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简怡被博士用手中的书一人一下给敲回了课室, 二人只好耐着性子听了三刻钟的课,待到中途的短暂休息时间,两个人才找了个斋夫, 让他去外面找个人替他们给葛朗送去了一封短笺。

  散学后,简穆简怡没再去光德坊的小院学习, 而是直接去了葛朗租住的院子。

  来开门的是葛辛,他是葛朗的同族,是葛朗的子侄辈, 他在葛朗身边充当个侍从加书童的角色。

  葛辛见过何平, 也听葛朗提过简穆简怡兄弟, 所以第一时间就分辨出简穆简怡的身份, 看到是他们,忙将简穆一行人迎进了院子。

  院子只有一进,虽然简陋窄小但被打扫得还算干净,院子里有三户人家,东厢住的就是院子的主人, 那对儿夫妻在西市摆摊子,白天基本不在。

  简穆简怡在何平的示意下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卫昊租的就是正屋, 此时那里门窗紧闭, 也无人声, 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简穆简怡也没去探究,跟着葛辛进了葛朗所在的西厢房。

  葛朗这一场病不重却绵长,可能是成日间喝着苦药,胃口被败坏了, 半个月未见, 此刻看来竟有些清减, 脸色倒还好,神色也很放松,似乎没为诗的事有多烦恼。

  葛朗收到了简穆简怡的信,猜到他们多半会来,此刻见他们果然来了,寒暄过后也就直接说了此事:“多谢你们为我着想,这事……既已如此,便罢了。”

  简怡的眼睛瞬间瞪了个溜圆:“葛大哥,你都不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啊!事实上,庆元楼「文斗」那一日,葛朗就知道了此事,他也不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就是卫昊本人告诉他的。

  卫昊的经济情况比葛朗好一些,从二人一个租正屋,一个租西厢房就能看出来了,两个人同租小院也快一年了,他们的家庭背景和求学之路有些相似,很有共同话题。不过,卫昊还未通过岁考,葛朗常会指点他的学问,而卫昊则时不时回以好吃食,两个人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卫昊那日从庆元楼回到住处后就来看望葛朗,当面就要给葛朗下跪,把葛朗吓得直接从圆凳上蹦起来,双手托住了对方。

  葛朗以为卫昊是遇到什么困难有事相求,忙问他出了什么事,然后卫昊就红着眼圈儿说了今日庆元楼之事:“弟看到三位先生出的题目,就想到了葛兄的《入京》,之后怎么也作不出像样子的诗,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弟、弟就把《入京》略作改动交上去了。求兄原谅!”

  饶是以葛朗的性格和阅历,听完此番说辞,也被气得脸色煞白,突感喉咙处疼痒难耐,猛然咳嗽了起来。

  卫昊提出有事要说时,葛辛就借口出去了,听到自己族叔咳嗽的动静,跑进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先手忙脚乱地给葛朗拍背顺气。

  葛朗推开葛辛,颤抖着手,指着卫昊,哑着嗓子低吼:“你无耻!”

  之后的哭求与闹腾不提,结果就是葛朗原谅了卫昊,并保证他自己不会把此事说出去,卫昊倒是想以银钱补偿葛朗,不过葛朗拒绝了,他实在也不想再与对方有任何瓜葛。

  若不是经济条件不允许,葛朗当时就想搬去其他地方,好在,卫昊大概也觉得别扭,前几日已经搬走了。

  葛朗说得很简略,期间,葛辛气呼呼地补充了好些个细节,诸如卫昊是如何说起家中父母供他读书的不易,他多怕岁举一直无法登第辜负妻儿云云。

  简穆看着葛朗:“葛大哥,你为何不收银钱,那是你该得的。”

  “我若要卖诗稿,或替人捉刀,自然会收取银钱,如今这事……说是补偿,不如说是想堵我的口,我已答应不往外说,也不想拿他这种……人的钱。”葛朗竟然还秉持了君子之风,没又将「小人」之语出口。

  “难道卫昊不知我与简怡也听过《入京》吗?”

  葛朗摇摇头:“我誊写过后就放在书案上了,卫昊探病时偶然看到,问我灵感出于何处,我说是最近偶然所得,感觉不错,大概会拿去投卷。”文人间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要拿去投卷的文章,只要不是以前用过的旧文,新文都不会传播出去。就算你看到了,也不能外传,哪怕你说了作者也很不好。卫昊大概以此判断,《入京》还没其他人看到。

  说到此处,葛朗自嘲似地笑了笑,对简穆坦言道:“后来出了庆元楼的事,我就算吃定了这亏,也没好心到还要提醒他。”

  简穆点点头,没再说话。

  简怡则是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转瞬,简怡的眉毛就竖起来了:“葛大哥,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他再有难处也没道理拿你的诗作去赚他自己的名声,他若因此得到其他大人的举荐真的登第了,那对其他学子又有何公平而言!再说了,过了岁举就是春关,这诗在那日可是被评到第六位的,你若以《入京》去投卷,未必不会得到哪位大人的青眼,葛大哥,你甘心吗?”

