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顶,两边的山脊不断崩塌。

  一道道深插入地下的爆炸符依次炸开,带动巨大的山岩块块崩裂,落下的泥土向山坳中倾泻,形成一道恐怖的洪流。

  “快,向东南边撤退!”宇文瀚站在一块岌岌可危的山头,纵身高喊,“跟着我!”

  他带头跃起,向那边急纵。

  两边山峦不断崩塌,那边的墓园,是山尾的末端唯一一片平地,远远望去,更显幽黑恐怖。

  可假如留在这里,却一定是被山石砸倒、埋葬荒山的结果。

  一群年轻晚辈跟在各自的师尊和掌门身后,御剑的御剑,骑灵兽的骑灵兽,一片拥挤,向前方的宇文瀚追去。

  陈封和木青晖御剑飞在最前面,身边是滔天的巨石洪流,陈封发间和脸上全是尘土,他面色冷峻,开口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

  宇文瀚咬牙:“无论怎样,我们这么多金丹高手在商渊面前晃悠,他就算起疑,怕也经不住诱惑。”

  陈封点点头:“你说的对。”

  木青晖在他们身边,足尖虚点在本命宝剑上,一身白衣飘飘,清冷无比。

  他淡淡道:“想必他也等不得太久了,今晚大家也就拼死走这一遭吧。”

  他们身后,几位仙长也都笑了起来,有人朗声道:“木仙长说得对,仙宗数百年未有大劫,今日我等以身饲虎,就算身死道消,也不枉这一场修仙路途。”

  山脚转瞬即到,幽黑的大片墓园赫然在望。

  木青晖身形一缓,在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挨个给身边的诸位仙长分了一颗,眼眶却有点微微发红:“诸君,不到万不得已……”

  却再也说不下去。

  众人含笑服下:“放心吧,木仙长。各安天命,生死不论。”

  ……大队人马落在地上,身后,大片的山体已经倒塌,落下的巨树山石混着泥土,倾倒在众人身后,牢牢堵死了身后的路。

  不时还有新的塌陷形成,落在最后的一些年轻弟子跑得慢,已经有了损伤。

  “大家入陵园!”陈封高声叫,“以防山峰再倒下砸人。”

  近前的墓园占地极广,苍穹派本是绵延多代的庞然仙门,历代著名的掌门和有名望的仙君不胜枚举,死后大多都葬在此地,长久下来,已经开辟了一块硕大的山谷平地。

  四周栽种了一排排参天的青松翠柏,都有了数百年的树龄,围着这些树木,还布了基本的防御阵法,一来滋养其中逝者的神魂,二来也能防外人随意进入。

  这点小术法自然拦不住这些仙宗大能,宇文瀚轻轻一挥手,便已解了墓园周围的防御阵,带着众人踏入。

  身后是还在不断落下的山体,随着所有人慌忙躲进了墓园,忽然之间,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四周松柏上亮起,带着森森的戾气,波动过后,骤然将整个墓园封闭在了里面!……

  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惊慌叫声,商渊高大的身影徐徐在一排树后显出。

  不远处,宇文离的身影也闪了出来。

  他凝视着墓园里面,向着商渊轻声道:“商宗主,深夜山体被我们炸崩,不少人都在闭关室内被困,受了不轻的伤。宗主要想一网打尽,此时正是良机。”

  商渊道:“你这阵法可靠得住?我可不想人随便能出来。”

  商渊微微闭上眼睛。神识透过松柏外的阵法屏障,在里面轻扫了一圈。

  神识所过之处,有好些目标影影绰绰,身上灼热的金丹气息清晰,可是灵力运转却惨淡得很。

  他的神识强大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隔了这么远,也能勘察到对手的真正灵力,这一探之下,明显感到一群金丹高手灵力断续,气息微弱,心里不由大松,纵声长笑:“好,做得好!”

  笑声一落,他身影一闪,瞬间已经闪入了墓园中!……

  宇文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阴气中,身影没入身后树影。

  身后不远处,厉轻鸿悄然现身,手中屠灵匕首正毫不留情地按在澹台芸的脖颈之上。

  宇文离轻轻拍了拍手,很快,他那个贴身的瘸腿侍卫也无声现身,手中同样押了一个人。

  元清杭!……

  宇文离冷冷顶盯着厉轻鸿:“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了,把他弄到手,可花了我大力气。现在换人?”

  元清杭站在他身后。震惊无比地看着澹台芸明显隆起的身段,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假如没想错,他……他这是要做堂叔了么!

  澹台芸发髻微微散乱,眼神木然,一双清冷眸子中隐约有泪花闪烁。只是不知道是羞愤,还是绝望。

  厉轻鸿点点头:“你让他开口。”

  宇文离挥挥手,解开了元清杭嘴上的禁言咒,元清杭连忙道:“我很好我没事!”

