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轻鸿一愣:“什么?”

  宇文瀚仿佛像是丢了魂一样,喃喃道:“你跟着厉红绫长大,是很厉害的医修,对不对?你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例如什么异药,叫人服用后,能伪装成受伤极重,暂时屏蔽灵力波动?”

  厉轻鸿疑窦升起:“老前辈,您到底要做什么?”

  宇文瀚神色凄厉:“你只说有没有?”

  厉轻鸿盯着他,忽然道:“少主哥哥呢?”

  宇文瀚眼中一片绝望:“他被商渊的人抓了……”

  他一向倚重的老仆桂平忽然被杀,现在又遇到这种两难的大事,已经心神大乱,又不敢找仙宗好友商量,只有一五一十地向厉轻鸿全盘托出,急切道:“我想了一路,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叫仙宗的人伪装被炸死炸伤,先满足他们的要求,只要清杭平安,以后的事,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厉轻鸿乍一听到这种家族隐私,也惊得心慌意乱,消化了半天元清杭的新身份,才道:“没有!哪有这么逼真的药效?就算有,一时半是也找不来这么多药。”

  宇文瀚踉跄退后一步:“那……那怎么办?”

  厉轻鸿恶狠狠道:“仙宗的死活,于我们何干?就按他们说的做,换少主哥哥回来,我们一走了之,有什么不行?”仟仟尛哾

  宇文瀚怔怔看着他,道:“真的炸毁灵脉,死伤又何止百千?……我宇文家的孙儿宝贵,别人的子女又不是人么?”

  看着厉轻鸿还要说话,他慢慢摆了摆手:“若我真狠得下心这么做,清杭脱困后,也不会原谅我这个糟老头啦。”

  他低语:“牧云……就算是牧云,他遇到这样的事,也断不会拿千百条性命来换自己儿子的命的。”

  厉轻鸿怒道:“你们都是真君子,所以都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好了!我是小人,这事交给我来做!”

  宇文瀚静静立着,半晌终于惨然道:“不用了。我这就回去找他们……和我的乖孙儿死在一起,堂堂正正也好。”

  他踉跄转身,正要往外走,身后厉轻鸿忽然猛地叫了一声:“等等,我有办法!”

  宇文瀚赫然回头,绝望的眼中迸出一丝光芒:“什么方法?”

  厉轻鸿目光闪烁,秀美脸上透出一丝阴霾:“这些天,我在山上附近找药,不小心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冷笑:“有个失踪很久的人,被您的另一个乖孙儿藏在这附近呢。”

  ……夜深人静,千重山的后山顶,各家宗门的人都已经开始休憩,一株株葱郁的青松斜伸出山崖。

  圆月挂在山尖,冷冷照在山体上,翻涌的云雾在山石和树影中。

  两道黑影无声无息翻上山脊,闪身藏入一片云雾中。

  为首的黑影在一块山石边轻轻一按,树枝移开,遮蔽阵无声散去,露出了一个隐秘无比的闭关室石门。

  宇文离向身后的人摆摆手,叫那瘸腿侍卫守在外面,自己踏入了门中。

  “芸妹,快点跟我走。”他快步走近床边,冲着纱帐里侧躺的人影道,“这里待不得了!”

  床上的苗条身影一动不动。

  宇文离心中焦急,伸手去推:“芸妹……”

  床上的人猛然回头,一道寒光骤然闪过,笔直刺向宇文离的胸前!

  宇文离侧不及防,大惊失色,慌忙向后急闪,可这寒光邪气森森,顺势一拐,刀气依旧在他手臂上划出了一条血光。

  厉轻鸿一跃而起,冷笑看着他:“宇文公子,我劝你别再乱用灵力,这匕首上可有剧毒的。”

  宇文离只觉得胳臂上顿时一片麻痒,又惊又怒,心思急转。

  初时他将澹台芸藏在这里,本以为隐秘又安全,谁知道仙宗众人忽然转移到这后山,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转移她。

  眼见着就要实施计划,当然要赶紧将澹台芸带走,可谁能想到,深夜前来,竟然遭到了伏击!

