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丁梧缓缓眯起眼。

  易宁垂眼,慢慢走下台阶:“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协议?”丁梧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易宁冷哼一声,看着丁梧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他一直期待的鄙夷和厌恶:“冉少爷是真的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履行了?”

  丁梧突然反应过来,易宁和冉以竟之间应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他迅速收起疑惑,敛下眼睫,避免与易宁对视:“我记不太清上面的东西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易宁嘲讽地扬起眉尾,让远处站着的秘书递给他手机,他划开屏幕,点出了几张照片,又将手机伸到丁梧面前。

  丁梧接过,放大来看,是几张协议照片。

  “第三条,要求在双方父母面前表现恩爱,我想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吧。”他推了推眼镜,冷淡地看着丁梧,“我不知道小冉总今天这番操作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我希望,你还记得有这份协议的存在。”

  有些发凉的夜风吹来淡淡的柑橘清甜香气,似乎是易宁身上的香水味道。

  这是一种专属于夏天的味道,所以在爽快的秋夜中闻起来格外突兀。

  也与他本人极其不符。

  丁梧将那份协议细看了一遍,他闭上眼睛,低头沉默了一会。

  接着,他抬眼,直截了当道:“我现在要取消婚约。”

  易宁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不行。”

  “冉以竟,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先找到我,说你的家人逼着你结婚安定下来,否则就不会再给你任何经济上的支持,”易宁的眼神像是被凿穿的冰泉,锐亮锋利,“所以你现在是说服了你的父母,愿意一辈子养着一个整天风流的浪荡子,还是你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易宁句句带刺,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远处的秘书见了,只觉得小易总今天的火气格外的大。

  丁梧愣住了,他不知道情况竟是如此。

  “我们订婚,两家公司也因此开展了一系列的合作,现在就要因为你轻飘飘一句话,那些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易宁瞳色幽深,里面隐有几分轻蔑:“冉以竟,你不仅没用,还不负责任。”

  漫天繁星闪烁,秋天的夜空就是如此澄澈,跟明智人的爱恨一样,亮也分明,暗也清醒。

  易宁慢慢踱到丁梧身后,侧脸看着他微微弯曲的脊梁:“对你这个人,我不会再多做评价,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命定的小情人,又或是别的什么,因此一定要取消婚约,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说着,他顿了顿:“如果你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影响一切的进行,我一定会让你付出耍骗我的代价。”

  易宁的车离开了,丁梧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突然觉得这夜风很是刺骨。

  他狠狠地揉了揉青白的眉心,心下躁郁无处发泄,血液上脑,竟激得他有点头脑发晕。

  自己本来想着,与易宁缔结没有爱的婚姻,对于来说易宁并不公平,但现在看来,冉以竟和易宁之间的关系仅靠协议维持,根本不是新闻上报道的那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而且这个协议还是冉以竟首先提出缔结,若硬要解除,只会惹怒易宁,到最后自己也落不得好下场。

  想到这,他又捋了捋现下的情况,有两件事情他始终觉得很奇怪。

  他无法找出能让易宁同意与冉以竟做这样协议的动机,也不明白冉以竟和冉父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使他想去缔结这样的协议。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短时间内确实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他对于冉以竟与易宁的一切还都不了解,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易宁,认真演好夫夫的角色。

  丁梧想起那份协议的第一条: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

  这就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协议婚姻。

  在他的常识里,婚姻需要有爱,但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要爱到什么程度,究竟要有多爱才会与另一个人共同建立一个家庭,结婚之后又该怎么生活。

  如果没有爱,可不可以也去考虑婚姻这件事情。

  他通通不知道。

  他只能被既定好的现实洪流裹挟着,作出当下看似最正确的决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才能平稳地生活下去。

  再活一世,仍然不得顺心。

  丁梧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许可以吟点悲怆的诗来感慨一下自己的离奇遭遇。

  青灰色的夜风吹过他们,吹起丁梧额前漆黑的发,也吹灭了丁梧没有所谓的伤春悲秋。

  他扯起唇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拉起卫衣帽子盖在头上,盖住刚刚露出的棕褐色眼睛,漂亮的像孩子一样的眼睛。

  算啦,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十有八九都和爱情有关,所以那稀里糊涂的爱情,没有它或许还会更快乐。

  车内,易宁靠坐在后座,轻阖眉眼。

  前面准备开车的秘书轻轻问道:“小易总,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易宁摇了摇头:“到医院,我去看看母亲。”

  说完,他又蹙眉问道:“20号是星期几?”

  “星期一。”

  “星期一啊......”

  易宁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日期,他拿出手机,点进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

  “那天上午帮我买一些东西,清单和钱已经发给你了。”

  秘书划开屏幕看了一下,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小易总是要......”