  葛朗到底年长,接触到的人事的阶级层次更纷杂,听过见过的不平事更是不胜枚举。遇到此事,最初是愤怒的,但愤怒过后,葛朗还是选择了最为「成熟」的办法:息事宁人。

  葛朗看着简怡被愤怒烧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笑了:“年轻真好啊。”

  这话,似乎前不久他们才听葛朗说起过,此时听来,明明葛朗的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简穆简怡却都心中一酸:所谓人微言轻不过如此,他们和葛朗都没提出,他们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其实是有人证的。

  人证就是简穆简怡。

  葛朗自己说这事,别人不会相信,同样的,简穆简怡说出此事,外面的那些人依旧会质疑。

  几人同时沉默下来,半晌,葛朗轻呼一口气,语气还是往日那般地充满活力:“行了,难得你们过来,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别浪费时间,来来来,有什么问题我看看。”

  简穆简怡对视一眼,葛朗不想提此事,他们再说也是徒增烦恼,便从书篮里拿出之前的课业,和葛朗探讨起学问。

  上元节到来时,那首《别乡》已经被常去平康坊的文人们熟知,赞美者有之、贬低者亦有之。后来,据说,卫昊被某位官员邀请到家中谈诗论文,再后来,岁举前公布的通榜中,卫昊的名次排在了中上游。

  不过这些都和简穆简怡没有关系。

  那日过后,他们都没再说起《入京》,也没再提起过「卫昊」二字,似乎将这件与他们关系本就不大的事完全忘记了。

  二月上旬过后,葛朗的补课就变成了隔日一次,一是葛朗要开始专注准备投卷以备春关,二是简穆简怡也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备考升级试。

  凌云阁的画像任务还在继续,茂国公之后是礼部尚书,简穆被叫出课室,在国子监大门处看到工部那小吏就是一阵烦闷。

  昭景泽说圣人一定会给他赏赐的,结果人像都画了三幅了,他连根毛都没见着不说,之前耽误他补课,现在又来耽误他备考。

  简穆实在是太省事了,人名告诉他,工部准备的纸给他,一般七八日后,简穆就会把图送去工部,完美。之前工部这小吏还会对简穆说些「有任何问题我都能帮您转达给邢大人」这样的话,如今小吏把纸张和令牌递给简穆后,就直接行礼要回去工部了。

  简穆气死,叫住那吏员:“您帮我问一下邢大人,这画我三月中旬再送去行不行?”

  吏员惊讶:“这次怎么需要这么久?”

  简穆伸手指指头顶的国子监匾额:“下月我们要升级考的,我得准备考试的。”

  耽误孩子考试和耽误圣人交待的工作,哪个更严重些?

  小吏都不用纠结,直接开口劝慰简穆:“考试什么时候不能考啊,凌云阁的事可不能耽搁啊。简小郎君,您这事办好了,上面记得您的能耐,不比考试重要?”

  我要真是17岁我可能就信你了,简穆腹诽,开口还是很客气,又带上些孩子气的任性:“其他考试就算了,升级考我要考不好,可能会从甲级掉到乙级去。到时,您能和我们祭酒说,让我重回甲级吗?”

  小吏:自己肯定是不能的,别说他,他们邢大人肯定也是不行的。

  “这个,简小郎君如今已经在甲级,学识定然不差,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

  两个人正说着话,谢祭酒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门口的台阶下,国子监的学生可能记不住王公贵族的马车,但对谢祭酒的马车,没人会认错。

  简穆连忙停了话头,走下台阶,等到谢祭酒踩着车凳走下来,简穆叉手行礼:“学生请祭酒安。”

  谢祭酒看到简穆,皱起眉:“还在上课的时辰,为何停留在此?”

  这种机会,不抓住的人是傻子:“凌云阁画像的事,学生正在问这位吏员,这次为礼部尚书大人画的画像能不能推迟到升级考之后。”

  谢祭酒的目光转向了简穆斜后方的吏员,吏员也给谢祭酒行礼,谢祭酒的视线转回到简穆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既是监生,当以学业为重。”言下之意,这事还用问吗?

  简穆无辜地看向小吏,小吏无奈,又对谢祭酒行礼,承诺道:“小人回去后会和邢大人解释的。”

  简穆满意了,对谢祭酒和吏员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学生就先回去课室了。”

  作者有话说:

  正在等着自己的画像被奉入凌云阁的礼部尚书大人:画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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