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的酒吧开在了一条繁华热闹的夜街上。

  正是闲逛吃宵夜的时间, 来回走动的行人不少。

  酒吧边的店家们看惯了醉醺醺相互搀扶着出来的陌生人们抱着树狂吐,哭喊着诉说着自己的悲惨情史。

  但今儿个情况实在特殊。

  卖糖葫芦的店家今儿生意好, 最后一点材料做成的糖葫芦不一会儿就卖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串去核的圆山楂糖葫芦和糖壳包好的草莓串。

  一道阴影顺着灯光撒了下来,遮住了大半的操作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对方背着一名醉懵懵的青年。

  口罩后男人的声音沉而闷, “你好,这两串都装袋包好给我吧。”

  嘿,正好。

  这下可以早点关店回家了。

  店家心里高兴,又觉得面前的男人眉目俊朗很是眼熟,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惜这突然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份熟悉感从哪里来, 只能瞥了眼对方背上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玉一般白的发亮手腕的青年。

  裴枭白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店家的视线,听到店家笑盈盈地问他:“小男友喝醉了啊?”

  裴枭白微怔,低低“嗯”了声, 趴在他背上的姜予却突然猛地直起了腰。

  “哪、哪里?”

  姜予口齿不清地含糊喊了几声, 四处张望, 指尖在空中划拉了几下, 又俯下身抱着裴枭白的脖子喃喃道:“哪里有——小男、友?”

  “让、让我也,也看看!”他咬着字。

  裴枭白被姜予的反应惊了一瞬,店家也被逗乐了,满目调侃地朝裴枭白扬了扬下巴, “啧”了一声, 将包好的糖葫芦装袋递了过来。

  姜予雾蒙蒙的透茶色双眸兀地亮了起来。

  刚刚一直嚷嚷着要吃糖葫芦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裴枭白听着耳边咔嚓咔嚓咬糖皮的声音, 背后反托着姜予的小臂用力向上换了下重心, 抽出了一只手结完了账。

  店家笑的前仰后仰,勉强止住后压低了声音,对裴枭白若有所指道:“还挺难伺候啊!”

  裴枭白掩在口罩下的唇角挑起一个弧度。

  对店家点头告别后。

  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裴枭白慢悠悠地走。

  背上的姜予山楂不吃了,换了个草莓咬了一口。

  但大概是醉后尝不出味道,满脸沮丧地低声嘟囔了好久,还抓着袋子满脸认真地贴在裴枭白的耳边,问他的糖葫芦怎么不见了。

  “是你、你偷吃了!”

  张口咬在裴枭白的耳廓边,姜予缩紧了手臂,听到裴枭白“嘶——”的吸气声,又慌张地松了口,抿紧了唇。

  他挣扎着要从裴枭白的背上下来,脚软腿软,鞋子一挨地身子就朝着旁边一歪。

  眼疾手快地将姜予捞到怀里,裴枭白耳廓上浅浅的牙印热的发烫,他拿醉后连自己都忘了是谁的姜予没办法,只得在路边他人频频投来疑惑视线中将姜予更深地藏了起来。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人认出来拍了录像发到网上,等明儿姜予恢复神志看到自己的模样,怕是这辈子都要和他势不两立了。

  裴枭白难得分出一点心思走了神,好一会儿,才发现埋在他怀里的姜予沉默不语,呼吸声也逐渐粗重迟缓。

  “我疼。”

  他含糊地嘟囔着,在裴枭白看来的时候提高了音量,执拗又娇蛮,但尾音发着颤,“我疼,裴枭白!”

  看到姜予真的一副疼的掉眼泪的模样,裴枭白后知后觉自己一直闭着气无法呼吸,窒息感将心尖吞噬殆尽。

  又开始疼了?

  哪里疼?

  安成说姜予只喝了一口是在说瞎话吗?抿一下能成这样?

  在心底再次将安成狠骂了一顿,又懊恼埋怨自己不够仔细认真,竟然真的放任姜予不知行踪地在外跑了一天。

  “走!”

  裴枭白的声音也开始抖,“去医院。”

  他慌了神,摸出手机已然调出了备注[秘密同盟]的号码,想要给谢昭打电话。

  “我手好疼,肩膀也疼,腰也疼,腿也疼……”

  姜予还在带着鼻音发颤,靠着裴枭白的身体在不停地抖,胡乱地蹭来蹭去,“我疼,我疼!裴枭白,我疼!”

  脆弱的表情动作中夹杂了一点不对劲。

  裴枭白按下按键的指尖一抖,掐断了通话。他盯着姜予涣散的双目急促地换气,试探性地伸手触碰姜予指节指向喊疼的地方。

  姜予毫无反应。

  几番试探,触摸和按压,观察反应后,裴枭白沉沉地松了口气,终于确认了姜予并不是真的像他口中喊“疼”一样感到疼痛。

  那只可能是什么样呢?

