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 晚间已经有了零星的灯火,这座城市五光十色,来往行人步履匆匆。

  一道穿着校服的身影穿过了这些人流, 逆行在人海里。

  汽车鸣笛声、来往嘈杂的骂声、匆匆脚步声交杂在一处。

  光落到姬安的身上, 照亮他半身。

  他垂在膝盖边的手指微抽了下,像失去了方向的锚, 从马路一头走向另一头。

  齐婴的家里的灯彻夜未亮。

  似乎自社火副本出来之后, 齐婴也跟着失踪了。

  他穿行过公路,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漆黑的暮色将天地分割成两段。

  草丛里传出玫瑰花腐烂的气味。

  他踩过那糜烂的草丛,听到一种宛如歌唱的声调。

  梦幻又空灵诡异。

  刹那间。

  一张诡诞至极的东西从半空里倾下, 陡然出现在他眼前。

  恶魔的镰刀横碾过玫瑰花丛,猩红眸子愉悦瞧着狐狸, 倾身扶着镰刀。

  秦穆。

  又是这个恶魔。

  “你要跟我做交易吗?”

  羊角异族嘴角挂着扩大的笑容, 手指指骨上倾靠着一枚硬币。

  “正面就来到深渊里。”

  “反面回到你的位置。”

  “敢不敢玩, 小狐狸。”

  姬安:“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秦穆鼻尖微倾,赤瞳深瞧着,却看清了那层近乎破碎的清冷。

  “这一次,免费。”

  姬安的眼睛抬了起来。

  恶魔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 将那枚硬币放在他掌心里。

  “你在怕吗?”

  “并不。”

  手里的硬币朝天空上跑去。

  硬币如掉进水潭中荡出层层涟漪。

  摔落到地上。

  露出正面的纹路来。

  秦穆露出古怪的笑, 叹气说:“看来你赢了。”

  姬安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 只看着那硬币的正一面:“是深渊吗?”

  恶魔不语,身体倒回了泥泞的玫瑰花丛, 空气中重新泛出腐烂的腥气。

  姬安穿行在街道里,夜里的光幕打在他颊边。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风声穿过他耳垂, 呼啸而过, 落下瘠薄的光影。

  他的同学站在天桥的另一端, 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拉他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吗!后面就是车。”

  姬安仰起脸来,侧脸被阴影处的暗光切割成不分明,衬着车水马龙。

  今哲克的手已经在半空扬起,脸色气得通红,终是没能打下去,悻悻放了下去,冷声说:“一声不吭玩失踪,有意思吗?”

  姬安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喉咙干哑,只能干望着今哲克。

  今哲克拖着他往前走。

  姬安被拉得踉跄,边喘边说:“我回不了家了。”

  “你不用再费劲了,要高考了,你去复习吧,不用管我。”

  今哲克原本冷这一张脸,竟气到发笑了:“你还知道要高考。”

  姬安垂下眼皮,低嗯了声。

  今哲克:“他们都在找你,你先回家,我给老韩报个平安。”

  “回不了了,我没有家了。”

  今哲克猛然看向他,但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脸颊的泪痕早就干了,但还残留着痕迹。

  今哲克虽然听不懂那话,但也明白了一二,思忖道:“考试重要,别的可以先不用管它。”

  今哲克终于放弃劝说,而是直接问他:“你没有地方去吗?”

  “呃……”今哲克:“那你跟我回家。”

  那语气不容置喙。

  姬安抬起头来,但对面脸色分明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还要管他呢。

  他迟钝地走,今哲克跟在他身后,步步紧跟,像是生怕把他跟丢。

  这一路终于走到了今哲克的家里。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身后的今哲克放下手里东西,将书包也放了下来,从玄关翻出两个充电器来给他。

  “这两天我爸妈不在家,你如果没有地方去,就放心住好了,就隔着几天就高考,你这几天什么不要想,准考证我帮你弄。”

  姬安脱了鞋子,走到沙发边,手机才充上了电,屏幕亮了。

  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信息弹了出来。

  手机亮起的同时,电话也响了,他半天没动,今哲克走过去看了眼,问他:“不接吗?”

  他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愤怒的女声:“你到底跑哪去了?!”

  电话另一端很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班长。”

  申南雅:“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高考,你去哪里了?”

  姬安的手指垂在地上,碾着软毯的绒毛。

  电话里的女声放温和了,又一次重复问题。

  半晌,他告诉申南雅:“我在今哲克家里。”

  “那你把电话给他。”

  姬安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走过去,将手机也递了上去。

  今哲克将手机远离耳朵,和电话那端的声音沟通,姬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今哲克的语气逐渐转向不耐烦。

  “不然呢,带到你家去吗?”

