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卷来又散去,探春站于云间,心中却泛起了一抹忧愁。

  这碌碌人群,实在过于渺小,半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变故,轻易就可摧残。

  可如此渺小之物,又可撼动大树,常年累月积攒下去,自有其一番力量。

  她还保存着在凡间历劫时的记忆,见识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由此便坚信人定胜天,可心中也知,天之浩瀚,若刻意阻拦,必能成为最大的阻碍。

  自偏财神离殿之后,大殿便再度陷入沉静,众仙官垂首,未有人发言。

  断痕就坐于玄女下方,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手腕一转,顺势收了羽扇,又从玄女桌上摸来一壶,一杯杯下肚,好似真的贪恋天庭的美酒,实则心思早已云游四海。

  如今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原本以为那小仙子是自不量力,如今她竟能巧妙设局,诱人入瓮。看来这天庭远比他想的要更加精彩,早知那些年,就不再刻意闭关了。

  王母娘娘又恢复了原貌,神态自如地坐于凤椅上,警幻仙姑侍奉在侧,只是眉眼微垂,似是有要事禀告,却又惦记着天界众仙,终是在给王母娘娘倒酒时,小心靠近,贴于耳侧,轻声道出几言。

  黛玉远远观望,手中的蟠桃被她捏出了几个印痕,引得身边的菱洲仙子一阵心疼。

  “你不吃就罢了,怎么又反要糟蹋东西?”

  黛玉抬手把蟠桃放在了她的桌上,笑着拉上她的手,轻声道:“好姐姐,你最好了,我如今心思不在这里,你可莫要和我置气。”

  说得自然也是玩笑话,这菱洲仙子自从监管蟠桃园后,园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精心照料而成,自是心生疼爱。

  如今这菱州仙子身在局外,不知探春与王母娘娘所打的究竟是什么赌,又与这绛珠仙子有何关系,有心想要一探究竟,又怕误了姐妹之事,只得借口惦记蟠桃,实则是慰心中生出出的惑。

  如今又听黛玉这几句俏皮话,顿时又松了一口气,知这人又是怕她会闷在心里,特意借机撒娇,更是多了几分安慰,轻轻拉过黛玉的手,悄声道:“我哪里会和你置气,只是稀奇罢了,这时候本是你大放异彩之时,如今怎会站于后方,眼睁睁看那两人生出赌约,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黛玉垂眼,微微一笑,“若姐姐不知道那才是好事,我如今卷身于其中,也多希望能不知道这些事。”

  迎春听出她话中之意,顿时有些心疼。

  她常年随元春身后留在百花宫中,极少接触外界之事,就连如今瑞凤放出还是从湘云口中听闻。

  她本与偏财神交好,在凡间又做过一双姐妹。如今见她在殿上陷于困境,本有心协助一二,可奈何多年而来的性子,竟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连劝慰都不知要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赌局定下,在心中暗自为她祈福。

  偏财神刚才所为,最终成了蟠桃会上的一个插曲,转瞬好像就没有人惦记了。

  妙玉隐于女仙队伍最末,远远能看到断尘的身影,断尘眉头轻皱,似在刻意隐忍,直至偶尔转身时对上妙玉的视线,这才安抚的对她笑笑。

  偏财神这一变故,虽非偶然,却来得太巧妙,于妙玉和断尘而已,更像是提前做了一个警醒。

  好像在无言告诉他们,这九重天上的一切,尽在天庭的掌控之中。

  嫦娥的起舞虽是绝妙,众人却看得兴意阑珊,每人心中各自起了心思。每每对视,再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直至王母娘娘醉酒,蟠桃会这才到此结束。

  警幻仙姑与兼美仙子跟在王母娘娘身后离了大殿。

  临行时,兼美仙子转身看了黛玉一眼,这一眼藏了万千情绪,眸光微微闪烁,似在告诉她,一切皆要当心。

  众人如鸟雀般散开,黛玉脚步匆匆,回了潇湘宫,刚一入宫,就看到已经站立在竹影下的探春。

  探春道:“我还以为你能速速归来,却不想你还要蹉跎到现在。可是殿上又起了什么变故,能吸引住你的脚步?”

  黛玉笑笑:“急不得。若入幻境,定然要天时地利人和,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还不如留得时机,指不定哪一处就露出了玄妙。”

  “哦?那你迟迟归来,可是看到了什么玄妙?”