  他定了定心神,冷冷道:“芸妹呢?”

  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飞快转动,邪气四射,道:“宇文公子好厉害,和澹台小姐尚未成亲,把人家女孩子的肚子都搞大啦……”

  宇文离大怒,手中宝剑赫然急刺,急刺过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厉轻鸿身形鬼魅般急闪,手中屠灵匕首瞬间和他“叮叮咚咚”过了几招,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咦,敢做不敢认吗?难怪澹台小姐忽然失踪,原来是被孩子的爹藏了起来。怎么,要藏到偷偷生产,再对外宣称是捡来的,好洗去她未婚先孕的名声吗?”

  厉轻鸿嗤笑一声,忽然纵身向后,停了对攻,道:“宇文公子平时温文尔雅,一说到澹台小姐,就什么斯文都不顾了,还讲粗话。”

  宇文离冷冷执剑,那剑早被商渊重新解了封印,越发凶气四溢:“所以你要小心,别惹急了我。”

  厉轻鸿不以为意,眼中恶意闪烁:“啧啧,看来抓她要挟你,这一步走对了嘛。”

  宇文离强行稳住心神,冷静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厉轻鸿慢悠悠用手指在匕首刃上轻抚:“你听好,我这个人不如少主哥哥那么心善,为达目的,我杀人可不会手软。”

  宇文离目光闪烁:“你做的事,别人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笑:“我祖父要是知道芸妹有了宇文家的骨血,怕是要高兴疯了,他才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的曾孙呢,你虚张声势,没有用的。”

  厉轻鸿忽然纵声大笑,好半天才止住笑,脸上凶戾毕现:“谁去和仙宗那些伪君子商量?我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你听好了,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办,别说什么澹台小姐,就连她肚子里的,我也一样杀!”

  宇文离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叫我放了元清杭?我办不到。抓他的不是我,我更左右不了那位前辈。”

  厉轻鸿歪着头,想了想:“也对,那我们想一想,你能帮我们做些什么吧。”

  ……赤霞殿后方,商无迹居住的静养堂里,一片寂静。

  四下里灯光暗淡,血腥之气从远处的正殿隐约传来,这间静养堂里,却充满了古怪的酒香。

  商无迹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壶残酒,正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灌。

  门声轻轻一响,他醉醺醺地扭过头:“师弟?……来来,长夜漫漫,陪我喝一杯。”

  宁程静静站在门前看着他,半晌举步走进门,在他面前坐下。

  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轻声道:“好啊,陪师兄不醉不归。今晚后,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商无迹咧嘴一笑,神色颓丧:“师弟你掌管门中大小事务,日渐繁忙,是没时间啦。”

  宁程淡淡一笑:“师兄揪着账册,去师尊面前告了我一状,是不是也没想到,师尊根本不在意这些?”

  商无迹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醉意含糊,道:“是啊!我以为父亲出关后,苍穹派便能一切恢复正常,你亏空财物、大权独握,我也以为父亲会雷霆震怒,亲手惩处,带着苍穹派恢复昔日荣光。”

  他大笑起来,悲怆又茫然:“可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啦。苍穹派现在乌烟瘴气,连妖邪都不如,还谈什么仙道魁首,正道之光?”

  宁程凝视着他,和声道:“你本就知道,师尊什么都不在乎的。他不在乎弟子们对他的孺慕之情,不在乎亲手养大的徒弟的死活,也不在乎你。”

  他的话语锐利如刀:“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都可以利用你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害你残废终身。至于朗儿,就更可怜啦。”

  他微笑起来:“什么亲爷爷啊,消失了十几年,一出来就能亲手重伤孙儿。师兄,你们一家,可真惨啊。”

  商无迹忽然举手,将桌上的酒壶酒杯猛地扫到地上:“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他忽然惊醒过来,醉意蒙蒙的眼睛骤然睁大,惊骇地看向宁程L:“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在利用我?”

