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枭白在第八年的冬日尾巴, 在第九年的花季春日之前等到了姜予。

  他声名大振,众人皆知, 拿了数不尽的奖杯和名誉头衔, 饰演了百种不同的角色人生,没有传过桃色绯闻,没有谈过恋爱。

  他在无人的夜燃尽过一支又一支的烟, 踏过凌晨三点的街道抬头遥望触不可及的明月, 依然还在喜欢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

  姜予坐在桌前,冬日难得一见的明亮灿烂日光透过窗前撒在纸上,斑驳成圆形的亮点,像一圈围笼。

  “我再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浪费了。”

  他在柔和雾光中想起裴枭白半垂着的眼,想起对方牵起他的手贴在脸颊边, 想起裴枭白在投影仪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还有话语间的疲倦和黯淡。

  那时姜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但在记录回忆册飞扬的字体前,姜予才后知后觉,那大概是裴枭白在回复自己当年的疑问,裴枭白在告诉自己答案。

  我要等多久?我能等你多少年?

  裴枭白想给自己设个限, 可那个限度越拉越长, 越来越远, 直到他开始无奈地承认, 也许这一生都无法触摸到等待的限度,也望不尽等待的尽头。

  他拍他的戏,他等一个人。

  可这其中的孤独和悲苦,又在那个光线昏暗, 唯有那人明亮的影厅通道中, 轻描淡写地化为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裴枭白对他说:“姜予, 好久不见。”

  裴枭白, 好久不见。

  姜予眼前的字迹渐渐扭曲模糊,眼眶也开始发胀发热,他仓促地抹了一把脸,小心翼翼地将记录册放了回去,打开了另一本相册。

  姜玥的镜头下是自己最爱的孩子。裴枭白的相册中却是一人满满的背影、侧脸和极少的正脸。

  姜予看见了自己,他所有的光荣时刻。

  穿着运动服迎着晨光奔跑,手臂脚腕处绑着力量训练的加重沙包;带着拳击手套专注地凝视着对手,湿发黏在额角;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弯着眉眼高举奖杯……

  还有他的落败和悲伤。

  他在力量训练中受伤时微红的眼圈;与姜玥吵架后翻过阳台挤占了裴枭白的床后躺卧的背影;看海时海风萧瑟,他飞扬的衬衫衣角,垂首双手合十对满天星空许愿……

  姜予和裴枭白的合照很少,大多是不情愿,不开心的,多数穿着校服或是两个家庭的合照。

  可唯有一张是最不同的,就放在相册的首页。

  柔软卷发蓬松地像一颗团子,猫猫圆眼小姜予一手拽紧了衣服的下摆,另一只手攀在身边冷面小裴枭白的胳膊上,脸涨的通红,难得没有直视镜头,而是目光落在裴枭白身上。

  目光里有无声的崇拜,有欢雀的喜悦,有不自知的依赖……

  那时他和母亲姜玥刚搬来不久,他尚且甜甜怯怯喊裴枭白一声“裴哥哥”。

  小区里的小孩子们办家家酒,玩一家人结婚的游戏,裴枭白从来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那日却破天荒地跟了过来。

  他从小就是小区里长相最为出众的小孩,更是众人皆知的Alpha预测分化者,毫无争议地被推上了“新郎”的角色。

  剩下的小孩子们为了裴枭白身边的位置打破了头,偏偏裴枭白冷冷地抬起下颌,伸手圈住了姜予的手腕,往身边一拽,说道:“他来。”

  后来大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又听说了姜予的预测分化性别是Omega,每次见了面便笑盈盈调侃两句,说两家以后多走动走动,大了亲上加亲,这是多好的“青梅竹马”。

  姜予轻轻合上了相册,按照记忆里的摆放位置,将桌子恢复了原状。

  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窗外,许久,寂静无声的室内响起了他突兀的一声轻喊,他说:“——裴枭白。”

  就如同裴枭白没有等到回复的八年日日夜夜,姜予的轻喊也没有回音。

  姜予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户,“咔哒”一声,密码锁重新关上了,就像从未有人进去过一样。

  他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家,摸出手机捧在掌心里许久,又垂下了手臂,盘腿坐在纸箱旁,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匆忙地左右翻找。

  姜予在找裴枭白的“许愿盒”。

  他翻开了“许愿盒”的盖子。

  许愿盒中等大小,抱上去有点重量。

  姜予原以为铁皮盒子上的字迹如此稚嫩,里面大概会装些裴枭白小时候珍惜的玩意儿。

  可他打开一看,里面却装满了一个个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信封。

  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被挤在最里面的信封已经泛了黄,摸上去薄薄脆脆,发出撕裂的声响。

  姜予从来不知道裴枭白有写信的习惯。

  信是写给谁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寄出过?里面又写了什么内容?

