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看着跪在面前的孩子, 拇指与食指用力,一下又一下把手里写着“他只是个奴隶,你不用担心被揍”的字条碾成了碎片。

  简穆的面色难看得简直要滴出黑水:没庐嘉措, 我大爷!

  面前的孩子也就十四岁的样子,身形纤弱, 神情怯懦,但就算是这样,简穆也能看出这孩子眉眼间与昭景泽有五六分相似, 也不知道没庐嘉措是从哪里找来的。

  简穆面无表情地看向何平, 语气不辨喜怒:“这孩子送来时, 有人注意吗?”

  何平难得一脸尴尬地站在一侧, 怀着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心虚,异常乖巧地答道:“有人问了,来人说是嘉措少爷送给您的礼物,也就没人在意了。呃,少爷, 您,您不用太在意,这几日有好几位大人都收到了差不多的……”

  简穆听了半天, 何平也没说到点子上, 简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躁, 低吼道:“脸!我说的是脸!”

  何平被吓得脖子一缩,赶紧安抚自家主子:“没有没有,您放心吧,听说是嘉措少爷叮嘱的, 带了帽子的。”

  “简怡和何安呢?”

  何平想了想, 没敢大包大揽, 很严谨地说道:“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简穆盯着何平,何平接收到自家少爷的眼神,求生欲极强地保证道:“人一送到,我就守着您的房间,哪里也没去。少爷您没吩咐,我不可能和任何人说的,包括二少爷和何安。”

  简穆又看了何平一会儿,直看得何平也要跪下,简穆这才收回目光。简穆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叹气,果然任何时候不谨慎都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面前的孩子却被简穆吓住了,一直在哆嗦,眼泪扑朔朔地掉,尽管努力压抑着,还是发出些带着哭腔的喘息声。

  简穆听到声音,视线才又转回孩子,简穆看他的脸实在不顺眼,只能不停告诉自己不要迁怒,尽量温和地说:“你先起来吧。”

  孩子也不知道害怕,还是因为什么,一动没敢动。

  简穆用吐蕃语问道:“你在这里还有家人吗?”

  孩子摇头。

  “你有能去的地方吗?”

  孩子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乎生怕简穆不要他了。

  简穆无奈,继续问:“你会说汉语吗?”

  孩子继续摇头。

  “你会说话吗?”

  孩子这次终于点头了。

  “说一个来听听。”

  何平能听懂简单的吐蕃语,听了这几句,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简穆瞥了何平一眼,何平赶紧肃穆了神情,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这一通话独白说得简穆心累,但烦躁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简穆重新看向对面的小孩:“你总得说话啊,难道我问一句,你就点头或摇头?”

  孩子张了张嘴,声音犹如蚊呐,但总算说话了:“主、主人。”

  简穆放在膝头的手一抖:“别这么称呼我,你叫我简郎君或者简少爷都行。”简穆眉头轻皱,“你有什么打算没?我们马上就回大齐了,你如果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去,也可以给你一些银钱。”

  孩子急忙摇头:“我跟着您,请、请您让我跟着您。您、您送我回去,我会没命的,我不想回去,我会唱歌,也会跳舞,我可以给您表演看,我跳舞很好看的,求您别送我回去,求求您了。”

  一边说,孩子一边又跪在了地上,拼命给简穆磕头。

  简穆头疼得要命,偏偏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简穆。”

  简穆心气不顺,也没注意来人的声音,冲口问道:“谁!”

  站在门外,正等着简穆开门的昭景泽:简穆说完,瞬间想起刚刚的声音,心里暗骂一声,还是快速扬声道:“昭侯爷,您稍等一下。”

  简穆示意何平把孩子扶起来,自己吸口气,亲自上前打开门。

  简穆住的房间就是个单人间,连遮挡的屏风都没有,所以昭景泽就看见屋里除了何平,还有一个把头埋在胸口的少年人。

  虽看不清面容,但昭景泽仍然一眼就看出这少年的身份,昭景泽挑眉,意有所指:“你这是忙呢?”

  简穆也没想着隐瞒,实在是正如何平所说,他们这些人中收到类似「礼物」的人真不在少数,瞒也瞒不住。

  简穆摆出愁苦的模样:“没庐嘉措那个脑子有问题的送来的。不说他了,您怎么有空过来?”简穆在逻些玩耍了大半个月,也邀请了昭景泽两次,结果他一直在忙公事。

  昭景泽瞥了那少年一眼:“你之前不是说想出去逛逛吗,我的事忙完了就过来看看,不过,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先忙吧。”昭景泽说完就要走。