  厉轻鸿面上不动声色,不仅没有露出喜色,反而押着澹台芸向后退了一步:“宇文公子,你先放人。我信不过你。”

  宇文离面沉似水:“难道我又信得过你?”

  厉轻鸿轻点匕首:“你放了少主哥哥,他心善又仁慈,一定不允许我再伤害你老婆,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粗俗的“老婆”打动了宇文离,他面上微微缓和,沉默半晌,竟然点了点头:“好。”

  手指急伸,他向着元清杭脚下和手腕虚虚一点,两片隐形的灵力锁符飘然而落,他向着元清杭背后一推:“去吧!”

  元清杭踉跄一下,向前扑去。

  厉轻鸿也不伸手去搀扶,眼睛只死死盯着宇文离的一举一动,见他果然没有异动,等元清杭终于在他身边立稳,才低低道:“有没有不对?”

  元清杭轻喘几声:“还行。”

  他原本就是重伤在身,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被百舌堂堂主抓住后,那人虽然没伤他根本,可光是用吸收灵力的灵符封了他经脉多时,更损伤了他不少元气。

  只是现在说这个,除了叫身边的人担心,也没有意思。

  厉轻鸿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往澹台芸嘴里塞了颗药丸,将她向宇文离那边一掌推去。

  这一掌虽然快速,可用力却算轻柔,澹台芸身子平平向前,宇文离飞身抢上,将她揽在怀里。

  他脸色又急又怒,带了点阴森的恨意:“厉轻鸿,你给她吃了什么!”

  厉轻鸿微微一笑,屠灵匕首横在胸前:“宇文公子放心,解药而已。若是你刚刚打歪主意,那这解药她可就吃不到了。”

  元清杭凝视着澹台芸,忽然道:“宇文公子,你往后几步,我帮她诊诊脉,好不好?”

  宇文离咬着牙,却终于退后。

  元清杭踏上一步,手指轻轻搭在澹台芸腕上,细细探了一会,温声道:“澹台小姐,胎儿情况很好,刚刚鸿弟给你的药,也没有问题。”

  澹台芸的眼泪滚滚而落,低低道:“多谢元小少主。”

  元清杭心中滋味万千,知道宇文离和澹台芸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从身边找了一个小瓷瓶出来,瓶身光洁如玉,上面坠着条鲜红的布穗。

  他温和地将瓷瓶递给澹台芸:“澹台小姐,害你受惊,我很过意不去。这药对安胎养身极好,你记得按时服用。”

  澹台芸一双明眸中泪水莹莹,并不接过去,半晌怔怔道:“元小少主,无功不受禄,况且他父亲又这样害你。”

  元清杭微微一笑,将药瓶轻轻塞进她掌心:“我只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个极好的女子,这就够了。”

  望着宇文离携着澹台芸离去的背影,他忽然又高声叫道:“宇文公子!”

  宇文离警惕地扭头,冷冷看向他。

  元清杭心绪复杂无比,望着他:“那个百舌堂堂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着他兴风作浪了。”

  宇文离淡淡道:“你在教我做事?”

  元清杭叹息道:“你要做爸爸啦,就算为孩子着想,也回头是岸吧。”

  宇文离漠然不答,转身拉着澹台芸消失在树影后。

  厉轻鸿在他身边冷笑一声:“没用的,要是换了我,我也想杀你。”

  元清杭扭头看他:“为什么?”

  厉轻鸿撇撇嘴:“他想要的那么多,可现在连宇文家这点家业都要被你这个堂弟夺去,他能甘心?”

  元清杭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跤:“你也知道了?!我爷爷是向全天下宣告了吗?宇文离真的会发疯!”

  厉轻鸿道:“怎么,因为怕他发疯,你就永远瞒着自己的身份?”

  “你这个样子,就不能不进去吗?我已经通知了魔宗的人提前逃了,里面全是现在仙宗那些蠢货,你管了他们这么久,还不够仁至义尽?”

  元清杭脚下不停:“魔宗的人都走了?有点不讲义气,不过算了,逃了也好,我就更没顾忌了。”

  “我白救你了!”厉轻鸿怒叫,跟在他身后急跑,“你这么多事,迟早死得凄惨无比。”

  “可我爷爷在里面呀!”元清杭越跑越快,“我刚认的,还热乎着呐!……”

  墓园之中,早已经一片凛冽杀机。

  商渊一脚踏入园中,身上就是一阵奇异的寒意。

  这里是死人聚集的墓地,阴气自然极重,可他以前也来过,却从没感觉到这种寒透心底的阴气。

  他心中警惕,神识外放,在周围一探,已经探清了目标。

  ——整个墓园中,聚集了起码近千人,和山顶上的仙宗众人的人数大抵相同。分别散布在各处,有的聚在一块块墓碑后,有的藏身在林木花丛后。

  像是也察觉到他的忽然威压,整个墓园里的人都停止了发声,静悄悄地,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这么多活人,却静寂无声,混在一片死人的埋骨之处,只显得格外诡异。

  商渊身子猛然跃起,身上灵力暴涨如潮汐,向着离他最近的几位金丹高手猛然袭去。

  那几个人藏身在一群墓碑后,在他的神识探寻下,明显灵力紊乱,气息薄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商渊一掌如同飓风过境,瞬间将他们面前遮挡的墓碑扫得粉碎,抓向最近的那人:“出来!”