  姜予在冥冥之中想到了潘多拉魔盒的故事,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相似,他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也再也无法停下了。

  他随手抽出了一个信封,雾蓝色的,信封上潦草地标着几个数字,大概是信封的编号。

  ——“我梦见了他,早上醒来,被子湿了。”

  姜予捏着单薄的一页纸,在看清上面写的一行简短的字时,猝不及防地睁大了双眸,一声短促的“呃”声堵在了嗓子眼。

  ……这、这是裴枭白写的吗?

  裴枭白怎么会写这些文字?

  梦见了……他?

  “他”是谁?

  后面的内容含义,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姜予下意识地红了耳尖,看了眼信纸上标的日期,那是裴枭白初中的时候,他还记得那时裴枭白身子抽条一般长高了,麦色的肌肉也开始有了薄薄的雏形,脸颊轮廓也开始变得成熟。

  所以……这些信哪里和许愿盒沾上边了?

  这根本就是裴枭白的秘密记录日记吧!

  姜予慌张地将纸张塞回了信封中,双颊发烫,目光也开始躲闪。

  他还要看下去吗?

  后面会有更……的内容吗?

  姜予一边心中忐忑,一边又悄悄地瞥着剩余的信封,最后还是抵不住好奇心,心一横,闭上眼又在信件中随意一捏。

  这是一封浅灰色的信。

  ——“他的腰好细,用的甜橙香草味的沐浴露。他二次分化会分化成什么信息素味道的Omega?应该会比甜橙香草味更甜吧?”

  二次分化,Omega?

  “他”是Omega潜在分化者吗?

  姜予捏在纸张边缘的指节用力,轻轻吞咽口水,长睫微颤。

  然后是鹅黄色的信封。

  ——“我分化成了Alpha,他会喜欢我的信息素吗?”

  是草绿色的信封。

  ——“又有人向他告白了,我很生气,他是属于我的Omega,他为什么还不分化?我想永久标记他,让他的身上沾满我的味道。”

  姜予放缓了呼吸,他将手伸向了一个黑色的信封。

  这个信封里有两页纸张,都是只有一句话,但留着前后两日的日期。

  ——“他分化成了Alpha,他咬了我,我不能标记他了。”

  ——“他消失了。”

  姜予想,他知道那个“他”是谁了。

  黑色信封后,放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此后还有几十封信,却都是最普通的白色款式。

  为什么信封的颜色变了?

  姜予越过粉红色信封,发现白色信封中的话更加简短。

  ——“我不等他了。”

  ——“再等半年。”

  ——“下个月会回来吗?”

  ——“等到明年吧。”

  ——“我到底还要站多高,他才会想起我的存在?”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姜予不再看下去了。

  他将视线放到最后一封未拆开的信上,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一封是粉红色的?”

  蓝有天蓝深蓝湖蓝。

  绿有草绿浅绿深绿。

  但柔软的朦胧暧昧却仅有一个粉色信封。

  粉红色的信件皱皱巴巴的,像是被揉过又展平一样,甚至封面处沾上了一点污黑的印迹,隐约可见擦拭的痕迹。

  信封开口处画了一个小红心。

  好眼熟。

  姜予微微蹙紧了眉。

  他拆开了信封,信封里的纸张是漂亮的印花信纸,里面只有九个字,看得出握笔人写字时在抖,笔记拐弯处弯弯曲曲。

  ——“姜予,我可以喜欢你吗?”

  姜予。

  我可以喜欢你吗?

  姜予愕然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凝在纸上,双唇渐渐褪去了血色,只能听到耳边响起的,心跳噗通噗通的声音。

  这封信与黑色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