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登出点。

  在半空中, 一大团白色发光体横空出现,这团球体越来越大,闪烁出极为刺眼的光芒, 倏然滑过半空, 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地下直直摔去。

  “快跑!有什么东西砸过来了!!”

  玩家群里有人尖叫。

  登出口的其他玩家震得后退一步, 却见那光芒越来越强烈, 冲破气层般飞向人群。

  原地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他们让开的地方, 那一大团光原来是一群人,也不知道在副本里经历了什么, 七倒八歪地挤成了一堆,被扔出来, 身上的衣服全都烧得焦黑, 浑身是伤。

  惊悚开服至今, 虽然说玩家走出副本时都蛮惨烈的,但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出场方式。

  在社火副本里经历了逃生游戏的玩家们,在那样糟糕的状态下,居然一个个又哭又笑。

  “还活着, 我还活着!!”

  “那是什么东西最后袭击了我们, 草, 噩梦一样的玩意,那底下最后浮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神, 是神救了我们!”

  “明明大家最后都死了,被那阴兵弄得尸骨无存。”有人惊醒那般, 癫狂地大叫起来,“是神, 神破开黑暗救了我们,这世上是真的有神明。”

  “没有死,太好了。”

  管驰原本那张黑脸也恢复了人时的模样,在一众癫狂嚎哭声里,叹气:“九尾都说了让你们别拼别拼,最后还是拼合了,那股力量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前车之鉴不听,本来都能好好结束的,真是吐了,这种副本老子再也不想遇到第二回 ,一群神经病,我呸。”

  被他骂作神经的玩家们一声不吭,单薇子受伤的手臂垂在战友的肩头上,陈静瑄背着她,听到那声辱骂也没有任何反应,头一回不作声了。

  其余的人都反应回来:“九尾呢?”

  “齐婴也不见了。”

  “还有骷髅王呢?那家伙厉害,可是罪魁祸首。”

  在各个声音里,响起了冷冰冰的系统播报。

  【游戏进入结算页面】

  【主线任务结束,正在结算奖励】

  【完成剧情度:100%】

  【玩家D获得积分10000,获得道具:无,获得技能卡牌:无,获得点数:无】

  【玩家骷髅获得积分0,获得道具:阴兵、昭殿,获得技能卡牌:无,获得点数:无】

  【玩家九尾获得积分5000,获得道具:小土坡,获得技能卡牌:隐藏(暂时只有玩家可见),获得点数:(已同步至玩家面板)】

  【玩家蛇女获得积分3000,获得道具:神之抉择,获得技能卡牌:隐藏(暂时只有玩家可见),获得点数:(已同步至玩家面板)】

  ……

  【结算已完成】

  【感谢各位对副本的参与,额外奖惩已发布至各位仓库中,请查收】

  那一长串的系统播报之后,响起额外的机械声。

  【全服播报】

  【「社火」副本已通关,该副本消失倒计时3、2、1】

  【惊悚轮回,期待与您的下一次相遇】

  在全服播报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原本大厅里的玩家陡然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声音。

  “社火过了?!”

  “不是说是史上最难的副本之一?传说是列入世界最难谜题领域的,怎么被会破?”

  “那奖励可不菲吧,不用想也知道了。”

  “是谁最后进了社火本,查一下记录。”

  几位被死神追着跑的幸运儿连笑也笑不出来。

  实属在用生命解题了。

  还有人看着奖励面板发呆:“这个玩家D是谁,怎么还有那么怪的名字。”

  “还能是谁?排除法喽,那位只出现过几次的,妖魔牌。”

  多数人眼前都浮现出了站在阴冷暗处沉默不语的少年,多数人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想不起来,只能想起背对着光在阴影里那道冷漠俊美的侧脸。

  有人听了不由暴躁:“他干了什么,为什么积分比我们都高。”

  “躲在背后阴人的。”陈静瑄笑,“积分能不高吗?”

  怪是他们杀,分是他一人拿,真是妙极了,呵呵。

  单薇子半死不活地趴在陈静瑄背上,边吐血边咳,呼吸惨烈:“我就知道是他,齐婴,齐婴!我要他尸骨无存。”

  那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血吐得更厉害,将陈静瑄后背的衣服都染红了一片。

  陈静瑄颠了颠身上的人:“这位小姐,为你老情人伤心迁怒我能理解,但血悠着点吐吧,这还没到医院呢,要死也别死我身上,晦气。”

  剩下的人走的走,空的空,都散得差不多了。

  倪佳拉了拉管驰的袖子,管驰:“等九尾出来,我要听他说清楚。”

  最后闪过的白光一霎,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破开天幕,最后刺开黑暗救赎所有人的那一道光,肯定跟狐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母。

  信神吗?不信。

  等到后来,原地还有几个人,不肯放弃地等待,但是那阵中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居然出现了两个和尚,一直守着的几个玩家终于被传送门送走了。

  两个和尚,一个青衣,一个海青衣。

  慢慢朝着登出口的方向走去。

  僧人古井无波的眼睛,倒映出一张脸来。

  在那宛如保护层般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的红毯之中,尖端闪耀着红色光辉,一条手臂横耷在上面,流血的指尖泛出生硬冷光。