  “那日我和清和仙君商议了片刻,又想起了王母娘娘的三把钥匙,如今两把我们已知身在何处,而最后剩下的那双金耳环,我思索了很久,就在方才,觉得好像已经找到了。”

  探春退后半步,再细细打量黛玉的表情,似在看她有没有开玩笑。

  黛玉笑着摇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兼美仙子看起来不太对?若说我们十二仙皆是戴罪之身,那兼美仙子又何罪之有,偏偏是因为身居太虚,又是太虚幻境司主警幻仙姑之妹,却要成了头一个入太虚之人,岂不是太过荒唐?”

  “再者,天界皆传,正是因为她的献身,这才有了薄命司,那如此一来,薄命司成立的初衷又是源于何处?”

  探春摇摇头:“若她本就不愿呢?在这天庭上,又有什么事是真正的称心如意,左不过是临危受命,被迫出征罢了。又不是任何人都像你这般肆意洒脱,真真什么就不在乎了。若真是这样,那到时,我留于人间,自能有我一番造化。”

  黛玉笑道:“且不说造化如何,我素来只相信天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由此,今日和娘娘说天命何为之时,那般胆大妄言。本来这诨名就在天庭保留了许久,又何必在意,左不过是闲人议论一二,旁人所言,又与我何干?”

  探春叹道:“你倒是洒脱,这般不计后果,怪不得那位要处处针对于你了。”

  话音刚落,潇湘宫外小仙娥急急来报,就见身后进来了妙玉、断尘、断痕三人。

  断痕原是有要事与黛玉商议,一入正殿,却见到这副模样的探春,倒也愣在了原地。

  上次二人本就不欢而散,如今再见面,反倒有几分尴尬。

  妙玉与断尘浑然不绝,断尘又速来好脾气,眼见两人双双沉默,只当是从未听说过彼此姓名,又忙不迭介绍了一番。

  黛玉笑着摇摇头,绝口不提那日发生之事。

  几人坐下,再一商议,这才发现,众人所求皆在同一个幻境之中,倒也达成了共识,这便定下亦日清晨在火神山见面,由探春合并金镯,打开幻境。

  此行凶险,妙玉乃一个魔族,并不适合入天界神器之中。黛玉细细思索,便提起了玄玦所学的摄魂之术,以妙玉之魂赋予断尘身上。乃至二人共用一体踏入幻境。

  如此之术,倒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除黛玉之外,几人表情皆有古怪,竟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司法天神竟能习得邪术。

  这摄魂之术,已失传了上万年,本应是天界禁术,如今竟被绛珠仙子如此自然的讲述出来,再加上那日从她手中见到了香云卷,如此一来,倒是不难猜出,这位又因何成了天庭的眼中钉。

  探春又归了五神殿与哥哥赵公明告别。

  只是临行时,赵公明表情微变,似要详细叮嘱一番,可思来想去,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随她去了。

  黛玉正要带妙玉和断尘去往天神殿,却突然又想起了湘云,倒是没忘记还应了湘云一个请求,于是引来小仙娥带妙玉和断尘去往天神殿,她则把断痕留下,一同去了枕霞宫。

  断痕不解:“仙子这是作甚?莫不是我有何不同,还需区别对待?”

  说这话时,断痕眉眼含笑,如沐春风。

  玄玦模样生得出众,但因生性冰冷,又有绛珠仙子伴于左右,只可当做巧夺天工留下的巨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清河仙君不同,千年之前,便美名远扬,偏又生得一双笑眼,他只要站在那处,便是一幅画,看了便心生欢喜。即便他偶有不愉,也会显得意外动人。更有人刻意惹他生气,偏要看他动怒的模样,又好似被风摧残的梨花树,随风欲坠却又摇曳生姿。

  久而久之,三界之中便对他生出了一种病态的向往。见到他会开心,他笑就会让人心生欢喜,他怒又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不正之气延续了许久,清河仙君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玩物,对天庭更是本能的心生厌恶。

  直至仙君久不出现,众人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过火,几番调整,终于能正视清河仙君之颜,由病态转为了正常的向往。

  可断痕心中已有了阴影,再不愿踏出蓬莱半步,对天庭的女仙更是厌恶至极。

  蓬莱仙翁思索了许久,才找到玄女想出了此法,逐渐倒也能接触昆仑的女仙。

  断痕也在刻意引导自己克服心魔,如此一步,已经耗费了他大半勇气。

  那日在蓬莱,被那个伶牙俐齿的女仙嘲讽后,他便觉得受到了屈辱,这次更是想要站出来证明自己。

  如今再次踏入天庭,乃是对他的第一道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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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断痕:不是冤家不聚头。

  赵公明那里留了点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