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派坐在的主峰半山腰,一座废弃已久的破败小院四周,守卫森严。

  澹台家的数位门人守在外面,院门口,一个隐隐的监禁阵挡在正前方,杀机毕现。

  两个年轻弟子站在树下,望着森严的院内,其中一人小声道:“听说没抓到大鱼?”

  他的师兄摇摇头:“也不一定。听说宁掌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些隐秘消息,抓了不少各家的重要子弟呢。比如赤鸢谷谷主在外面的私生子,甚至并未向外承认的,都被他抓了来。”

  那人唬了一跳:“这么厉害吗?说来也奇怪,宁掌门以前一直口碑风评甚好,这一次却凶狠异常,帮着商渊……”

  说到这名字,他也有点惊惧,悄悄四下看了看,才道:“做了这么多坏事,也不怕报应吗?”

  他师兄丧丧地叹了口气:“商渊凶残,谁不惜命?他又是苍穹派代掌门,当然只能听师尊的。我们澹台家以前也是正道仙家,现在还不是……”

  两人都不敢再多说,想着自家宗主澹台明浩日渐残暴,心里都是茫然害怕。

  半晌,一人嘀咕道:“世道这么乱,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不修这什么劳什子仙道了,偷跑回俗世,开个店铺,娶个娘子,安心做一辈子凡人也好。”

  他师兄强打起精神:“先保住命再说!苍穹派吩咐下来的事,可得小心做好,别被抓了错处。”

  小院内,几间厢房被粗暴打通,临时做成了一大间囚禁室,里面拥挤不已,关着数十人。

  门上封着符篆,门里一片残兵败将。

  大多是年轻弟子,甚至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公子。身上穿着锦衣玉袍,所带配饰也华贵非常,可细看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却都带着血迹,脚下还都锁着灵力镣铐,狼狈不堪。

  只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异常诡异。

  一半的人缩在角落,战战兢兢看着对面的十来个人,有人大着胆子,颤声问:“你、你们是什么人?”

  原本在家里好好的,忽然就被苍穹派的人冲上门捉拿,说是请去苍穹派盘恒数日,若有不从,立刻便被暴力压制,直接打伤带走。

  正心惊胆战,这大半夜的,原本拥挤的房间里,竟然忽然冒出来十几个人!

  个个面带黑纱,形容诡异,难道要来暗中处决他们?……

  却见那十来个人纷纷摘下了面纱,为首的少年星目朗眉,冲他们“嘘”了一声:“诸位小声,自己人。”

  那群被囚的仙家弟子有人眼尖,立刻认出了他:“啊,是你!……”

  也有人不认识他,却认出了他身后几位著名的小仙君,惊喜交加,也叫了出来:“木小公子,李小仙君!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木嘉荣道:“别叫,我们来救你们。”

  李济也赶紧道:“大家别急,也别怕,我们跟着元小少主,先把大家救出去。”

  魔宗一直有人手在外面传讯,这些仙门弟子被宁程千里迢迢抓来,消息早已传到元清杭耳中。

  原本就是要在大战前夕先来救人,可昨晚突起变故,他也不愿再劳师动众,本想一个人前来,可没想到却带来了一帮人。

  那些被抓的年轻弟子又惊又喜,慌忙围过来:“啊啊啊!那太好了,快把镣铐打开,我们闯出去!”

  元清杭却沉吟了一下,诚恳道:“诸位小仙君,我们有个计划,需要一些人留下帮忙。可这事颇有凶险,也不能强求。”

  那些年轻弟子一愣:“哦哦,元少主您说。”

  元清杭言简意赅,将计划一一说明,道:“我们只来了十多人,也只能换出去同样数量的人,诸位假如都想走,那人数对不上,这计划就只能夭折。”

  一群被囚的年轻弟子面面相觑,都犹豫挣扎起来。

  有人小声道:“元少主,木小公子,你们……都要亲身涉险吗?听说那个商渊修为恐怖,根本很难近身。”

  元清杭道:“我们来的路上,都已经做了决定,当然,若是大家害怕,我们也都理解。大不了这个计划作废,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人群中,终于有个少年咬牙道:“我留下,我爹和我叔叔都在阵中,要是能救他们,我愿意出力。”

  他身边一个紫袍小公子红着眼圈,也握拳道:“我也愿意!苍穹派抓我的时候,我娘上来拼命,被打伤,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伤势如何。此仇不报,算什么男人?”

