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 即使姬安心中再如何惊骇,但这份婚书明明白白表明了陈玄渡和陈芙的关系。

  两人曾经珠胎暗结。

  虽说如今世道确实开放,但这层关系还是令人大跌眼镜。

  #齐王, 绿#

  桃花树泛出一层光霭, 衬得那婚书艳红如血,红木为底, 用小刀镌刻墨笔三分入木的字迹, 倒映出了两只惊讶面容。

  齐婴抓起那婚书, 姬安果断跳到齐婴头顶, 他们往方才从老人家来的地方跑去,等到他们跑到之时, 却发现门已经关闭了,门外的雪地上堆着方才拾捡起来的梅枝, 歪歪斜斜的。

  齐婴又叩了叩门, 姬安透过门缝往里面瞧。

  “她已经走了。”

  这个结论令人惊吓不已。

  但倘若真是这样, 那么陈玄邈所画的这幅洛神图也就能得到解释了。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1】。”陈玄邈彼时深深倾慕的, 应当是已经私下中嫁与陈玄渡作为嫂子的陈芙!

  而有野史称,曹植所作洛神赋, 野史因其倾慕彼时为兄长曹丕所纳的文昭甄皇后甄宓。

  倘若这样去推, 就不怪为什么陈芙的脸会出现在画中洛神的面孔之上。

  因为那就是昔年刚出咏春台的陈二公子爱而不得、深深倾慕之人。

  他见洛神如陈芙。

  姬安一脸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然而这只是他们的推测,还无法得到完全确定,叫道:“再看看婚书。”

  齐婴重新展开了那婚书,姬安趴在齐婴的肩头上,仔仔细细看。

  在红木婚书的一角,篆刻着一行小字。

  城西宋老五。

  想必这就是制婚书之人。

  线索不就有了吗?

  两人决定去往城西的宋老五家中打探一番,倘若他真是十几年前做这纸婚书之人,肯定还留有多少痕迹在。

  姬安:“等等齐婴,你到了之后如果他问你你是谁,你不要急着答。”

  齐婴:“什么?”

  姬安心头无奈:“如果你说了又把人吓跑怎么办,反正就是,我让你说你再说。”

  姬安:看我眼色行事好吧。

  城西城东距离相隔甚远,姬安不由问:“倘若这件事情被你父亲发现,会怎么样啊?”恐怕一般男子都无法接受妻子之前有过这么一段的吧。

  齐婴:“不怎么样,我父亲。”他顿了两秒,又道:“虽说名声残暴,但你记不记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先前经历,他与我母皇。”

  姬安的耳朵竖起来了,还坐在齐婴的肩头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齐婴有些无奈,揉了揉姬安的头。

  齐婴道:“其实我父亲最初是给我母亲当了男宠的。”

  姬安被男宠这两个字震得一个趔趄,险些往下掉,被齐婴手疾眼快用手掌稳稳接住了。

  “啊??”姬安的面部表情更惊吓了,虽然知道的皇家腌臜事很多,但唯独这一件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先皇太后早年独宠幼子,唯独父皇却是那最不显眼的一个,因长兄之死而被立为太子,但先帝不喜太子,先皇太后多次欲除之而后快,齐太子九死一生,加之遭人冷落诽谤,孤身离国,因齐孟结盟,便混入商队入孟。”

  彼时齐吾独自在孟国中,后七年,与女皇为男宠,隐瞒身份蹉跎数年,孟王宫中传出旨意,谈孟王有立齐吾为孟国皇后一事,谁料就在这时,齐孟交战,为堵众人口舌是非,女皇便令爱妃带兵出征,本欲令其挣些战绩堵住众人口舌,谁知那孟国皇后,居然是齐国的……太子殿下。

  仗没打成,还把孟国精锐大军数十万全都拐跑了。

  就见那齐吾一路领着孟国军队直上,逼宫先帝,逼君退位,杀先太后,囚其幼子,振臂一呼,转眼就要登基了。

  也正是在先帝被齐吾用剑抵着脖子大呼不孝子之时,这些孟国将领才纷纷反应过来。

  糟了,被骗了。

  这一下子,家恨变国仇。

  女皇本欲操戈,亲自领兵取敌方帝君首级以谢民愤,奈何太医进言,说王已怀胎三月。

  于是两国被迫止戈为武,结秦晋之好。

  姬安的表情可以说是异彩纷呈了。

  齐婴偏过头,果不其然,肩膀上的小狐狸呆呆愣愣望着他,狐眸因为受惊睁得圆溜。

  姬安原本以为他那荒淫无度的亲爹是个天生佛子是最震撼的事,没能想到齐婴居然说出了更刺激的,不怪此后孟王身旁大臣,曾破口大骂齐王乃小人行径。

  姬安:“呃……那个,孟王那时所怀胎儿。”

  齐婴平静道:“是我。”

  姬安:“!”

