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烟坐在车里, 吃了一颗软糖。

  原打算一起去吃饭,赵希希说自己要回趟学校,有事做, 不和她们一起吃了。于是夏烟便让玲玲先把她送回学校。

  然后剩下三人, 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餐厅一起吃饭。

  吃完饭,玲玲把夏烟和陈穗芬送回家。

  夏烟刚下车, 注意到前边停着辆路虎,她心中还略微诧异,毕竟这个小区很破,基本上见不到什么好车。

  刚想往前走, 她忽然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车牌,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车里有人, 从外边看不真切。

  夏烟心突突直跳,她扶着陈穗芬, 进了单元门。

  上楼后, 她先烧了壶水。

  水烧开,水汽缓缓上升,她的手搭在壶上, 被灼烧得轻“啊”了一声,忙拿开手。

  陈穗芬坐在沙发上, 问:“烟烟怎么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

  “没事儿。”夏烟看了一下左手被烫到的地方, 泛起了红, 不过不太严重。

  她给陈穗芬倒了杯水,端到茶几上, 顺便帮她打开电视机。

  “你电脑里有欢乐斗地主吗?”陈穗芬问。

  夏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还顾着打麻将呢?您就先看电视吧, 腰都要折腾废了还想着打麻将?”

  陈穗芬有点委屈,“你这么凶干嘛?”

  夏烟也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她说了声“抱歉”。随后,不自觉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那辆车还停在那儿。

  她一颗心坠坠的,不上不下。

  这个点儿,司柏燃来做什么?

  想到他把她的微信也拉黑了,八成是来兴师问罪。

  “妈,我去前边小卖部买点儿东西,你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陈穗芬看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自己注意安全。”

  夏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来。

  可她不知道司柏燃要在她家楼下待到什么时候。他在这儿一刻,她便有一刻的不自在。

  她不想逃避。

  如果司柏燃是来兴师问罪,那当面说清楚也好。

  夏烟缓缓踱步到车前。

  然后在驾驶座的车门外,停下。

  那扇车窗落下,原本应最先映入她眼帘中的那颗钻石耳钉,却没戴。

  司柏燃侧过头,看向她。

  不到半个月,他竟然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冒着青茬儿。一双眼竟不复往日那般明亮。

  “谢谢你。”他说。

  夏烟毕竟心虚,原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又说:“下来了。”

  连起来就是——谢谢你下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语气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很多。

  “对不起。”司柏燃说。

  “我不该骗你的,也不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利用你,把你置于一个难堪的位置,还破坏你和卓凡的感情。”

  他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串话,神色落寞,又夹杂着痛苦。他尽力掩饰。

  夏烟听完,沉默片刻,说:“你没有破坏我和他的感情,本来我也想和他分手了。”

  今夜天色昏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光影。

  “都过去了。”她说。

  司柏燃开门下车,站到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比夏烟高了一头多,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她的动作,司柏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但我不后悔。”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换一种方式,但仍然会追求你。”

  夏烟一愣,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结束了吗?

  他这样骄傲的人,被她骗了,不应该恼羞成怒吗?

  他为什么要来道歉?

  在她最初的设想中,司柏燃骗了她、利用了她,那么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弄他的感情后再把他甩开。

  想想都很爽。

  倒不是因为她真的恨他。

  从很早以前,家里出事后,夏烟的情绪就很难再被他人轻易牵动,她没那么容易快乐,也没那么容易愤怒。

  她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恣意妄为。

  凭什么,她就要被他们利用?

  凭什么,他们闹矛盾,那些污言秽语和罪名就要落到她的头上?

  在那时,在长白山几天几夜的纸醉金迷里,在她初初从Amy口中猜出前因后果时,司柏燃的形象,和其他众多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没有任何差别——

  一样的狂妄,一样的自大。

  不把女人、普通人当人看。

  她带着嘲弄的心思,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他。

  后来又恰巧遇到了陈凛的事情,她不得不找他帮忙。

  老天冥冥之中也在帮她。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想到司柏燃这么纯情。

  这么容易上钩。

  她很坏。夏烟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好人。

  好人一向不长命。

  赚大钱的也从不是好人。

  她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不忍。

  因为她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的设想中,司柏燃最后知道了,也不过是伤心或者愤怒一阵子。

  八成连伤心都不会伤心。

  他们这种人,哪会真的喜欢一个人?

  但他们把面子看得无比重要,被他们瞧不上的人给骗了,阴沟里翻船,多讽刺——

  那恰好达到了夏烟的目的。

  报复一下他有什么错?

  可为什么,他会在除夕夜千里迢迢跑到长沙去找她?

  可为什么,此刻他的表情这么难过?

  可为什么,十几天来,夏烟竟然一点爽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终于,终于解脱了。

  她不用再骗他了。

  此时此刻,看着司柏燃,她甚至连狠话都说不出来。

  夏烟张了张口,说:“司柏燃,我也骗了你,你不必道歉,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谁要和你互不相欠?”司柏燃忽然拽住她的手,声音竟哽咽起来,“我只知道我骗了你,是我的错,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烟一向平静的心,这一刻突然泛起巨大的波浪,像巨石投入水面,砰的一声,要把人震醒。

  她想过很多种两人再见面时的对话,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你还不明白吗,你干嘛装傻?”夏烟突然提高音调,用从来没有过的刻薄语气说道,“司柏燃,你是不是觉得谁都会喜欢上你?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你,这小半年来都是骗你的!”

  又一块巨石投入水面。

  “那又如何?”司柏燃轻轻地笑了,竟出奇地平静,“我喜欢你,对我柔情蜜意的你我喜欢,骗我时的你,我也喜欢。”

  “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我不介意你骗我的,夏烟。”

  你可以继续骗下去,只要你开心。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