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在殷婆婆身后,似低声密谋,目光时不时会转向哪吒。片刻后,殷婆婆转身,先一步离开。

  下一刻,几个人便把哪吒从地上拖了起来。

  哪吒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面上却扮着可怜模样,被身后人推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抬起头,能看到殷婆婆的侧脸。

  昨天夜里,他只惦记着与小七讨论神像与神迹,倒忘了把殷婆婆的来历摸个明白。

  那殷婆婆过于年迈,脸上的皱纹纵横,比起方才斑驳的树桩也好不到哪般。

  她似是有一只眼睛紧闭着,只用一只眼睛看人。只是仅存的那只眼睛上又带了一层青光。

  殷婆婆年轻时应是个美人。她的个子有些高,但如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所迫,她的背佝偻得厉害。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腰部开始折了下去。

  周围的村民都穿着破烂的衣服,上面都有厚厚一层补丁,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的模样。

  只有这个花婆婆穿的是一身火红的衣。那样的红,似乎只有毕方神火与凤凰火能与之相比。

  那衣服下方还坠着凌乱的纹路,像是刻意为之,又更像是随手绣上去的,密密麻麻顺着下摆一路蜿蜒而上,直至到了心口位置。

  殷婆婆手中还拿着一根拐杖。并不是昨夜所想的竹杖,而是一根雪白的手杖。

  哪咤看了许久,也摸不清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来的。

  黛玉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顿住了。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东西兴许是一根白骨,但究竟是什么的骨,倒说不明白了。

  哪咤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盯着那东西多看了几眼。

  他仍记得,在凡间最为动荡的时候,他曾随着绛珠仙子去人间除邪祟。

  那时人间有一个处,盛行以妙龄少女之骨制作武器,一时间惹得生灵涂炭,引得地府也多有繁忙。

  那一趟去往人间,他不过做了一个陪衬品跟在绛珠仙子身后,最终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记得那时绛珠仙子曾和拿玉骨武器的人交战,任凭绛珠仙子有着极高的法力,也不过是和那人旗鼓相当,始终没有占据上风。

  但所幸绛珠仙子心细,几个回合后,便也找到了那人的弱点,最终以葬花剑斩断了那人的玉骨,这才破了迷阵。

  殷婆婆手中的那根玉骨泛着一些冷光,瞧着样子,应是上了一些年头。

  哪吒微微向前挪动身子,试探着想看个究竟。可不知殷婆婆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一个转身,又对上了他的视线。

  殷婆婆直直地看着哪吒,微微勾唇,笑得阴森,突然而来的压迫感使得哪咤又退后几步,不自觉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笑脸。

  两人明明年龄差了太多,可不知为何,看着殷婆婆这样诡异的笑脸,哪咤却在脑海中现出了小七的脸。

  按理说他们两个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分痕迹都如出一辙。

  不知又走了多久,耳边是殷婆婆用骨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混合在风里,像是置身于深海,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

  天已经彻底亮了,周围的风也停了,哪咤一抬头,便看到无数根颜色灿烂的布条挂在树枝上,充当着树叶,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片花枝招展的树林。

  在外围观的玄玦几人只当是此处的异状,并未放在心中。可与哪吒共情的黛玉却又明白,这和她中诅咒后所遇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黛玉记忆力惊人,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就连当初枝条颜色分布的规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此处,唯独缺了最高大的那棵树上挂着的那件嫁衣。

  如此一番周转后,哪吒也冷静了下来,任这些人推搡着往前,好似行尸走肉。

  随着一声令下,哪吒被捆绑在最中心的那棵树上,那绳索束缚着哪吒的手腕,把他与树干紧密相连。为防止他临时逃脱。一边的村民又特意寻来了几根加粗的绳子,在他身上狠狠缠绕了两圈才放下心来。

  两处场景似是在此交叠。

  黛玉心知,哪咤如今所在的位置,便是她当时看到嫁衣的地方。

  殷婆婆在哪吒身边来回渡步,手里一直做着抛洒动作。身后的村民则紧紧随在殷婆婆身后,跟着殷婆婆的动作慢慢移动。

  与那十二人运转的规律相似。

  哪咤一句话也没有说,始终阴沉着脸,直至殷婆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哪吒才重重闭上了眼。

  “你身上竟然有神迹!”