  这件事姬安隐隐想起来,当时齐孟两国之时闹得沸沸扬扬,他听昭国几个夫人作为饭后谈资说起来过,两国从分到和到分,这笑料像是一辈子也说不完,但彼时齐婴表情淡淡的,一点也看不是来居然说的就是他。

  天哪天哪。

  姬安没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那请问一下,他们为什么最后又合离了?”

  “政见不合。”齐婴道,“父亲是个左人,我有几次听母亲骂他「纯粹的战争疯子」,相比起来,母亲对各国态度要温和许多,她宁愿取韩非儒墨之道也不愿沿袭父亲那套法治。”

  从襁褓到牙牙学语,齐婴从小就是在争吵中长大的,最凶的一次,莫过于七岁那年,矛盾终于不可和解,伴着瓷瓶玉器砸了满满一地,孟王赌气似的喊「看看谁会遗臭万年,谁会流芳百世吧」。

  齐王怒而拂袖而去。

  就跟做梦一样,年仅七岁的小长陵一下子没了爹也没了娘,先是孤身被送到了郁青山,后来又被送去了咏春台。

  待到齐婴说完,旁边已经没声了,姬安捂着肚子趴在他肩头上,憋笑憋得喘不过气。

  齐婴:“有那么好笑吗?”

  他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幸运。

  姬安耸了耸肩,两只爪子抱紧了齐婴的脖子:“还是你爹娘好些,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呢,不过都是他们自私自利的借口,既然不想管就不要生嘛。”

  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轻轻蹭了蹭:“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会伤心了。”

  转眼就到了城西,打这一片问过去,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信息,桃林镇中人仿佛对什么宋老五并不是很熟悉,但听他们说起五来,便提及了一句,邻街的打铁匠确实有个姓宋的。

  姬安牵着齐婴的头发,指挥着往铁匠方向走。

  齐婴踏进了那门内。

  闷红的铁在铸铁炉里发出阵阵通红光亮,排橐烧得火红,炽热的炉温泛出一阵阵刺目的光,姬安忍不住用手掌挡了挡眼前。

  被锻造的铁器慢慢成型,从半流体渐渐凝固成型,被老人一击击沉闷的锻打成型。

  宋老五低着头面无表情看铁器,任凭齐婴在他耳边说话。

  “我们想知道,很久之前,阿芙和陈玄渡的那桩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什么阿芙。”老人粗声。

  姬安眼尖,能瞟见老人的手,那双手上面布满了粗茧,是经过长久篆刻的一双手,此人必定是知道些什么。

  齐婴拿出他们从桃花树下发现的婚书:“这个是你做的婚书吧。”

  老人闭了闭眼,随即便偏过头去,不做声了,整个屋子里针落可闻,唯有凿铁声,一声声重重地砸下来。

  “陈玄渡与阿芙的身世相差甚大,两家不可能是正常婚姻,恐怕当时两者是私定终生,便来找你做了这纸婚书,后来陈玄渡之弟陈玄邈来寻陈玄渡之时,得见了阿芙便同样一见倾心。”齐婴的声音传来,老人原本打铁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铁器沉闷砸到了板上。

  “出去。”老人说。

  宋老五瞥向桌案上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偷偷翻看文件的一团白。

  “你也出去。”老人说。

  姬安和齐婴站在门口,大门砰一声地关掉了。

  姬安趴在齐婴头顶:“现在该怎么办?”

  办法也是有的,只是不道义,齐婴并不想在姬安面前暴露点什么,但他们此时仿佛也没有选择了。

  齐婴低低说:“我再试试。”

  木门又一次敲响了,里面响起粗暴一声:“走开。”

  “阿芙和陈玄渡生的那个孩子,实际上还没有死吧。”

  门内打铁的声音停住了。

  齐婴的指骨叩在门上,侧脸被光描摹的并不分明,姬安只看见那半陷在黑发间的眉骨,平生陷下几点陌生的晦暗。

  “如果您不肯说,这个孩子若是被父皇找到了,不妨猜一下后果,乃至于桃林镇中的所有包庇隐瞒此事之人,又会怎么样呢?”

  姬安被这种变化弄得有点怕,齐婴轻勾了勾姬安的爪子,少年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冷漠凉薄,阗黑得深不见底。

  他就那般望着眼前紧闭的木门,语气平静温和。

  “我给您两条路,开门,此事便是他们陵西陈氏一族的恩怨,关门,便将是当今天子血脉混淆伏尸百万血溅千里,您大可以一试。”

  那门被一双疲惫的手用力推着,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