  宁程直视着他,慢慢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师尊是怎么利用你的,也知道郑师兄是怎么死的,更知道他是怎么对宁师兄。”

  商无迹身子慢慢发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然向后一推轮椅,机关发出几声咔嚓脆响,迅速和宁程拉开了几尺距离:“你……你说什么?”

  宁程缓缓站起身,逼近了他。

  他居高临下站在商无迹面前,怜悯地看着他的双腿:“不是能走了吗?可惜残疾这么多年,还是习惯坐着吗?”

  商无迹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程淡淡道:“我想说……”

  他忽然出指如风,快速点向商无迹胸前要穴:“想说师兄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商无迹腿不方便,坐在轮椅上避无可避,急吼一声,却躲不开。

  他身子一歪,无声无息昏倒在轮椅上。

  宁程弯下腰,将他拦腰抱起,轻松地拖入了后堂。良久后,他才孤身出来,施施然带上房门,向赤霞殿走去。

  轻轻叩门,听见里面一声轻哼,他推门进去,走到高台前,扑身拜倒:“师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他神色从容:“宇文家的人已经布置妥当,在主峰山脉下布好了炸药和爆破阵加持,一旦引爆,能使得上面的人伤亡过半。到时候他们蜂拥下山,必然踩踏,师尊趁机出手追杀,一切都能如师尊所愿。”

  商渊静静斜靠在长塌上,一身宽袍下消瘦了点,可他头顶的那团青气却纯净了些。

  呼吸之间,隐约有婴童的幻像出现,那块被元清杭打塌陷的头骨,似乎也恢复了些。

  他慢慢睁眼:“澹台明浩呢?”

  商渊唇边终于溢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他打量着宁程,道:“你安排的很妥当。不过澹台明浩是姬半夏的对手吗?”

  宁程道:“澹台家主还找了一位术宗高手帮忙,两强联手,出其不意,一定可以将姬半夏击杀。”

  商渊放声大笑,目光炯炯:“好,那还等什么?”

  宁程眼望窗外,缓缓道:“再过两个时辰,灵脉已经就有人去炸毁了。师尊请耐心等待。”

  殿中的红烛一点点燃尽,“噼啪”几声,烛芯燃尽,落入烛台底座的残油中,逐一熄灭。

  殿外夜色逐渐深厚,终于,远处的山峰上,忽然亮起了一道恐怖的火光!

  那火光宛如巨龙,瞬间从山脊一头蹿向另一头,燃爆了整条山脉。

  山下灵脉被天地泥石压在地下,平日里一点点散溢出来,现在忽然被人用符篆炸开屏障,就像是一个被压紧的气罐骤然炸开。

  滚滚灵力肆虐,气浪沸腾上天,千重山顶,瞬间被掀翻了半边!……

  商渊纵然修为强大逆天,可看见这天地之威,也不由得心旌动摇。

  等了片刻,由着那涛涛火光焚烧了半天,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哭喊,他终于长身而起,衣袍无风自动,像一只巨大鸢鸟,瞬间冲向后山。

  他身后,宁程淡淡挥手,向殿外整装待发的苍穹派众弟子道:“跟着上,待会儿谁敢怠战,杀无赦。”

  ……望着一群弟子飞奔而去,他却没有立刻跟上。

  悄然退后,他重新隐入了身后的静养堂,半晌后,抱着昏迷不醒的商无迹走了出来。

  身形急纵而起,他没有去追大部队,却向着一边墓园的方向急奔……

  远处火光滔天,千重山顶崩塌沦陷,夜风吹过陵园新种的槐树,无数阴魂蠢蠢欲动。

  也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被捕的蝉儿,谁又是最后的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