,一脸的欣慰,像是清醒了似的,说:“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姥姥看好你们。”

  “那绝对的,姥姥。”司柏燃和夏烟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塞给夏烟一个大红包。

  司柏燃示意她拿上,又去看老太太:“姥姥,没我的?”

  老太太又从一个大包里翻呀翻,翻出一个有点儿旧的红包递给司柏燃。

  那红包不用摸,一看就很薄。

  司柏燃吃味地说道:“姥姥,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不能给你太多钱,你的钱得让你媳妇儿管,以前,以前……”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盯着地板不动。

  司柏燃忙把她扶到床上。

  老太太不再说话,也像是突然不认识他们了。

  他知道,他姥姥肯定是想起了他姥爷。以前老头儿的工资,就是全部给了他姥姥的。他姥爷想给他个零花钱,都得攒好久的私房钱。

  自从生病后,老太太一旦想起老头儿,就谁也不理谁,陷入自己的世界。

  夏烟和司柏燃从医院出来后,都有些伤感。

  两人又开车去西山的疗养院看了司松芮。

  司松芮刚泡完温泉,看起来气色不错,被护工推着轮椅进了病房,看到他俩来了,很是高兴。

  他们陪司松芮聊了会儿天,夏烟忽然问:“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俩回市里过年?”

  尽管疗养院里挂上了红灯笼、贴了对联,但这里还是太冷清了。

  司松芮愣了片刻,摇摇头:“我在这里挺好的。”

  她又去问司柏燃:“小燃,妈妈今年没回来吗?”

  司柏燃平静地说道:“她还在美国。”

  他们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夏烟约定好明天和司柏燃再来看她,才离开。

  天色已临近傍晚,张阿姨打过电话来,说已经包好了饺子,放在了厨房里,他们回来下锅煮一煮就好。

  司柏燃在电话里和张阿姨道了声新年快乐,又嘱咐她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张阿姨的儿子住在燕郊,忙了一年,她也要回去和儿子儿媳一起过年了。

  春节期间的北京就是一座空城,回市里的路上几乎没有车。

  到家后,司柏燃给张阿姨发了一个红包,又给公司的员工群里丢了一个大红包。

  然后关掉这个工作才用的手机。

  夜里,北京下起了雪。

  客厅的电视机里放着春晚,莫文蔚在唱《当你老了》。

  司柏燃和夏烟在卧室的床上,门没有关严实,歌声飘进来。

  “当你老了,眼眉低垂,灯火昏黄不定……”

  夏烟的指甲抓着司柏燃的背,留下深深的红痕。

  “别咬嘴唇,烟烟。”司柏燃用力一顶,夏烟承受不住似的,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唇。

  雪越下越大,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石榴树的枝桠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那晚,他们一次接着一次,到后来,夏烟脑海中刹那间闪过的白光,也像是落雪一般,激得她扑簌簌地抱紧了司柏燃。

  整个春节,除了去看司松芮以外,夏烟和司柏燃两人一直待在四合院里。

  司柏燃推去了所有的应酬,夏烟也推掉了所有的聚会。

  他们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一部电影接着一部电影地看,情到浓时,便自然而然地接吻……

  声色犬马,纵情恣意。

  事后回忆起来,那段时光虽然荒唐,但也足够尽兴。

  -

  从除夕夜开始,开年一场雪接着一场雪地下。

  南方某个省份发生雪灾。

  其实二〇一五年一开始便不太顺利,元旦前一晚,上海外滩发生踩踏事件。

  只是当时他们并没有心情过多关心外界的事物。

  大年初八,司柏燃被司磬叫回家。司磬晚上九点的飞机,去南方出面支援抗灾。

  他没说什么,只和司柏燃吃了顿晚饭,问了问他姥姥还有司松芮的情况。

  司柏燃没吃两口,等司磬吃完,他也放下了筷子。

  一抬头,撞上司磬严厉的目光——

  “就这么急着回去陪你小女友?”

  司柏燃心中一怔,暗恼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瞧您说的,我是中午吃多了。”

  司磬笑笑,明知故问:“你那个小女友,过年还和你住在鸦儿胡同?”

  司柏燃插科打诨:“您说哪个呀?”

  司磬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蔡叔叔今年往上升,你过一阵儿和他女儿吃顿饭。”

  司柏燃没答应,也没拒绝:“我蔡叔还有女儿呀,我都不记得了。”

  司机在外边备好了车。秘书进门,提醒司磬时间快到了。

  司磬站起身,穿上外套,扣了一粒扣子才缓缓开口:“小姑娘下个月回国。”

  -

  司柏燃开车赶回鸦儿胡同的时候,夏烟正在看74年的那版《了不起的盖茨比》。

  “吃晚饭了吗?”他问,他走的时候在厨房留了炒米饭。

  夏烟摇摇头:“不想吃。”

  “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这一年的时间,夏烟从一口晚饭都不吃,到现在被司柏燃影响得开始按时按点吃晚饭。

  好在体重没有太大变化。

  夏烟:“下午吃了好多起子馍,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起子馍是稻香村的一款点心,有点像司康,除了淡淡的奶味儿和一点咸味儿,没有多余的味道。

  夏烟很爱吃,因而家里常备。

  司柏燃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看。

  他只看过原著,对结尾那句“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印象深刻。

  “你爸骂你啦?”夏烟问。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没回去过年嘛。”

  “他除夕和初一晚上都是在单位值班。”司柏燃淡淡道。

  其实以前过年,也经常遇到司磬在单位值班的情况。

  但那时司松芮还没有出事,杨昕雯也没有长居美国,司磬会在值班间歇,匆忙回来一趟,吃一碗饺子,再回单位。

  司柏燃把夏烟抱进怀里:“不要瞎想。”

  夏烟看着屏幕,没再说别的。

  她其实,很少想未来的事情。

  反倒是司柏燃,她知道,他从很早开始,就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影片结束,纸醉金迷归于幻灭。

  夏烟回头,在司柏燃的喉结上吻了吻:“还没和你说新年快乐呢,司柏燃。”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三个新年。

  “新年快乐。”司柏燃回吻。

  红唇印喉骨,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