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几个男人均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块头很结实。听到乌天的怒喝,都停了手看着乌天。

  “你干什么?!”聂原攥住乌天的胳膊,低声问。

  “你在建安工地上承包了活儿,是不是?”乌天看着聂原后爸问。

  “关你蛋事啊!”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乌天知道他看自己和聂原在一起,肯定觉得自己也好欺负,便也不多废话,直接掏出手机拨了周贺的号码。

  周贺十分靠谱地迅速接起。

  “周贺,建安工地是你们公司的吧?”

  “是啊,怎么了?”

  “现在你们工地上有个老板,非要搬我姥姥的东西,你帮我说个情,让他别搬了。”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然后周贺极其默契地回答:“好,你把手机给他。”

  乌天把手机扩音打开,向前几步,手伸到聂原后爸面前。

  “是楚经理,还是哪位?”周贺沉声问。

  男人的表情明显变了变,但可以看得出他还是力图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你谁啊?!”

  周贺没回答他的问题,自言自语道:“不是楚经理,哦,那就是他管的包工头了,行,我直接找楚经理吧。”

  说完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愣着,乌天冲聂原安抚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腮帮子上耷拉着的肉骤然间抖了抖。

  “喂,楚经理?”

  “……我……哎,什么?不会啊,我们用的都是合格的电缆啊?”

  “好好好,楚老板你别着急,我马上去看,马上就去啊!”

  “好……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到,您别跟他们着急……”

  男人的指头在屏幕上一戳,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小刘,你们几个出来,还搬个鸟啊,滚回去干活!”

  那几个男人走出屋子,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乌天。

  “走了!”聂原的后爸怒吼道。

  他气得一张黑脸都发红了,像块儿烧过的煤球。

  “聂原,你行,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他最后剜了聂原一眼,走了。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一伙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屋,灰头土脸地离开。

  乌天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刚刚还在担心要是真打起来肯定是场恶仗。周老板让他见识到了资本的力量……

  “周贺是那个工地的老板。”乌天向一旁沉默的聂原解释说。

  聂原低着头,不说话。

  “他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乌天话没说完,只见聂原猛地挥起拳头,冲自己砸了下来——

  乌天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聂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

  “滚,马上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聂原弯下腰来一把抓住乌天的领子,一个个字喑哑地挤出牙缝。

  他的力气太大,把乌天衬衫上的扣子都拽掉了一粒。

  聂原松开手,转身进屋,“砰”地甩上了门。

  乌天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朝那扇紧闭的门望了一眼。

  然后他走了。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出租车司机一路上都在悄悄透过后视镜打量乌天,准确地说,打量乌天高高肿起的右脸。

  冲完澡出来,周贺的电话过了;“解决了不?”

  “……解决了。”

  “诶,你怎么了,声音这么怪。”

  乌天右脸肿着,自然影响发音,但现在他实在没心情细说:“没什么。”

  “好,那我挂了。”

  “嗯,挂吧。”

  乌天翻箱倒柜地找出紫药水,沮丧地发现已经过期了——这还是他高中时买的。

  对,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挨过打了。

  乌天只好找了个塑料瓶,往里面接上水放冰箱里冻着,一会儿结冰了拿出来敷脸。所幸爸妈还有好几天才回来。

  热脸贴冷屁股,乌天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词儿有多贴切。

  虽然给自己心理建设过很多次“我不要脸”,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乌天还是忍不了。他望着那扇门的时候,脑子里确实划过了“去敲门”的念头,但只是一瞬间,一刹那。

  反正聂原家还在,他也就算是没白去一趟,至于聂原为什么发火,他想不出来,也不想问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凡人,能力有限。

  乌天忽然觉得疲惫,聂原说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这次大概真得滚了。

  乌天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枕头碰着右脸,一阵剧痛。现在再疼也不能咧嘴咬牙——会更疼。乌天左脸朝下侧躺着,闭上了眼。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右脸火辣辣的,好像更疼了。乌天抓起手机,来电人柳叶。

  “喂。”

  “干什么呢?”柳叶柔声问。

  “……没干什么,待着。”

  “我上上周去北京学习啦,太忙,一直没顾上联系你。”

  柳叶的态度很聪明,她知道乌天对自己没意思,就不问“你怎么不联系我”,只说我没联系你,姿态放得低,惹人心疼,不招人烦。

  “哦,学习……”乌天脑子一团糟:“忙吗?”

