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表情始终平静如初,微微一笑,再看向他时,眼中又带着几分愧疚,但心中的执念又迫使她坚决的转回头,再也不能多看他了。

  “哪咤的神识就困在神像中。”黛玉的目光停留在神像上。

  如今面前现出的是完整的织女神像。

  那织女眉眼含笑,像是隔着天穹与他们对视。

  “可他明明和仙子一同……”小白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他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利害,自方才一见母神残影后,心中的不安便一点点扩大。

  可如今那浮在真相前的云雾一点点散开。他找寻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要暴露出来,他竟突然觉得惶恐,竟没有了探寻真相的勇气。

  绛珠仙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了,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幽幽瞥了小白一眼,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抬手毁了神像。

  那是织女留存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小白的眼眶顿时红了。他挣扎着看向黛玉,嘴唇一阵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知晓绛珠仙子的所作所为自有一番道理,可心中的那份执念,却久久无法消沉下去。

  那凡间关于织女的最后一点痕迹,就这样没有了。

  容不得小白在此惦念。

  黛玉双手微拢,自掌心现出了数片花瓣,那花瓣在手中反复萦绕,最终凝成了一个花球。花球上有流光闪烁,偶尔还会带出清脆的爆裂声响。

  下一刻,这个花球便在此处炸开,周围闪过一道银光,耳边是刺耳的蜂鸣,紧追其后的是上百人的喃喃低语。不大的神观瞬间变得阴暗,顷刻间便地动山摇。

  周围几人纷纷借力稳住身形,王熙凤艰难地拉扯着哪咤,可周围强烈的晃动感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引力,任凭她用上了十层寒霜,却始终无法留住哪咤。

  王熙凤急得高声大喊,黛玉却始终没有看向这里,依然站在神像前,操控着手中的花球。

  玄玦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有如王熙凤期盼那般稳住哪咤身形。反而是站在一侧推波助澜,任哪咤浮于半空之中,周身萦绕着花球上的粉色光芒,又穿插着斩仙剑的蓝光。

  两道光芒在半空交缠,带着磅礴气势,让人避无可避。

  那哪咤就半躺在微光中,眉头紧促,口中不住地发着低喃,挣扎于痛苦之中。

  王熙凤有些不忍,却也心知两人这番作为,定有其一番道理。那两位本是天作之合,如今强强联手,自然是爆发了更强的力量。

  翻滚的光芒在半空中碰撞冲击,又震荡开来,强大的气流似要把整个神观拆开,那破碎的布条席卷在风中,发出怪异的声响。墙面上仅存的神像痕迹也被尽数清除干净,整个神观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半空中的哪咤终于睁开了眼。他的双手摊开。身上慢慢散出了一道道缭绕光晕。

  几人心知,这哪咤终于回来了。

  众人正要缓一口气,却见墙面突然裂开,从中间散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那光芒极其破碎,若一阵风来,兴许便能吹散过去。那微光一道道在几人周围环绕,逐渐凝固成了人形。

  黛玉冷冷瞥了一眼,是十一个。

  那些魂魄已经凝成了人形,能逐渐辨出生前模样。

  聂政的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再细看两眼,这才肯定下来。

  “仙子,我见过这十一人,当初他们曾在我的锁魂囊中,只是……”

  “只是那锁魂囊中的魂魄已经尽数散去了,对吗?”黛玉没有看聂政,但把他想说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聂政惊异地看向她。

  黛玉微微一笑:“这些人本就不被地府管辖,你的锁魂囊自然无法带走他们。”

  说话间,哪咤已从空中落了下来,瞧着脸色应该已经清醒了。

  只是一抬头对上绛珠仙子的脸色,便又愧疚地垂下头。

  这是他千百年来的习惯,过去只要犯一点错误,便会用此方法躲避。那时绛珠仙子大多会忽略过去,不再计较。

  可如今,哪咤心中牵扯众多,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糊弄过去,必要细细交代一二。

  王熙凤自然察觉到氛围不对,她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玉儿,过去即便是在凌霄宝殿与王母娘娘对峙,那玉儿也能保持着几分云淡风轻,虽是伶牙俐齿,可脸上始终带有笑意,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心情转变。