  还没等他问完,易宁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秘书立马噤声,不敢再问。

  今天的小易总脾气不太好,还是得多点眼力见。

  “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说着,易宁调整了一下坐姿,闭上了眼睛。

  车辆疾驶在空旷的大道,暖黄的路灯灯光映进车内,悄悄落在易宁皎白干净的脸庞上,从眉峰,到薄唇,像是给他上了一层琥珀色的釉质。

  他似一座饱经沧桑的铜质神像被重新上色,纵使光鲜如新,仍无法根本祛除沉淀到骨子里的疲惫。

  时间很快,又过了两天。

  这段时间内,丁梧没去联系易宁,易宁同样。

  真真是相看两厌的程度了。

  星期一早上,丁梧是被楼下传来浓郁的鸡汤香味给馋醒的。

  他立刻精神,连忙下了楼跑到厨房。

  涟以正站在灶台前尝汤,一听到脚步声,脸上便带了笑意。

  她回头冲丁梧招手:“儿子快过来,试试这汤怎么样。”

  丁梧含住涟以伸过去的汤勺,浅浅地抿了一口:“好喝!”

  “好喝就行,”涟以很开心,“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熬的,看来我好多年不做汤,这功夫还是半点不减。 ”

  “妈怎么突然想起来熬汤了?”丁梧好奇地问道。

  涟以眼睛弯弯,弯腰从橱柜里掏出一个保温盒:“你这几天没有出去玩,妈妈奖励你。”

  他追问:“那怎么还拿保温盒呀?”

  涟以不答,她把保温盒洗干净,盛了好些冒着热气的鸡汤进去:“另一方面,妈妈也想让你送些鸡汤给易宁,那孩子最近工作很辛苦。”

  丁梧一愣:“妈......”

  “妈妈是看着你和易宁长大的,我们对那孩子知根知底,了解他的品行。”

  涟以抬手摸了摸丁梧的眉毛,很是感慨:“我和你爸爸很忙,从小到大给你的陪伴也很少,而且你还有心脏病,我们都觉得亏欠你很多,所以你以前交了那么多男女朋友,也不想接手爸爸的公司,我们都随你去了。”

  “可你不能这样一直下去,你爸爸那段时间与你冷战,就是想让你能安定下来,不要再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来往了。”

  说着,她转身继续舀汤:“只要你喜欢的人身世干净,心善开朗,而且他也喜欢你,爸爸和妈妈都没问题。”

  “你说你要和易宁结婚,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天大喜事,那孩子知书达理,又是个有能力的人,以后能有他管着你,就算我们不在了,也可以放心的离开。”

  她盖上保温盒的盖子,拿起放到了丁梧手中,看着他,眼角纹路温柔:“答应妈妈,好好和小易在一起,好吗?”

  丁梧接过盒子,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冲着涟以粲然一笑:“好嘞,我马上去送。”

  有些人,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实际上连公司地址都不知道。

  丁梧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易宁的公司地址。

  他坐在车里咬了半天指甲,最终还是认命地打开某度。

  阴沉的天空里落下细碎冰凉的雨,今天天气不好,路上也正是堵车的时候,丁梧在道上缓慢前行了老半天,快十二点时才抵达易宁公司楼下。

  新问题来了,他不知道易宁的楼在第几层。

  是打电话给易宁呢,还是自己问前台呢?

  不行,打电话问易宁,他待会又要嘲讽自己连未婚夫的地址都不知道,自己这趟来是缓和关系,不是对呛吵架。

  那就只能去问公司前台。

  为了不让前台认出他,他在下车前还专门从车里找了口罩,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掂着保温盒,安心地走进公司大厅

  “你好,我想问一下,易宁易总的办公室在哪一层呀?”

  即使被口罩蒙着,丁梧露出来的眉眼仍然俊美嚣张,前台小姐姐一抬头,就撞见这张俊的分明的脸。

  丁梧挑眉,好脾气地笑了,对着发愣的前台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就在前台错神的瞬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小冉总吗?你怎么在这?”

  完犊子!还是被认出来了。

  听到男人话里的名字,大厅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目光集中落在丁梧身上,丁梧崩溃地闭上眼睛,无奈地转身面对。

  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六,西装革履,面容儒雅的斯文男人站在前台旁,满脸惊讶看着丁梧:“我一下电梯就看见你站在大厅里,感觉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丁梧的记忆迅速闪回,他记得这人,是和宁基金公司的曹总曹之顺,丁梧所在的团队与和宁之前有过合作,当时这个人温文尔雅的气质就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真是世事弄人,他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有一天被这个人堵在这里,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他摘下口罩,勉强地冲曹之顺笑了笑:“好巧,不知道会在这里碰到曹总。”

  “是啊,真巧,我来这里和小易总商量些事情。”曹之顺望向丁梧手中拎着的保温盒,“小冉总这是给小易总送东西吃吗?你可真用心。”

  说着,他又亲密地拍拍丁梧的肩膀:“你怎么不直接上去呀?”

  丁梧避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台:“啊,我这就上去。”

  曹之顺目光微动。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小心扑空,我离开时小易总在第11层,估计现在还在那里。”

  “好的,多谢曹总。”丁梧抱歉地冲曹之顺点点头,擦着曹之顺的胳膊快步走向电梯。

  在电梯闭合的那一瞬间,丁梧眯眼搓了搓手指,因为他看见曹之顺走向刚刚自己询问过的前台,低头问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