  “我在公路边的捡到的他,都说了他离开嵩城了就不会再嵩城里面,你去嵩城里找也没用傻不傻啊。”

  ……

  “男女有别懂不懂。”

  今哲克:“知道啦,大小姐,别唠叨了。”

  今哲克又转头回去,姬安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少年虚拢在沙发里,那是个闲躺的姿势,身上校服被压出了褶皱,手指垂在沙发上,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今哲克俯下身瞧,那张脸显得有些犯困,头也恹恹垂在沙发上。

  寂黑的瞳孔没有什么生气,但浑身却流露出懒怠的漠然之色,毫无温度可言。

  “怎么弄得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今哲克说,“你现在像宿醉了一夜的流浪猫,发生什么了,还有半个星期就要高考了呢弟弟。”

  “呃……”见他没什么反应,再逼问下去也是零。

  今哲克只得放弃追问,只是告诉他:“吃的在冰箱,饿了自己拿。”

  方才动也不动的沙发那端传出一声闷闷的“哦。”

  今哲克站了起来,结果就这一秒的功夫,耳边传来一声手机的收款到账滴声。

  “⚹⚹银行:您8279账户收入5000000,可用余额5001785……”

  今哲克动作顿了一秒,首先这个转账不可能来自自己。

  今哲克:?

  姬安就在他的沙发里,听到那转账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甚至连手机都没有碰过。

  今哲克:“兄弟,你别睡。”

  那眯拢的眼睛就睁开了一丝,从下往上看着今哲克。

  “高考倒计时,你怎么想的啊。”今哲克开了一罐汽水,在姬安身边坐下,“还跟齐婴跑到嵩城去玩,现在怎么就你一个回来。”

  “如果很困的话,要不要去客房睡一会。”

  但沙发上却已经没声了。

  今哲克想把他抱到客房里去,但手还没碰到姬安。

  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闭着眼睛,嘴里吐出一句。

  “滚。”

  今哲克无奈道:“李斯安。”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那句身体才有了点反应,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那般。

  这瞧着一点也不礼貌。

  介于他这副生无可恋的颓丧样子。

  今哲克忍住不跟伤患置气,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走开了。

  临到夜里时,今哲克怕人晚上冻死,抱着一团被子来找,试图让人听话挪到床上去。

  但姬安仿佛打定了主意占着沙发。

  在经历了那场事情之后,神经仿佛也变得脆弱,一丁点细小的声音都会震醒他。

  今哲克被子都还没放下,就把他吵醒了。

  沙发上面的睡毯又滑到了地上,今哲克的脚步顿住了,手里抱着被子站在距离沙发不远的地方。

  就像一只猫,睡得乱糟糟的头撑起来,瞥了一眼外圈。

  在看到今哲克后,姬安揉了揉惺忪的眼皮:“嗯。”

  今哲克:“去房间睡吧,你这样也不像话。”

  “你把被子放下吧,沙发可以。”

  今哲克拗不过,就将被子放下了,却又被人叫住。

  那张刚睡醒显得很乖的人蜷在窝里,一脸淡定地问他。

  “有酒吗?”

  今哲克:??

  他在凉台里吹了很久的冷风,手机又响了,他揉了揉耳朵,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喂,狐狸。”

  “启哥。”

  “你怎么了,哭过了?”王启说,“怎么还带哭腔的。”

  他的头垂在凉台上:“嗯,哭过了,在哭齐婴的妈死了,我的妈也死了。”

  “我现在在被追杀。”王启仿佛没有听出那话里的讽刺,电话那头,落出一丝苦笑,“你家老爷子可真够凶的,知道是我带你去了五色总部,现在一群人来围堵追杀我,你要不去劝劝。”

  “我能说我现在连家也没了吗?”

  王启:“啊?你爷爷不让你回家了?”

  姬安冷静地咬上烟嘴:“他说李家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如果我愿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也会是我。”

  王启诧异地摸脑袋:“那不就好了,那你回家啊。”

  姬安:“你懂个屁,我姓李的时候,他看向我的眼里只当我是孙子,现在不是了,我和他之间算个什么。”

  王启也不会安慰人,拣着温和的话说:“别难过啊狐狸,你要想,你爷爷都快死不活的年纪了,你现在才只是二十都不到,能当多久的孙子就当多久吧,虽然我也不懂为什么还有人上赶着喜欢给人当孙子。”

  姬安声音几乎是暴躁的咆哮:“那你他妈去死啊,孙子。”

  如墨般的狐眸眺望着远处,没有看得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那张脸上全是狰狞的泪。

  夹着烟的修长手指也在抖。

  在他身后,传出一道质问的声音,今哲克的手指按在栏杆上,打开了门。

  “你搞什么,一到家倒头就睡,醒了就问我要啤酒,你哪来的香烟,未成年不能抽烟你不懂吗?”

  那声音才引起狐的注意,那双眼眸才诧异抬了起来,对上今哲克气红了的脸。

  姬安哦了声:“我想通了。”

  今哲克:“你想通个锤子,哥哥你不高考,我可要高考的,你还读不读书了。”

  他抖了抖烟灰,看着星空不吭声。

  指尖的烟簌簌掉下来几分,星火颤在冷寂的空气中。

  今哲克:“是不是跟齐婴有关系?我去找他。”

  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别去,他死了。”

  今哲克:“啊?”

  但很快,今哲克就反应过来那是气话,无奈叹了口气:“你就算不打算参加高考,烟起码也别抽吧。”

  姬安吐出一口白雾。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今哲克尽量用放松语气说话:“不看书吗?你最喜欢的数学。”

  冷光里那对黑阗阗的眼睛只往今哲克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挪开了,浸入了生冷的寒夜里。

  背对着凉台,今哲克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申南雅。”

  “他被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