  越来越多的人鼓起勇气,个个道:“还缺人的话,我也可以。”

  元清杭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尽最大力气,保证大家安全。可刀兵无眼,谁也不敢保证所有人全身而退。大家可要想好。”

  有人不服气道:“木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又是医修,他都敢,我们身为剑修子弟,还有什么怕的?”

  “对!……”

  元清杭心中默数人数,终于狠下心来:“好,那大家就听我的。”

  他在人群中点了十几个人出来,都是年纪较小、修为较弱的,柔声道:“你们不用争抢留下了,我这就送你们走。”

  他拿出十多张早已备好的传送符,一一分给他们:“出去后,外面的传送点有我们的人接应,即刻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那十几个少年犹豫半晌,可敌不过旁边的人相劝,终于红着眼睛,一一掷出符篆,从房中消失。

  剩下的人都围在元清杭身边:“元小少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元清杭招呼着众人席地而坐,从储物袋里找出一大堆东西,挨个分发下去:“这是防御符,动手时全都贴在身上,能防多少是多少。”

  接着又掏出另外一种极小的符篆,随手别在身边一个少年衣领里面:“最后关头捏爆这个,总能传送出去数里地。就算商渊威压恐怖,好歹也能移出去几丈远。”

  紧接着,他又变戏法一样,掏出另外一叠符篆:“再接上这个使用,效果加倍。”

  李济也是术宗弟子,和几位术宗的高手拿着符篆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元兄弟,恕我问一句,你们魔宗真的这么富裕?”

  这拿出来的东西,哪一张不都是威力惊人,制作材料昂贵珍贵不说,制作过程也极郝耗精力。

  随便拿到坊间出售,都是价值不菲,甚至有价无市。

  元清杭笑了笑:“这可不是我慷慨,都是宇文老爷子的馈赠。大家要感谢,也要感谢老爷子才是。”

  众人一片静默,木嘉荣恨恨道:“老爷子虽然义薄云天,可也不够抵偿家里出了败类。”

  众人皆知他说的是谁,一个个也都咬牙切齿,元清杭摆摆手:“不提别人。我们接着说。”

  他又拿根小草棍,在地上随手一划,画了个图形:“接下来,怎么动手、怎么布阵,你们都要好好记住,一切听我的号令,千万别冲动,也别沉不住气……”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就是一阵轻微的异声。

  元清杭侧耳一听,慌忙低声叫:“躺下躺下,有人来了!”

  众位少年吓了一跳,慌忙散开,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装睡。

  元清杭手掌一挥,临时在带来的十几个人脸上加了层粗糙的易容符,也屏息睡下。

  房门一阵晃动,忽然,爆裂声骤然响起,一道剑光劈空划开了门上的封闭符。

  一个白衣身影冲进门来,手中点着一个明亮火折,剑气纵横,低声向着房内众人低叫:“都起来,跟我走!……”

  来人身形健朗高大,剑眉朗目,只是脸颊比以前瘦了不少,不是商朗却是谁?

  他神色急躁,快速从怀中储物袋里甩出一大堆宝剑。沉声道:“拿着,都跟在我后面出去,我带你们抄小道逃!”

  看着众人一动不动,他脸色微微一沉:“干什么,觉得我是苍穹派的人,会害你们?”

