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战火纷飞,他的身影藏在无人注意的黑色中,原本无人注意,可就在他手掌即将按下时,旁边却闪出了一个老者的身影。

  正是一直跟在宇文瀚身边的那个独眼老仆。

  他奉了宇文瀚的命令在附近伺机出手,忽然看见这人举动,立刻心生警惕,纵身扑上,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掌风霍霍,向那人背上击去。

  黑影猛然一惊,转头一见老仆的脸,忽然脚步一乱。

  独眼老仆本就是宇文家深藏不露的高手,见他莫名不动,手掌如爪,抓向他脸上那团黑雾。

  那黑影慌忙退后,可已经晚了一步。

  老仆一个定身术阻挡住了他的瞬移,手掌在他脸上一撕,不仅拂开了他面上那团黑雾,连着下面的一张雪白面具,竟也被扯了下来。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又叫人震惊恐惧的东西独眼老仆整个身子一僵,手臂顿在了半空。

  那黑影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后,忽然手臂一伸,手中一柄短刀亮出,无声刺入他的胸口。

  ……

  远处,宇文瀚身形闪现,跃到元清杭身边:“老夫来助你!”

  他一眼看去,就已经看出元清杭所布的阵法是什么用途,脸上血气一现,指尖顿时也逼出数道精血,洒向地上那些纵横的血线交叉点。

  数十张符篆也跟着疾飞出去,钉在他洒下的串串血滴中。

  精血落处,元清杭画出的那些符线光芒暴亮,忽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波动。

  宇文瀚填补的是增幅阵,原本就能将原阵法的威力加大几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精血一碰到元清杭的血迹,竟瞬间沸腾起来。

  元清杭画出的那个“洄”字阵,本就带着远古神秘气息,又忽然得到宇文瀚的增幅加持,威力忽然离奇暴涨,何止增加几成,竟似增加了数倍!

  层层灵力波涛般翻涌前行,转眼延展到了战团中心。

  所有人只觉得浑身像是陷入了深海泥沼,忽然再也不能动弹。

  就算是商渊,心头也在这一刻浮起一丝罕有的惊惧,那种神秘的远古威压澎湃而浩大,像是对这人世间的万物充满俯视和蔑然。

  元清杭和宇文瀚也同时怔住。

  这种溯洄术法的威力他们都心中有数,可无论如何,无论是元清杭平时试炼,还是算上宇文家的增幅阵,似乎都不该有这样的恐怖效果。

  电光石火间,元清杭心中主意忽然改变。

  他飞身跃起,向阵中飞掠而去。

  宇文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紧跟着狂飞向前,元清杭低喝一声:“宇文前辈,您负责带回所有人!”

  事关紧急,宇文瀚也来不及反对,简短地沉声应道:“好!”

  他手一挥,十多张符篆激射出去,一一贴在战团中那些仙宗宗主背上,高喝一声:“解!”

  压制在众人身上的巨大远古威压瞬间一轻,十几位围攻商渊的金丹高手齐齐向后跌落。

  血线闪亮,一道道腾起,缠上众人,向后拉飞回去。

  而元清杭已经扑到了商渊面前。

  他手中的白玉黑金扇高高举起,十多根扇骨上,斩虹妖刀残存的刀魂战意滔天,像是也感觉到了多年前的仇人。

  商渊眸子紧缩,身子一晃,想要竭力挣脱阵法束缚,可竟然挣脱不动。

  他头顶那个淡金色婴孩已经暗淡了许多,现在像是也感觉到了危机,忽然又迸发出一层金光。

  元清杭只觉得心中一股血勇翻涌,多日来的郁闷、愤怒齐齐积在胸腔中,这一刻,就连胸前断骨的剧痛都已感觉不到。

  扇骨张开,凌厉如刀,冲破商渊周身的那团护体青气,笔直砸向商渊头顶……

  “咔嚓”一声,那本该是幻像的金色婴童头上塌陷了一小块,小小的脸上,也和商渊一样,显出了一丝痛苦而狰狞的神情!