  裴枭白的嗓间仿佛被异物堵住了,粗声重重地喘。息着。

  ——是姜予在向他求救。

  他的身体没有受到其它外力创伤,精神却回到了最痛苦,最难以忍受,最无法释怀的时刻,然后哑声喊着他好疼。

  他在向他求救啊。

  裴枭白咬紧了后牙,努力瞪大了眼睛,纯净的眼白瞬间血色遍布,眼睛红的像渗了血泪,嗓间“嗬嗬”地挤着气音。

  “……没事儿。”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维持语调的平稳,搂紧了软趴趴的姜予,让对方埋首在他的颈肩,嘶哑着嗓音,“我在这儿呢。”

  姜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这样一个从来不低头的人连哭都不敢大声地哭,只能啜泣一般小心翼翼地喊疼。

  姜予的语调逐渐平静了下来,视线平视,呆呆地凝视着裴枭白的下颌线,小声地说了最后一句,“我疼。”

  那是他最后一句喊疼。

  裴枭白觉得姜予的每一声都像是锈钝的刀子在割他的肉一样,一点点撕裂他的筋骨和皮肉,凿碎他的骨骼,浓烈的酸碱腐蚀了他的脊液。

  姜予的痛苦抵得上这幻想的千分之一吗?

  裴枭白只能不停地对姜予说他在这里,他在他的身边,他现在正抱着他,他胆战心惊,甚至不敢问姜予还疼不疼,生怕唤醒对方更加痛苦的记忆。

  可是没有。

  姜予的泪终于流尽了,干涸的泪痕凝固在他的脸颊一侧,他依然看着裴枭白的下半张脸,许久,才抿着唇笑了笑。

  他笑的很好看,两颊的小梨涡甜的腻人,软软的卷发末梢也曾在裴枭白的脖颈上,酥酥痒痒。

  “我的……”

  姜予掌下掐紧了裴枭白的手臂,怔怔地张口,唇角抽搐了一下,才艰难地吐完了所有的字。

  “我的信息素没有了。”

  “怎么办啊?裴枭白。”

  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充满了希翼的目光注视着裴枭白,可怜极了,小声地吸气,“我闻不到它了。”

  白玉兰花的花期太短了。

  一朝灿烂后便衰败了。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Alpha精神力了。”

  姜予疑惑地问裴枭白,语气天真又不解,“裴枭白,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吗?”

  裴枭白无法回答。

  他一直在等姜予将所有的事情亲口告诉他,但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不太想知道那些过去了。

  一遍又一遍提起这些秘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伤害姜予,这无关姜予是否释怀或解脱,它的存在就是无法忽略的伤痕。

  即使它痊愈了,疤痕也永远无法消除。

  裴枭白想在疤痕上贴一朵花。

  他默默地将姜予抱得更紧,想用自己的力量和温度告诉姜予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今后姜予不会再疼痛,也不会再孤单。

  谢昭已经告诉了他实验项目被姜予亲手否决。

  同时也将那些可怖的后果一同告诉了他。

  裴枭白在心底轻声低语,发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让姜予重新重新闻到自己的信息素气味,重新感知到自己的Alpha精神力。

  怀里人的呼吸声太弱了。

  冰凉质感的指尖柔软地抵在裴枭白的下巴,慢慢画着圈,在突如其来的奇异触感下,迟钝的,裴枭白怔然微颤长睫。

  他掀起眼皮,费力地呼吸着,便见眼前的姜予的脸离他不过两指,喷洒的湿润气息交织在一起。

  姜予在专注地看着裴枭白,视线幽暗,复杂难辨,但细细看到眸底又是一片毫无焦点的混沌和醉意。

  他的指尖一点点在裴枭白的脸上滑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极其小声地呢喃,语调又轻又慢。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姜予掐住了裴枭白的下巴,一用力,便见对方顺从地扬起了下颌,露出了脆弱的脖颈。

  “你那么聪明,裴枭白。”

  姜予脸上的笑消失了,“我怎么可能瞒过你?我真是太……”

  太丢人了。

  他的掌心贴到了裴枭白的脸颊上,额头抵住裴枭白的额头,疲倦地垂下眼眸,彻底阖上了双目。

  许久,姜予轻声对裴枭白说,“你别看不起我。”

  他什么都没了。

  但他还有裴枭白。

  “我想吃巧克力。”姜予继续哽咽着喃喃。

  矗立在原地活像一座雕像的裴枭白终于动了,僵硬地松开了环着姜予的手臂,伸出指节摸向兜里。

  他出门出的匆忙,穿的衣服套错了,随身常带的酒心巧克力落在了旧衣服里。

  兜里空无一物。

  姜予还在小声地喊他的名字,喊“裴枭白,我想吃巧克力。”

  面前姜予的口罩已经被蹭下了小半,鼻尖冻的发红,红彤彤的眼圈也微微肿着,阖着眼,长睫在寒冷中不停地抖动。

  皎洁月光洒在姜予的头顶,映出毛绒绒卷发的影子,灯下两人的身影拉的细长,重叠成一人的位置。

  裴枭白能够感知到近在咫尺的白玉兰花的甜香。

  他心念一动,掌心覆在姜予轻触他脸颊的手背上,俯身顺着这个角度,鼻息急促地呼吸着,干涩的唇触到了一片柔软的湿润。

  他亲吻在姜予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裴铲屎官:我是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