  就在这时,那几位灵力微弱的金丹高手身上,却忽然迸发出了一股惊人的灵力。

  三四道剑风拔地而起,上下左右,封住他周身,齐齐向他雷霆般斩下!

  丝毫没有任何伤病的迹象,却像是比平时更加狂暴悍然,用尽了全部修为。

  商渊心里猛地一惊,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奇异的法门,竟然短暂地抑制住了周身的灵力波动,骗过了他的探寻!

  他又惊又怒,心里隐约觉得不妙,仓促之下不及细想,戾气滋生,掌势在一片银色剑网中,徒手突进,一掌击中侧边一人的心口。

  月光下,那人的脸正对明月,正是陈封。

  他猛哼一声,一道血箭噗地吐出,可他却也硬气,重伤之下,也同样不退反进,一道剑锋沿着上一剑,再度向商渊的胸肋刺下。

  ……一道道血光四溅,人人都知道今晚绝没有退缩的余地,几乎去全都被激起了血性,片刻后,商渊身上已经被伤到了几道伤痕。

  而几位围攻的金丹高手中,也终于有人被商渊一掌击碎心脉,腹下一凉,金丹被硬生生掏出。

  那人是一名剑宗宗主,年纪也有一百多岁,他金丹被毁,一时间尚未死去,忽然哈哈大笑:“商贼,你倒看看,老夫的金丹你消受得起么?”

  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灵力,血脉纷涌,一条连着金丹的经脉忽然爆开,无边的黑气顺着自爆的金丹弥漫而出。

  商渊正在疯狂吸收金丹中溢出的灵力,这忽然的变故完全意料不到,只觉得那金丹上的灵力像是混了无比可怕的剧毒一样,瞬间被他吸入周身毛孔。

  临来之时,木青晖给众人服下的那枚奇药,是真的带有剧毒。

  不仅能催乱灵力,显得气息紊乱不稳,却也能快速催生更大的战力,金丹一旦被毁,这毒素更会夹杂在自爆的气流中,给人致命一击。

  商渊身形急速退后,眼中戾气暴涨。

  他微微闭目,体会着身上暴涨的修为,狞笑一声:“区区浅毒,能奈我何?还有多少这样的金丹,全都爆给我看吧!”

  ……元清杭一脚踏进墓园,身上就是一个激灵。

  遥望着远处惨烈的厮杀,他强行镇定心神,没有冲过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咬牙,拔腿向边上那些焦急观战的年轻弟子堆里跑去。

  厉轻鸿紧紧跟着他:“对,先躲这边,等他们那些宗主高手们拼完命再说。”

  元清杭跑进人群,快速地看了看大家,小声急道:“喂喂,都站直了,我看看你们的身形!”

  一群年轻晚辈一见他,立刻兴奋起来:“元小少主,你来啦!刚刚不见你,我都吓死了,还以为你被砸在山下啦!”

  “浑说什么,你被埋了,元小少主都不会。”

  “他不是身上有伤吗?我担忧得哪里不对?”

  一群少年吵吵嚷嚷,元清杭也没空回答,一把揪过李济,上下打量了一下,把他拉过来,又左右看了看,找了好几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出来。

  一共找了十来位身形相似的少年,他才拍拍手:“你们跟我来,别人待着别动!”

  那十来个少年大半都是上次和他一起共同行刺商渊的,非但不怕,反而兴奋不已:“哦哦,又要集体动手吗?这次怎么做?”

  元清杭道:“这次有点不一样,也许会死人。”

  李济插嘴道:“反正你会死在我们前面的。”

  他这话完全不是诅咒,却是由心而发,上次行刺商渊时,元清杭处处冲锋在前,挡在众少年面前,毫不畏死,若是真的再来一次,没人怀疑他依旧会如此。

  常媛儿在边上,焦急地跑上前:“干什么呀,我也要去!”

  元清杭猛吃了一惊:“你不是被你爹送走了吗?怎么又冒出来!”

  常媛儿道:“我把我大师兄打晕,又跑回来啦!”

  元清杭连连摆手:“回来就回来,但女的不行。”

  常媛儿脸色涨得通红,一抖手中的“裁春”:“女的怎么就不行?我虽然是医修,可是裁春厉害得很,比他们剑修哪里不如!”

  元清杭没空辩解,带着十来个少年拔腿就走:“你个子矮,又太瘦!”

  常媛儿呆呆望着他像风一样跑开,忽然一跺脚,气得泪花差点飞出来。

  什么胡话啊,打架为什么要看高矮胖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