  那头柳叶轻轻笑了,乌天才想起来柳叶上一句话说了“太忙”。

  “今晚有空没?我带了稻香村的点心,给叔叔阿姨。”

  人家给买了礼物,按理说乌天绝对不能再回绝了,但眼下的情况……乌天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这几天在准备一个比赛,实在没空……真的不好意思,过几天我请你吃饭,行吗?”

  柳叶痛快地答应了,还提醒乌天说:“别太累了啊,多喝热水。”

  乌天开玩笑地回:“网上不都说这话是男人常说的吗。”

  柳叶笑笑:“反正我没男朋友,就给我个机会说一下咯。”

  挂了电话,乌天心情也好点了。

  如果不是相亲对象,柳叶其实是很适合做朋友的女孩子,温柔,体贴,懂事,还有些女孩子独有的可爱。乌天不得不承认柳叶的这通电话恰到好处地安慰了他的自尊——也不是没人喜欢他,对吧。

  乌天点开微博,已经好几天没看了,又是上百条更新。

  嫣嫣然:“吃上火了,没力气更新了……”配图是一盆火红的麻辣小龙虾。

  嫣嫣然:“今天不更,老娘约会!!!”

  嫣嫣然:“五千字啊旁友们,你们看见了吗,五!千!字!啊!”

  郑嫣生活中是个话唠,在微博上也是话唠。乌天一面想着一面往下划,然后就看见了废物的微博:“谁给我充会员了?”

  乌天心一跳,才想起来自己做的这码事。

  点开评论,妹子们的八卦气息扑面而来:

  “Yooooooo这真是个哲(ji)学(qing)问题~”

  “哪个情敌!决斗吧!”

  “会是大大爱过的他吗(星星眼)”

  “失踪人口回归系列!”

  “大大你失踪了91个小时,再不回归我要买个新手机寄给你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的地址,心痛……”

  乌天一个激灵,向下划回顶部,点进了废物的主页。

  四天前,他发了这条“谁给我充会员了?”的微博。

  而上一条微博的内容:“手机坏了,用别人手机跟大家说一声,可能要消失几天~”

  他的名字下面有一行灰色小字:来自iPhone 4

  记忆一下子跳回他和聂原看电影的那天晚上,在聂原家吃晚饭的时候,小梁抱怨说:“4的屏幕太小了,想换个大点的。”

  乌天低头怔了几秒,点开微博界面上右下角的“我”,再点左上角的“添加好友”,页面里有一栏“通讯录好友”。

  这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郑嫣教他的,当时郑嫣贼眉鼠眼地说“可以看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他还笑郑嫣猥琐。

  ……没想到这时会派上用场。

  乌天指尖在“通讯录好友”这栏轻点一下。

  然后他彻底沉默了。

  傍晚,六点过,乌天终于把废物的微博翻到了底。他的第一条微博发于2011年12月:“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后面还跟了个网址,乌天点进去,弹出来的是沧江文学城里他的第一部小说《明日不再来》。

  乌天把这条微博的九个字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半天,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看着是挺中二的,但、但如果是他,如果是十八岁的他——

  乌天不敢往下想了,或者说,想象不出来了。

  他又从最早这条微博开始往后看,起初的一段时间,内容都是气场阴郁的几句话,后面跟着沧江文学城的链接。往后,废物的话渐渐多了,开始说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但总是不如意的多——丢了一百块钱心疼得不行,今天有个傻逼骂我又不能骂回去气死了,这个月钱花光了怎么办没钱买棉鞋了,今天加班了五个多小时没被累死……

  又过一段时间,他发了条这样微博:“大家都说我抱怨太多,我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这样,大概是我的生活里真的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吧。以后我会注意。”

  这条微博之后,他的风格就变了,不再提生活中的事情,有时会调侃调侃自己笔下的人物,有时和其他作者互动,有时说游戏里的事——“今天红名了……感觉没怎么杀人啊T.T”乌天顺手点开下面的游戏截图,妖艳的狐女头顶着一串鲜红的名字。

  乌天再度沉默。

  深夜十一半,乌天敲开了聂原家的门。

  小梁打着哈欠来开门,见是乌天,一脸惊讶:“啊,我以为是聂哥回来了,怎么是你?”

  接着又睁大了眼睛:“诶,你的脸——”

  乌天摇摇头,因为从午觉睡醒就一直在看手机屏幕的缘故,眼睛里满是血丝,加上肿着的脸,显得十分憔悴。但他顾不上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有事求你,小梁。”

  乌天哑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天——天——下——雨——

  我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