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绛珠仙子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再抬手时指尖有微光萦绕,微光随着绛珠仙子的动作,细细落在香云案上。少顷,神案便恢复了原形。

  那神案做工精巧,摸着质地像是上古冷玉,可花色又带着木质细纹。上面用重工雕刻着丝丝缕缕的花纹。不大的一块却包揽着人间万象。

  聂政当时不过粗略看了几眼,便被这神案上的图案吸引,可如今随着绛珠仙子将神案复原,这才发现那神案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致更多。

  聂政原本以为那神案上雕刻的是神女飞天图,可如今经黛玉一番转动,这才发现竟是那神女从天而降,却又深受其苦。

  神案上又增了诸多他没有看到过的场景。聂政犹豫片刻,转身对上绛珠仙子的目光,终是道出了心中疑惑。

  “仙子……我方才看到的并不是这些。”

  黛玉微微一笑,再一抬手,葬花琴便现于怀中。

  王熙凤顿住,自入了陆家村后,这绛珠仙子一直藏匿仙气,直到此时才把神力暴露出来。

  竟是为了这个。

  葬花琴乃是上古神器之一,原被藏匿于无人之境。千百年来,从未出现在三界之内。却不想昆仑一朝出现了绛珠仙子。此仙天生灵气,修行更是较旁人快上几成。

  玄女娘娘本意将她培养成接班人,便把这绛珠仙子送到了太乙真人身后修行。

  这绛珠仙子也是天生奇才,修炼之时,误打误撞入了无人之境。那在三界中消亡许久的葬花琴竟主动认绛珠仙子为主人,至此成了仙子的神器。

  那葬花琴极有灵气,旁人更不可靠近半分,跟随绛珠仙子后,那琴也染上了仙子的脾气。

  如今这琴正随着绛珠仙子的拨弄,缓缓散出仙乐。

  在毕方、小白,聂政三人耳中。这仙乐过于平缓,甚至没有起半分波澜,好似绛珠仙子不过随意把手指按在了琴弦之上。丝毫没有展现出神器的玄妙。

  而听在玄玦与王熙凤的耳中,则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好似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叹息,缓缓道出生平所愿,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小白却听得一阵烦躁。

  未知之事最让人痛苦,可如今比这种未知更痛苦的是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可只有几人知晓,而他则自然排斥在外。

  他心知这并非仙子本意,可那磅礴的求知欲,在此处反复挣扎,直至在心里凝成了别扭。

  玄玦却在他身后重重拍了一掌。这一掌用了两成仙力,小白身形顿时不稳,趔趄向前,最终跪倒在神案前。

  小白无措地转身看向玄玦。心道即便玄玦身在天神之位,也不得如此无礼。他虽为下位者,也不能就这样被他推倒在地。

  玄玦依然冷着那张脸,眼里只有绛珠仙子。

  小白正欲开口发泄怒气,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

  那声线过于干净,好似春日里刚刚吐露的新芽,又带着一点柔软。那声音在周围细细回荡,可又好似近在咫尺。

  像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正贴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过于奇异,小白顿时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只手,正在缓缓触碰他的头发,触碰他的耳朵。

  绛珠仙子的琴声始终没有终止。玄玦也不再看小白,颔首示意聂政跟于身后,低声询问他在此处看到的景象。

  王熙凤的瞳孔微微震动。她本想说些什么,却从绛珠仙子的琴音中得到暗示,最终一言不发,只得红着眼静静看着。

  神案中现出了一道残影。

  “小白,不要怕,你看看我。”

  兴许是声音太过于轻柔,小白微微一顿,终是抬头看了过去。

  绛珠仙子的琴声带着片片花瓣,那花瓣在空中编织出一张网。那张网就在神案之上,中心处飘散着一个残影。

  那残影身着一身素雅衣裙,裙摆上坠着复杂的祥云图案。她眉眼微垂,眉目中是小白幻想了很多年的温柔和慈爱。

  他在画中见过她,在梦中见过她,在方才的神像上见过她,也从旁人的故事中听说过她,可自他有了记忆之后,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只知道她一直在遥远的地方,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地方太过于遥远,以至于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从未想过要如何抵达那里。

