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的水沸腾起来,玄女面带几分疲惫,犹豫了片刻,终是摆摆手。

  初尘面露不忍,但还是操纵法术把一个瘦弱的男人放在了天池中,不消片刻,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初尘仙子试探着开口:“娘娘,若是不成,

  玉儿知道了,可会生气的。”

  玄女抬手给天池里注入仙气,直至天池的水变了颜色,池中的小白才终于止住了尖叫。

  “无妨,她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再顾得上他?如今只有为这孩子洗去身上的魔气才能躲过天庭的追寻,能不能成,也皆是造化了。”

  “可是……”

  初尘仙子有些犹豫,却见玄女面色越发沉重,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在心底重重叹息,再看小白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同情。

  天上的规矩繁多,自天条建立后,便有一条——人神不得相恋。

  而这个孩子,便是神与人相爱后生下的孩子,出生后便在王母娘娘的追杀下长大,妹妹被绛珠仙子伪装假死后,一路护送到了地府,唯独他在打斗时被抛至魔族,误入魔道。

  后来竟阴差阳错地随在憎离身后,一同冲上了天。

  那时一别,魔尊憎离被玄玦封印,其乱党一一被天庭收服,后下落不明。

  也不知这孩子如何在三界中流传,竟误打误撞地,成了地府鬼差。

  如今绛珠仙子归位,三界自有一番变动。那王母娘娘突然忆起过往,命天奴在三界中寻找这孩子的下落。

  说来蹊跷,其人过去就在地府,地府之人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他是鬼使黑带回的同伴。

  那天奴接到王母密令,第一站便是到了地府,却地府大乱,遗憾扑了一场空。

  却不料警幻仙姑收到绛珠仙子的礼物后,神色大变,当夜便派心魔去了鬼市,却在巡查时,寻到了那个熟悉的气息。

  警幻仙姑大喜,顺势抓走了小白,把他关押在太虚幻境,以待王母娘娘处置。

  趁着警幻仙姑去往瑶池的功夫,兼美仙子认出小白身上的痕迹,咬咬牙,趁机放了小白,又特意寻到了好友降霜仙子王熙凤,托她把这人转移到地府。

  兜兜转转一番,小白便被黛玉送往了昆仑,黛玉恳求玄女护着小白,言语苍白,却忘了百年前就有所羁绊。

  玄女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白长长叹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银河,若是那位仙子能知道,千年后还有人愿意这般护着她的孩子,想来也是欣慰的吧。

  从月老处归来后,黛玉便打定了主意,虽贪恋和玄玦在人间,如凡尘夫妻一般的生活,却也保持着理智。

  这样的时光终究不会太久,若再这般蹉跎下去,往后怕是会生出更多变故,索性下定了决心。

  再落于人间,鬼市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鬼,小白往日说书的位置已经被几个小鬼占据,在那里卖着糖饼。

  黛玉在心底算着时间,此去又耗了人间的大半年,空中应景的飘着雪,一如那一次,他们就在雪天遇见。

  黛玉敛了法术,走得极其缓慢,鬼市虽没有了当时的热闹,但还有几个小鬼在坚守着摊位,红色的灯笼透着暖黄色的光,让她心中蓦然生出了一种归家的感觉。

  街边卖梅花枝条的女鬼看见她,下意识地扯扯身边人,低声问道:“你瞧,这是不是当初的城主夫人?”

  鬼怪的听力惊人,一语罢,便引得周边小鬼直起了目光,黛玉神色自若,全然听在耳里,但面不改色,坚定地往前走。

  “听说这姑娘跑了好几次,城主都气病了。”

  “是啊,若不是她,城主怎会无暇顾及鬼市呢?”

  “红颜祸水啊……”

  黛玉轻轻勾唇,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她知道,如今再来寻念钰并非是什么幸事。

  天庭一方想得讨巧,想尽办法给念钰送来命定之人,盼着司法天神能在凡间爱上他人,再借故毁掉当初的赌约。

  幸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依然爱上的是她。

  可如今,若想渡劫成功,则必要让念钰受得情伤。

  黛玉的心是忐忑的,她做好了演一场戏的准备,可又害怕,若是狠狠心伤了念钰,待他飞升成为玄玦时,一朝忘却前尘,只记得她像个小妖精一般在凡间百般诱他又伤他,那可如何是好?