  元清杭心里微微叹息,半低着头,变了声音,低低道:“商公子,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父母长辈都在阵中,我们不想走……”

  他脸上有简单的易容符,房中光线又暗,商朗完全没发现异常,不由得暴躁起来,冷笑道:“留下来送死,还是送人质?到时候抓着你们,在阵前砍手挖眼,叫你们父亲长辈投降出阵,那可真是一家团圆,同生共死。”

  他平时一向爽朗热情,笑意阳光,对人连句恶言相向都少见,现在说话却这样尖锐刻薄,和过去完全不同。

  厉轻鸿一路上始终形如僵尸,连一个字都不和人攀谈,可现在站在元清杭身边,却微微一动。

  他怔怔抬头,看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那张脸,终于哑着嗓子,颤声开口:“你、你的伤……”

  商朗听他这样询问,心知自己被亲爷爷重伤的事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心里更是暴躁愤怒,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眼看这些人呆呆的硬是不动,他怒道:“不想拖累家人的,这就跟在我后面走。不然就留下等死!”

  他转过身,大踏步就向外走,可忽然后颈就是一痛,身子晃了晃,立刻倒了下去。

  元清杭随手接住他,推给厉轻鸿:“来来,交给你了,你再喂他点药,叫他多睡一会。”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伸头看了看外面,嘟囔一声:“外面的看守好像被商公子打晕了。”

  元清杭头疼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招呼大家坐下:“坐,接着开会。”

  一个少年挨着他坐下,殷勤地帮他掸了掸地上的杂物:“元小少主,什么叫开会?”

  元清杭:“……”

  一大群人在房中讨论地热火朝天,角落里,厉轻鸿木然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昏睡的商朗。

  半晌,他才恍惚地伸出手,搭在商朗手腕上,片刻后,又解开他胸前衣襟,略略看了一下伤口。

  人群中,木嘉荣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元清杭说话,一边扭过头,飞速瞥了那边一眼,神色暗淡。

  好半天,元清杭才将细节一一布置清楚,又把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推演一遍,才笑道:“好啦,大家赶紧睡一会,养好精神,才能应付恶战。”

  众位少年轰然答应,赶紧散开,合衣睡下。

  元清杭等着四周鼾声渐起,才悄悄坐到了厉轻鸿身边,在角落里划了一个小隔音阵。

  他低头看看昏昏沉沉睡着的商朗,小声问:“他怎么样?”

  厉轻鸿怔怔抬头看着他,嘴唇轻颤,却不说话。

  元清杭心里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难过,低低道:“不是因为你要去救他,才导致木谷主……”

  厉轻鸿闭了闭眼睛,嘶声开口:“就是的。”

  他这些天一直不和人说话,天天沉默得宛如一具僵尸,元清杭数次去找他,都相对无言,得不到反应,今天开口说话,几乎是自从木安阳死后的第一句。

  元清杭犹豫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没人能预测结果的,只要当时问心无愧,那也不用事后陷在痛苦自责里。”

  厉轻鸿低下头,肩膀颤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绝望低语:“假如我治完他早走一会,不守在那里,假如我再看得仔细一点,早点认出宁程……我就不会被抓,我爹就不会死。”

  他双眼通红,泪水一滴滴无声滴落:“我回去以后,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我总怀疑他只是内疚而已,我还觉得他更喜欢我弟弟……可他就这么被我害死了,嘉荣说得对,他说我迟早害死神农谷所有的人……”

  元清杭截断他的话,肃然道:“这是商渊和宁程该死,不是你该死。”

  他指了指地上歪歪扭扭睡了一地的少年们:“我今天做这个决定,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怎样,是不是一切顺利。假如真的有我看重和在意的人因此死了,我事后要不要一辈子痛苦自责,或者现在就放弃?”

  厉轻鸿呆呆听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元清杭面色平静:“我不会。我最多只能保证我冲在最前面,假如有人在我面前被攻击,我会拼尽全力去救,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厉轻鸿慢慢抬起头,目中水光闪烁。

  元清杭一字字道:“这件事,你没做错。换了是我,换了是我在意的人躺在那里生死不明,我也一定会拼死去救。假如有我的亲人因此丧命,我也只会恨敌人,不会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