  短暂的溯洄时间已到,商渊手臂抬起,眼中厉色和恨意滔天,一掌向元清杭击出。

  元清杭一击得手,宛如灵鸟般急速退后,一张传送符爆开,身形骤然消失在了远处。

  落脚之处尚且溯洄阵中,宇文瀚早已在等着他,见他身体踉跄落地,一道精血再次急洒,落在快要暗淡下去的血线中。

  滔天的血光再度暴涨,沿着血线向前急扑,挡住了追来的商渊,时空凝滞,一切暂停。

  片刻之后,空气重新流动,遍地的血腥充斥周边。

  可眼前,却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血线,正在慢慢褪去。

  ……

  千重山,主峰后山中。

  山峰灵脉的主线正在山脊上,令得这一带的山峰格外树木葱郁,云雾中饱含灵气。

  一间间闭关室里,分别都被打开,有人在其中。

  最中间那个硕大的修炼石厅里,此刻更是坐满了人。

  原先商渊逼迫各家年轻弟子在这练功,也是元清杭借用水幕揭穿他真面目的地方,现在兜兜转转,大家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大厅里人虽然多,却很安静。

  各家医修正在紧张地帮伤者医治,神农谷的门下就更加忙碌。

  木青晖亲身上场厮杀,也受了重伤,场上最为忙碌的,却是两个受伤较轻的晚辈,木嘉荣和厉轻鸿。

  虽然都在集体行刺时受了伤,可并不致命。相比起来,后来赶到围攻商渊的诸家宗主们,却一个个受伤都更重。

  可所有人脸上,却都没有了前些天的焦躁和郁闷,就连那些浑身鲜血的重伤者,眼中好像都有一丝振奋。

  最后退走前那一幕,在所有人脑海中印下了刺激无比的印记。

  ——商渊也同样受了伤,虽然不知道具体伤势如何,可瞎子也看得出,他外显的元婴幻像竟然被击溃了小半边,商渊那时候的气色,也迅速衰败,像是骤然老了几十岁。

  他也有弱点、体力会耗尽,能被一点点磨杀、也同样是血肉所做的人而已!

  大厅角落里,元清杭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溯洄阵关乎时空,是最复杂、最耗血气的稀罕阵法,再加上他对付商渊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全身的灵力,商渊被袭时那瞬间的灵力防御,已足够给足了反噬。

  被宇文瀚抢着抱进臂弯时,元清杭就几乎气血和灵力两空,身上断骨处处。

  现在,厉轻鸿正半蹲在他身边,沉默帮他施针。

  旁边,宇文瀚身子一动不动,双眼血红望着昏迷的元清杭,紧张的神色中,却有种古怪的怔忪。

  四周那些年轻弟子们不少只是轻伤,都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盯着厉轻鸿的动作,脸上一片担忧。

  忽然,两名宇文家的仆从急匆匆从外面冲进来,跑到宇文瀚身边,低声道:“宗主,不好了……我们刚刚找到了桂平叔。”

  宇文瀚回过头去,忽然身子一颤,震惊地看着面前抬过来的尸体。

  “桂平!”他颤声低叫,苍老眼中浮起泪水。

  独眼老仆桂平跟了他几十年,一直衷心耿耿,当时他的眼角余光也看到桂平去追击那团奇怪的黑影,本以为他修为高超,不会出事,可没想到,片刻之后,竟然已经是天人两隔。

  他目光落在老仆那圆睁的一只眼上,慢慢伸手,将他眼皮合拢:“有没有人看见杀他的人是谁?澹台明浩吗?”

  两名门人悲痛道:“没有,找到桂平叔时,他一个人躺在树丛里,奄奄一息。但是他临死前,说了几个字……”

  宇文瀚急喝:“说什么?!”

  两个门人犹豫一下,像是不敢开口:“桂平叔气息微弱,我们也听不清,好像听到他说的是‘少爷’二字。”

  宇文瀚如遭雷击,身子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目眦欲裂:“……离儿,离儿……他好狠的心!”

  四周的人屏息听着,终于有一位和他熟识的老者犹豫道:“宇文宗主,您孙子刚刚还在暗地帮我们突围逃走,应该不是辣手杀害族人的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宇文瀚悲怆摇头:“你们不懂,他、他……”

  他自己这个孙子,他又何尝不了解?