  黛玉眉头轻蹙,左右思量,既然已身在此处,倒不如放手一搏。他们苦苦挣扎了近千年,如今即将圆满,她就不信,还真不能扭转乾坤?

  白塔就在眼前,黛玉缓步上去,推门,却见白塔多了几扇窗子,光线好得惊人,若是春日天晴之时,一推窗,似是可以揽到阳光。

  她还记得,这是某次秉烛夜谈后,她随口提到的,如今这样的窗子真出现在了白塔上。

  房间的红泥小炉上正温着一壶茶,偶尔会传来水煮沸时的呼噜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美好。

  黛玉的手微微握紧,眼底分明涌进了笑意,却又硬生生逼迫自己露出几分锋芒,清冷的像是怪谈里只在风雪夜出现的雪女。

  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黛玉一转身,是念钰站在那里,脚边是破碎的瓷片。

  “玉儿……”

  他哑着嗓子轻轻喊道,有些欣喜,有些紧张。

  黛玉清楚,在念钰的记忆里,正是他被心魔操控,无意间伤了她和三娘,伤心之下,黛玉一走了之。

  念钰一直处于懊悔之中,怨自己不清醒,被心魔趁虚而入,恨自己竟能那样伤害玉儿。

  黛玉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有心想要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可许久只是扯出来僵硬的笑容,开口道:“念钰,我是和你告别的。”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分,黛玉静静地看他,眼里尽是坦然。

  念钰只觉得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就连魂魄好像也在这一瞬被抽走了三分,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句:“你要去哪,我能不能……”

  “我要成亲了。”

  几乎是慌不择路般的,她开口讲出这一句。

  一语罢,心里倒是平静了几分,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为何?”

  “没有为何,喜欢自然就要成亲,我们要同欢喜、共白头,你若是想要当宾客,见证我出嫁,我倒可以把你当做我娘家哥哥……”

  她越说越起劲,连带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都说了出来,生动的描绘出了十里红妆、郎情妾意,更过分的时候,甚至说出那个人爱她时的样子,也是会一声声的唤她玉儿,但会尊重她,爱护她,始终站在她身边,断不会……

  “我错了玉儿,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念钰口口声声地道歉。

  “可我不爱你了。”

  狠狠心,这句话便轻飘飘的说了出去,凉薄的就像是雪天里没有参半分杂质的冰河,只有透心的凉意。

  念钰身形高大,就这样的一瞬间,肩膀塌下,好似突然崩塌的山,轰然之间变成了一堆废石。

  黛玉看见他眼红了,红得惊人,她还没见过伤心的这般撕心裂肺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起初,她甚至想到了请哪吒,或者请憎离之类的人陪她演上一出戏,让他亲眼瞧着,她身披嫁衣,成了别人的妻。

  她以为,那样才会悲痛欲绝。

  却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只需要一句我不爱你了。

  眼见着他这个模样,她的心也隐隐见痛,又为了不让他察觉,只好强迫着克制情绪,一次次念着薄情的话语。

  窗户打开了,寒风席卷着雪花飘落在房中,黛玉怔怔地看着速速化为水渍的雪花,心中一阵酸涩,她的言语要比窗外的寒风冰冷,无情至极。

  她想,若是玄玦归位,再念起这个,到时候她要怎样撒娇才能让那个小气鬼解气呢?

  念钰的表情从紧张不安,到慌张失落,再到愤怒,再到如今的失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可她却好似个花蝴蝶,这般关头还能望着雪花出神,心中尤然生出一种怒气,看着眼前的女子,竟想狠狠地把她揽在怀里。

  他确实这样做了,下一秒却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面前的小女人却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冷声道:“城主请自重。”

  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喊过他念钰,喊过他小鬼,还是头一回喊他城主。

  眼神那般冷漠,好似他们不是恋人,而是仇敌,心口有东西在一阵阵裂开,有些痒,有些疼,他艰难地弯下腰,痛苦地按住心口,又带着点渴求似的看向她的脸,盼着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几分心疼。

  可他却错了,她始终双唇紧闭,就连那双含情目也像是落了雪。

  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一口鲜血吐出,意识逐渐扩散。

  这是要死了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不远处的女子,她正小步向他走来,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她的表情,看她会不会心疼。

  眼前却一片朦胧,逐渐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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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气他的啦,玄玦也要归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