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夏烟觉得司柏燃像个少年。

  只有少年人才不会虚与委蛇,才有一腔孤勇,才不计较得失。明知前路是刀山, 是火海, 也要跨过去摘星,仿佛心中有一头野兽。

  只是少年毕竟是少年, 除了孤勇以外,还有一腔温柔。连同心底的那头野兽,也是幼弱的。

  你听,此刻那小兽正低低哀鸣, 呜咽着。

  夏烟,你满意了吗?

  ——夏烟听到心中有个声音, 在向自己拷问。

  她的手被司柏燃紧握住,他的掌心干燥、温热, 像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 怕她下一秒就离开。就像上次一样。

  她有些痛。

  “司柏燃,可能你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打击, 没有过女孩儿竟然不喜欢你的经历,所以你现在很执拗。或许过一个星期, 不, 不用一个星期。两天, 两天后你就会为你今天的话而后悔。”

  她冷静地说着,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太过真诚,会衬托得她很虚伪。

  司柏燃却始终注视着她, “不用过两天。”

  夏烟一愣。

  “已经过去十三天二十二个小时了。”司柏燃吐出来的每个字, 都带着一股虔诚, “夏烟,你可以不相信爱情,可以不喜欢我,但不必看不起别人的喜欢。更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试图击退我,我比你想象得清醒。”

  夏烟没想到司柏燃一眼看穿她的灵魂。她的确不相信爱情。

  无论此时他的眼神有多真挚。无论她想不想承认,她确确实实被司柏燃感动过,在新年夜,在此刻——

  但她仍旧不相信爱情。

  爱是一瞬间的感受。比烟花还要短暂。

  今天他可以说出动人的誓言,明天便可以喜欢上别人。

  不仅他,她也同样如此。

  夏烟并非从小便对爱情如此悲观,只是她见过了太多身边人的真实案例。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包括陈穗芬讲过,她的父亲,她曾以为深爱她母亲的父亲,夏泉,在最富有的那两年,也有过外遇。

  陈穗芬应该不知情吧。她想。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夏烟都会对这个几近于“寄生虫”的母亲,有那么多包容的原因之一。

  夏泉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范。尽管他最后抛下了他们。

  他对待陈穗芬,也确确实实从来都是关心。陈穗芬有很多普通人不能忍受的缺点,但他从来都没怨言。

  但那又怎样?

  夏烟记得很清楚。那天陈穗芬出国旅游,她约好晚上去同学家玩。可在同学家待了没多久,她和那姑娘发生矛盾。

  她又气又委屈,一个人走回了家。

  那时的夏烟,还是一个有后盾的女孩儿。

  她知道,晚上爸爸会回来。知道她受委屈,也会给她买好多礼物来安慰。

  可她没想到,当她到了家,上了楼,在二楼楼梯口,听到娇喘着的吟呕声和男人粗暴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夏烟熟到不能再熟。

  屋子的门没关,白花花的肉`体映入她的眼帘,触目惊心。

  夏烟早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孩童,她霎时白了脸,不敢发出声响,小步但飞快地下楼。

  走到楼下,发现保姆、司机家里其他人都不在。

  她躲到花园,一呼吸到外边新鲜的空气,便开始忍不住地干呕,整个人都犯恶心。

  在花园里待了将近半个小时,腿都麻了时,她看到一个女人从家里走出来。

  夏烟一眼确认,这女人没有陈穗芬漂亮,没有陈穗芬有气质。但她很有风情,胸脯鼓鼓,化着浓妆,穿着红色裙子和黑丝。

  夏烟忽然想到学校里的学生骂人时用的一个很难听的词——“骚”。

  过了不多时,她从紫藤后站起身,进了别墅。夏泉看到她时,一脸惊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烟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她扮作最单纯、最可人的女儿,说,刚回来,爸爸我饿了,阿姨去哪儿了?

  夏泉的神色才恢复如常,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阿姨今天家里有事,回去了,爸爸带烟烟去吃大餐好不好。

  看,多好的父亲。

  夏烟那天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流。但她心中的一些信念,已悄然坍塌,如山崩地裂,但寂静无声。

  可她连怨恨夏泉的时间都没有,没多久,他便消失了,又过了不到一月,夏泉跳楼自杀了。

  看,这人多聪明。

  人一走,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的好。

  他到死,都是别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

  夏烟有时想,如果她和陈穗芬一样,也毫不知情就好了。那么直至今日,她怀念起夏泉时,可以只怀念他的好。

  可夏泉连她当初最美好的回忆,也一同污染了。

  或许,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虚伪,自私,哪有什么真爱存在?

  只是人类爱自欺欺人,爱用一些高尚但虚无的情感来标榜自己,仿佛头顶忠贞,便能高人一等。

  夏烟厌倦这种隐形的禁锢。

  在她对未来的想象中,她可能会喜欢很多人,但绝对不会为了哪一个人停留。也绝不需要哪个人为她停留。

  一切感情冠上“爱”的名号,都是枷锁。

  就像她爱陈穗芬。

  所以她会愿意为了陈穗芬牺牲自己的时间、金钱,甚至很多更宝贵的东西。心甘情愿,不论值得与否。

  这般沉重的爱,她不会在第二个人身上解锁。

  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落在地上,有些潦草。

  -

  司柏燃有很多话想对夏烟说。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

  他想未来那么长,他总有机会讲给她听。

  她不相信爱,他会努力让她相信。

  爱不是砒`霜,爱是解药,爱是魔法。

  比起被人爱,司柏燃更愿意去爱人。

  主动去爱是一种能力,是即使在沙漠种花,海底捞月,也满心期望,也心甘情愿。

  你为了沙漠里的花寻找到水源,你为了海底的月亮学会游泳,爱便是意义所在。

  此时此刻,司柏燃望着夏烟,心潮起伏。他深信,你在哪里感受到爱,爱就在哪里。

  而眼前,便是他的爱所在。

  少年脸颊白皙,下巴上冒着青茬儿,却依旧是是英俊的。他看向她时,眼睛重新亮起来,映着光,纯情得像一只大狗狗。

  “夏烟,你赶不走我的。”

  总有人比你真诚。

  可我只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