  聪明有余,坦荡不足,稍有想偏,便是大错。

  为什么杀了桂平,他不太明白,但是想来想去,或许又是宇文离身边有苍穹派的人监视,不得不出手杀了桂平,表示忠心。

  他平息了一下心中怒意和痛苦,挥手叫门人将老仆的尸体抬下去,转头又看向元清杭。

  厉轻鸿一排排银针下去,终于,地上的元清杭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少年们禁不住齐齐欢呼了一声,小心地探过头去,七嘴八舌地叫:“元少主,你醒啦!”

  “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啦!”

  立刻有人反驳:“虽然暂时没事,可是受伤这么重,还是要大补特补,好好休息才是。”

  “哎呀放心,元少主自己就是厉害的大医修,吃补药就像吃糖豆,你以为像我们剑宗这样,一颗大补丸都要掰成两半吃?”

  一群少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脸上都是明快的笑意,就连那些想上来寒暄探望的各家宗主也不方便挤上来。

  霜降在人堆里忍无可忍,叫了一声:“让开啦,你们呱噪得像是几百只鸭子一样,没病的人也要被你们吵到脑壳疼。”

  厉轻鸿冷冷抬头,扫了那群少年一眼:“都滚,叫他好好休息。”

  一群少年气得满脸通红,有心和他吵架,可又不好意思打扰元清杭,只得气哼哼退后。

  元清杭躺在地上,望着一脸悻悻的少年们,虚弱地叫了一声:“喂。”

  一群少年立刻回过头,眼睛晶亮,齐刷刷看向他。

  元清杭抬起手,在颈间轻轻一划。

  他虚弱的笑意中,依稀神采飞扬:“再来一次斩首行动,敢不敢还一起去?”

  李济捂着刚刚断掉的胳膊,含笑道:“我辈之幸,义不容辞。”

  一片清朗欢快的笑语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嗓子:“不去的是孙子!……”

  一阵哄堂大笑,就连一边正襟危坐、打坐调息的诸位长辈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有宇文瀚神情依旧怔忪,呆呆看着元清杭疲倦清瘦的脸,忽然踏上一步,低声道:“元小友,能不能借一步,我有话和你说。”

  霜降微微一皱眉,轻声婉拒:“宇文老前辈,我们小少主实在体虚,急需休息养伤,有什么话,不如……”

  宇文瀚竟然依旧不退,语气更是带了丝焦急的求恳:“不不,我、我急着要问。”

  元清杭一怔,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角落里,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淡淡语声。

  “走吧,找间密室。”姬半夏挣扎着站起身,一双茶色眸子中同样有种古怪的意味,“宇文前辈,我知道已经瞒不住你。”

  ……

  隔壁的一间闭关室中,厚重的石门紧紧闭起,里面只留下了元清杭、姬半夏和宇文瀚。

  姬半夏身上伤重,进了门后,便自顾自坐在了地上,向元清杭招了招手。

  元清杭也同样虚弱,乖乖坐在他旁边,随手摸出两颗补血固元的大补丹,分了一颗给姬半夏:“姬叔叔,补一补。”

  姬半夏心不在焉地囫囵吞下,向着宇文瀚道:“您是什么时候起疑的?”

  宇文瀚死死盯着他,眼中已经有了猩红的血丝:“姬护法……你知道我疑心什么?”

  姬半夏漠然道:“清杭的溯洄阵出来后,你的增幅阵加上去,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威力。”

  元清杭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嘴:“哈?不是因为老爷子的增幅阵正好和远古阵法起了共振?啊,对了,我还用了役邪止煞盘呢?”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神色都无比复杂。

  宇文瀚抑制住心中激荡,一字字道:“宇文家术法独特,其中增幅阵别有一番玄妙。若是帮别人的阵法加成,最多增加五成效果,可若是亲人血脉相连,增幅效果便会剧增。”

  他苍老的声音已经哑掉,转头看向姬半夏,声音凄厉:“姬护法,我的精血滴入元小友画出的血线中,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引爆几倍效果?!”

  元清杭猛然怔住。忽然之间,一串若隐若现的讯息齐齐浮上心头,顿时将他头脑搅得混乱一片。

  他自小修炼的就是正宗仙门心法,体内结出的是纯正金丹,姬半夏小时候就曾经明言过,他的父亲是仙门中人!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后,姬半夏终于淡淡开口,像是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既然已经猜了出来,还用问吗?……他本就是你们宇文家的血脉至亲,您那位人称‘灿若明珠’的长子宇文牧云,就是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