  却没想到殷婆婆突然开口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的声音过于尖锐,话语刚落下,周围的村民便脸色大变,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说话。

  殷婆婆用仅存那只眼瞥向哪咤。

  哪吒却始终没有睁开眼,周围的一切好似都与他无关。

  黛玉却知,哪吒如今呼吸频率和体内真气运转已不同以往。他并不是对殷婆婆突然的状况生出惶恐,而是借此机会,刻意躲避,以此拖延时间。

  他能感觉到体力的仙气正在逐渐恢复。

  在他的手指被木屑划破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只是一直在刻意假装,就连黛玉也被瞒了过去。

  哪咤意外的冷静,任凭殷婆婆在耳边反复念叨着各种奇怪的言语,任凭村民在面前跪成一片,口中阵阵有词,呼喊着神迹降临,上天庇佑之类的语句。

  哪咤始终不为所动。好像他已灵魂出窍,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面前的殷婆婆又凑近了一点,那双眼睛带着一点红光,又透着一丝冷意。

  她凑到哪吒面前,小声说道:“我知道你的身份。”

  如此一句,便让哪咤大惊失色。

  殷婆婆笑了,脸上的周围更深了,她看着哪吒的反应,一次一句发着攻势。

  “我昨夜看见你和小七见面了。”

  哪吒顿住,昨夜与殷婆婆间隔着一道房门,她又怎会看到了?

  黛玉却心知肚明。

  那殷婆婆哪是什么寻常人,她在以神识查看周围时,就已经对上了殷婆婆的视线。

  这并不是凡人可以左右的。

  就好似当初在竹林中寻找聂小倩时,她曾用花绝寻踪,看到了聂小倩的视角,而夜叉则站在聂小倩的面前,对上聂小倩的眼睛,借此观察她。

  而中间被借用和共情的小倩,则成了传达两处工具。

  如今哪吒显然不是那个工具。

  那么,若殷婆婆要洞察一切,则需要另一个工具。

  黛玉顿住,一时竟想不起另外一个工具究竟是什么。

  另一侧的玄玦与王熙凤表情也有些慌乱。

  玄玦虽不动声色的维持着淡然模样,却也能感受到黛玉的不安。

  他突然觉得,或许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此番过于冒险,更像是在千年之前就布下的一个局,以织女为赌注,赌当初参与一事的绛珠仙子定然会来到此处。

  这是为绛珠仙子布了多年的局。

  玄玦想的明白,周围几人虽滞后了几分,但也模糊想到了这里。

  又是天庭。

  王熙凤眉峰微扬,已生出了怒气,可又不知该如何说的明白,纠缠了千百年,始终模糊不清,可现在,或许早已超过了他们原本的预想。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痕迹,他记得,那是昨天晚上小七留上的。

  当时的小七信誓旦旦的把它称为神迹,可又看到血迹时,反把哪咤称之为神迹。哪吒虽不明白这里的风俗,甚至还有些意外,但又不得不依照着小七的意思,试探着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被地府安排留在陆家村的聂政也遇到了新的问题。

  聂政并不是正经鬼差。原本依着他这样的经历,是无法踏入转世轮回,甚至可能要被打入地狱,深受多年刑罚,以抵补当年的罪责。

  绛珠仙子却特意去酆都阎王那里求情,这才给聂政一个新的机会,让他与梅三娘分别跟在小黑与小白身边,成了二人的新搭档。

  聂政虽是个粗人,却心细无比,自来把指令看得极其重要。

  绛珠仙子在离开时,曾对他与梅三娘细细叮嘱,他便把这些看成了留在地府的第一要义。盼着能早日修炼成型,能协助绛珠仙子。

  虽看起来荒唐,但这些倒成了他维持信念的一种方法。

  他和小白毕方不同,他从不多问为什么,只要把任务给了他,他便尽心尽力去做。

  由此,当小黑告诉他,留他在此处观察局势,收集魂魄,等遇见绛珠仙子时,给仙子带路。他便欣然同意了,带上重剑,一个人守在此处。

  可如今他留在此处已有十几日,身后早已收了一众小鬼。

  锁魂囊里已经装了满满当当的魂魄。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继续守在此处,还是先把亡魂送回地府时,锁魂囊却一夜之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他原本收集的魂魄,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这本不符合阴阳运转的规律,那锁魂囊是地府至上的法宝。三界中,再也没有东西能比这东西更擅长留住魂魄。可如今偏偏就生出了此等怪异之象。

  聂政捏着瘪下去的锁魂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