  并不是不想,只是深切的知道,如今的他们,若是贸然闯到天宫,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和妹妹本就是天庭的罪人,是当初绛珠仙子舍命护下才有了如今模样。由此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隐藏心中的期盼,慢慢没有了那些奢求。

  他虽然没有真切看到过她的模样,可这般匆匆一眼,那般情绪便无法再克制下去。

  那是他的娘亲,是天上高高在上的神,是被王母认定贪恋凡间失去了自由的人。

  “母神大人。”

  小白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试探着想要伸出手抓住些什么,可如今那现型的织女不过是一个残影。他探出去的手,竟然穿过了她的身体。那道残影泛起了些许涟漪,似是他再做几个动作,那残影便会就此消散。

  于是他不敢动了。只能无措地抬起头看着那道残影。

  一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流淌下来。

  幼时失去父母时他没有哭。妹妹离开时他也没有哭,被迫落入魔族身乘重任时,他也没有哭。

  后来几次遇险,甚至身体要被撕裂时,他也没有哭。

  可如今只是这样匆匆一眼,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便像是一个拳头用力的砸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那些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委屈,那些年的不甘,尽数在此处暴露了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

  残影中的织女,笑得一脸温柔。只是她的面色过于苍白,好似仙力正在慢慢流失。

  小白顿时慌了。

  这残影来的突然,以至于他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来得及深究细节。可如今看到残影中母神不适的表情,小白顿时便慌张起来。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眼泪,一张脸被揉弄的像个花猫。

  残影中的织女,却轻轻一笑,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好似把整个星河都藏在了眼中。

  “小白,别担心。我现在很好,几位仙子时常照顾我。如今你看到我并非偶然,而是很早之前我便算到了有这一环节。只是这道残影,我本是为玉儿留下的,却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看到了你,实乃是个惊喜。”

  小白下意识地看向一侧的绛珠仙子。

  那绛珠仙子静默地站在神案一侧,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变化。那葬花琴就在她的怀里,纤纤玉指随意拨弄,看似无意,却又时时护住了残影。

  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这条命本就与绛珠仙子有关。如今诸多环节,处处环绕于仙子左右,这份恩情在时间里,逐渐成了无法还清的东西。

  那织女把小白的变化尽数看在眼里,轻叹一声,残影一转,又看向了一侧的黛玉。

  “玉儿,我们许久未见,但我应该也能猜出你如今心中所想。自我当初下凡时,我便把那神案偷偷带了下来,留在了陆家村。当时不过是想给两个孩子寻个依靠,却没想天命难违,最终落得这番下场。虽然那时我已有预感,可心中依然有所期盼,这才留下了这些东西。如今我虽囿于银河岸边,终究还是要对此处负责。”

  绛珠仙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幽幽抬眸看了残影一眼。

  这一眼,道出了全部心事。

  那琴声至此处终于有了变化。曲调转为清幽,又带着几分哀婉。

  织女的脸色更苍白了,身形一顿,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织女所在之地。那环境如此幽暗阴森,好似永远见不得天日。

  小白的心顿时便揪了起来,急切上前,可一如既往地扑了个空,最终只剩下一声无奈叹息。

  织女的眼眸中带着不舍,身形一阵摇晃,那残影也几欲飘散。

  黛玉知晓,即便有葬花相助,那残影也无法在此处留存太久。便急切问出惦记了许久的问题。

  “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织女的目光飘散,似在认真思索黛玉的问题。片刻后,手指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指引的动作。

  “就在你刚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那残影便消失了,小白急急上前一步,最终只能看着那残影在面前散去,神案上只落下了一层花瓣。

  绛珠仙子的琴声也到此终止了。

  就在刚来的地方。

  黛玉手一扬,葬花琴便被收了起来。

  “就在刚来的地方,那是什么意思?”

  小白一句话带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聂政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他虽克制,但此处有重重疑云,让他格外在意。

  “说来话长。”

  黛玉抬眼,慢悠悠地看了玄玦一眼。这一眼包含着万千情绪。

  玄玦嘴唇微微翕动,又缓缓摇头,像是在阻拦黛玉涉险。

  黛玉知道,自方才那一出后,玄玦就不会再让她冒险了。

  可她心有执念,有些事情只有她亲自去做,才能彻底解决。她也不愿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