  可如今玉儿的心思就这样直接暴露了出来。

  不只是哪咤,就连毕方与小白也下意识的退后半分,防止殃及池鱼。

  那绛珠仙子自来赏罚分明,自然不会涉及到无关之众。可这样无声的怒火,更是让人惶恐。

  哪咤此时更愿意被黛玉训斥几句,又或者狠狠责罚他。

  可她都没有,她只是随手收了葬花,敛去了身边的痕迹,一言不发的站于原处,就连表情都和平常无异。

  只是眼睛里已没有半点笑意。

  哪吒踌躇片刻,自知今时,他若不坦白相待,后续必要自己承担后果。只得先一步低下头。

  “仙子,是我错了。”

  小白与聂政等人皆不明状况。玄玦神色不变,只是自黛玉收手之后,便快步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还揽在她的腰上。看似是他在靠近绛珠仙子,实则是成为了绛珠仙子的依靠。

  王熙凤倒是觉得不可思议。

  哪咤自降世之后便处处惹事,极少会主动低头认错。就连面对李天王时,也是自带一副混世魔王的脾气。

  “你何错之有?”

  黛玉的表情平和,好似她未曾在意。可周围几人心知肚明,绛珠仙子的情绪,自方才便有了波动,只因身在此处,便努力克制下去了。

  “是我没有坦诚相待,在天牢以那种言论引得仙子到了此处,又始终不讲明过去之事。”哪咤垂着头,声音低沉,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都到此时了,你还不说实话,你就要用这种态度求我们救小七?就要用这种态度隐藏真相?我竟不知我们相识了上千年,竟让你一朝一夕拜在他人门下。”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表情却又把所有情绪宣泄了出来。再看哪咤的目光中,自带几分恨铁不成钢。

  王熙凤,小白,聂政几人虽是不明情况,却也在绛珠仙子如此一眼里明白了模糊的真相。

  想来仙子到此处并非偶然,而是这哪咤刻意为之,只是这哪咤把仙子骗到此处,又不足以真诚,反倒是利用仙子找到当初隐瞒的真相。

  可如今几人兜兜转转又到了此处,自然发现了陆家村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就连在三界中失传许久的香云案也在此时出现,本以为得以皆大欢喜,却不料绛珠仙子这寥寥一眼,又暴露出了其中细节。

  哪咤原要比绛珠仙子高上几分,可如今面对黛玉凌人的气势,好像也在一瞬间矮了下去。

  哪咤自知理亏,踌躇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自手中现出了一个玉坠。

  那玉坠晶莹剔透,好似放在手心的一滴泪珠。

  黛玉识得此物,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她亲手送予织女的东西。

  那时织女因与凡人相恋,被王母娘娘下令捉回天庭。首要之际便命天奴去往三生石畔,命绛珠仙子借通天镜找寻织女在人间的足迹。

  那时绛珠仙子与织女交情尚浅,可观看通天镜时,却被镜中织女的生活打动,由此刻意隐瞒织女行踪,又暗自去往人间协助。

  直至织女的孩子即将降世。黛玉特意在人间寻到了最名贵的玉石。这是她当初想要赠予那孩子的礼物。

  可那天兵来的突然,织女尚未作出反应便被带走。黛玉也曾几次找寻过这个礼物,原以为是在慌乱之时不知丢向了何处,却没想到如今竟出现在哪吒手中。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黛玉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严厉。

  哪咤显然愣住了。再看看手里的东西,这才反应了过来。小声应道:“我初次在这里遇见小七,便是绛珠仙子共情时看到的模样。后来我在神树那里受了创伤,昏昏沉沉。再次醒来便已在天上,脑海中关于小七的记忆已经散去,我求了许久才摸清了方向。那时我还去地府大闹了一场,可薛恪又告诉我,命薄上根本找不到小七的名字,好像她已经飘离在三界之外。”

  “那时仙子你还没有归位。三界秩序繁乱,各处皆是漏洞,我自认这是薄弱一环,这才设法想要寻求真相。直至一次误入了太虚幻境,才得知那陆家村本就另有一番故事。小七的消失并非偶然,实则源于天神之怒,而那天神之怒,则源于织女。

  可幻境中并不能看到太多。只模糊点到了这里,我记下后,便退出了,这便在心里埋下这个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