  简穆以迅雷之速,一把拽住昭景泽的手腕:“忙什么啊,走走走,我带您去个好地方。”简穆生怕昭景泽真这样走了,都没来得急给何平使眼色,二话不说拉着昭景泽就往驿馆外走。

  简穆带着昭景泽和格桑以及驿馆派来的另一位官员去了一家食铺,简穆特意选择了路线,虽有些绕远,却会经过卧堂湖,还能看一看正在修建中的祖拉康。

  一路上简穆的嘴就没停,吧啦吧啦地给昭景泽介绍逻些的风景与轶闻,格桑都没插上嘴,一直到了小店,简穆停了话头,格桑才说:“您比我还像本地人呐。”

  简穆选的这家店,店面虽不大,价钱却不低。

  等到店家送上餐食后,简穆笑着为昭景泽介绍:“这家的羊肉汤做得最好,昭侯爷,您尝尝,这可是我吃了三家比出来的。”

  格桑和简穆早就混熟了,此刻听简穆如此说,也搭腔道:“是啊,简郎君把我们逻些最好的美食都吃了一遍,最喜欢这家。他们的汤底里加了珍贵的草药,不仅美味,还能补气养血、壮阳益精,大人您一定也会喜欢的。”

  昭景泽尝了尝,放下汤碗后,点头说道:“是不错,怪不得没庐嘉措要给你送礼呢。”

  简穆一口汤差点儿呛进鼻孔里,简穆慌忙放下碗,掏出手帕抹嘴,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从手帕上方看向昭景泽。

  昭景泽眼神很淡,对上简穆的视线,问道:“怎么?”

  还问怎么?简穆有些抓狂,昭景泽怎么还想着这破事呐!

  简穆整理好自己,和格桑说了声抱歉,表示自己和昭景泽有些私事要讲,格桑很体贴,带着另外一人换到了稍远的地方。

  虽不是正经饭点,但店中客人也不少,而且这边的人说话都很大声,所以很是嘈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特别适合谈话。

  昭景泽这期间也没动筷,就静静看着简穆安排,显然也有话对简穆说。

  既然糊涂没装过去,简穆索性坦白:“那孩子是没庐嘉措给我送过来的,提前也没跟我打招呼,吐蕃奴隶的地位比大齐的乐籍低得多,所以这对他来说,就是送了我一个物件。”简穆嘴上解释,心里也有些憋屈,忍不住堵了昭景泽一句,“昭侯爷,我不是唯一一个被送人的,您肯定也收到了!”

  昭景泽姿态无比坦然:“确实有人给我送了两个人。”

  简穆一呆,脱口道:“一个还不够啊?”

  昭景泽凉凉地看着简穆:“几个我也送回去了,你以后也注意一些,不要随便收人,这些人的底子都不一定干净。”

  “你倒是好心。”

  简穆心累:“别管我好心坏心,我都给您解释了,昭侯爷,咱们能把这事略过去了吗?”

  昭景泽突然倾身过来,嘴唇贴在简穆耳边说:“简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竟是喜欢那样的。”

  简穆被耳边的热气吹地浑身一抖,心下却有些发沉,也更加憋闷:自己这柜出得简直莫名其妙。

  简穆缓缓吸口气,按捺住心头的躁郁,看向昭景泽,再次解释:“昭侯爷,且不说这是我的私事,我也不是禽兽,我没打算对那孩子做任何事。”

  昭景泽收身坐好,看着简穆眼中的不耐,言辞间带着些告诫意味:“简穆,你也17岁了,做事该更谨慎。你尚未成亲,如今虽在吐蕃,但有些名声若传出来,对你没有好处。”

  仔细听的话,昭景泽的语气与简穆教育简怡何平何安几个时的语气有些微妙的相似,里面含着把对方当成某种责任的语重心长。

  简穆此时却没心思体会昭景泽的那份好意,本来被昭景泽猜疑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就够让人糟心了,自己也已经三番两次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昭景泽还抓住不放,简穆耐心终于告罄,神情冷下来:“多谢昭侯爷提醒,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简穆一推桌沿,站起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昭景泽拉住,简穆本能地挣了一下,没挣开,简穆也就放弃了,同时也有些垂头丧气。

  昭景泽稍一用力,简穆又跌回毡毯,待简穆重新坐稳,昭景泽才松开简穆的手腕,探手轻轻拍了拍简穆的后脑勺:“好了,此事揭过。”

  简穆没再起身要离开,但也没说话,昭景泽拿过陶罐,给简穆倒了一碗奶酒,将碗放到简穆面前。这就是道歉的姿态了,简穆端起奶酒喝了一口,撇撇嘴,嫌弃道:“难喝。”

  简穆语气虽差,却没多少火气了,昭景泽失笑,深觉简穆还挺好哄的,神色也柔和下来:“人不大脾气不小,简穆,你平时对大娘那么有耐心,怎么对我就厚此薄彼?”

  简穆没说话,没好气地想:厚此薄彼个屁,大娘比你好哄多了。

  作者有话说:

  主动坦白与被动出柜成就皆达成

  简穆: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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