  僧人就静静等着,虎口上的佛珠拨过一颗又一颗。

  过了很久。

  那纤长黑睫才隐约颤了下,随着记忆里的木鱼声,慢慢睁开。

  他脑袋也是混沌,看见和尚那张十几年没见过的面庞,以为是幻觉,怔了很久:“爸爸。”

  青衣和尚身后还站着一个海青衣的和尚,怜悯地合上了双手。

  遁入空门多年的父亲终究什么也没说,眼里慈悲,摸了摸他的头。

  “施主。”他的爸爸这么对他说。

  手里那串佛珠脱下,放到了他的怀里。

  他们无声地对视。

  在这父子的不远处,慢慢响起一声拐杖声。

  在众多保镖的拥护中,始终没有出现过的老人也出来了,被十几个黑衣保镖拥护在中间,一出来便让许多人踮脚去看。

  李怀瑾朝这一对父子走去。

  陈静瑄背着流血不止的单薇子穿过老人身边:“义父。”

  单薇子也抬起满是血的脸:“董事长。”

  李怀瑾摸着拇指上的扳指,颔了下首。

  “你们去吧。”

  陈静瑄回头深深看了背后对峙的和尚、与已经清醒了的少年。

  爷、父、子;

  真是一场荒谬无比的喜剧了。

  陈静瑄忽然很想笑,但那声笑最终变成低叹,无声无息化了。

  李怀瑾的眼睛始终看向僧人,但见僧人将佛珠交给儿子,就握着禅杖朝外一步步走去,如视而不见般,穿过了李怀瑾。

  老人愠怒的声音终于响起:“你现在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我了吗?!”

  和尚的僧鞋一顿。

  如叹息般,和尚转过身来:“施主。”

  李怀瑾落出一声自嘲:“你终于还是现身了。”

  “你不忍心看着所有人死去,你不管我,我一把老骨头了你可以不管,那你儿子呢?你连他也不管了吗?李钰!”

  最后那声连名带姓的俗世名字称得上震怒了。

  和尚连脸色也未曾变化:“施主,贫僧法号如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李怀瑾的脸上头一回有了触动,然而青衣和尚端着佛珠,慈悲眼望着凡尘,仿佛超脱在三界之外。

  合十的手掌心里拈着珠串,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对着李怀瑾,行了一个佛礼,道一声佛陀。

  他们穿过人世,相携去云游。

  此去云游,不问前程。

  李怀瑾闭上了眼睛。

  他的孙儿抱着侥幸心理,胆怯地走过父亲走过的路,慢慢朝着爷爷走去。

  但爷爷没有再叫他安安了,只是说:“回家吧,姬安。”

  他在一刹那就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脸色变得惨白。

  李怀瑾看懂了那种眼神,却装作视而不见。

  当李怀瑾是李工时,可以是李斯安的爷爷,但作为李怀瑾,却不能当姬安的爷爷。

  横在那两个身份里的东西太多。

  权利、欲望、野心、算计、背叛……

  早就不同啦,那就是世道。

  老人拄着拐杖,穿过孙儿身边,正对自己的孙子、儿子,紧抓着拐杖,语气冷静。

  “李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话让他的小孙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瞳孔发亮地抬起,那声爷爷就咬在喉咙眼里,即使一次次被拒绝仍然呼之欲出。

  老人却说:“我会给你一切,我的财富、地位、权利……你会是五色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我永远的继承人,这个永远也不会变。”

  可李怀瑾的声音分明又是那么绝情:“姬安。”

  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熄灭了,呆滞地望着老人的发顶。

  只是一个姓氏而已。

  一个姓氏。

  却相差巨大。

  李怀瑾对他什么都会如往常那般好,就是再也不会将他当成孙子,因为他们已经戳破了最初爷孙那层单纯的皮囊。

  他在光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尖声质问。

  “是啊我是姬安,那你又是谁呢,李怀瑾,你就那么绝情,就因为我发现了那个秘密,你就不肯认我。”

  李怀瑾:“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很是迟钝地看着老人。

  那几十辆被撞得粉碎的迈巴赫,噩梦最终截止在王启带他进入五色大门的那一刹那。

  猜忌、疑问、背叛。

  “宋呈追上你,只是想和你解释这件事情,他的技能会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忘记副本的一切。”

  “但是你不信我,觉得我会害你,甚至你心里已经清楚,宋呈会消除你的记忆但你却不愿意,你确实猜对了,以前的每一次破绽,都是由宋呈让你忘记。为什么呢安安,我曾经也是你最相信的爷爷,是你最坚固的后背,为什么一定要记忆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望着李怀瑾,泛白的嘴唇蠕动。

  “只要你愿意忘记这一切,我依旧是你爷爷,你甚至不会记得游戏里的一切,回到班级里,在一个我给你造得完美无瑕的世界里,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

  这一次的沉默长达十几秒。

  老人沉默,只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姬安。”

  那一声宛如什么刺激般,姬安终于崩溃。

  少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如疯了般边笑边跑,冲撞开人群,艳丽笑容,这使得他像个攻击性十足的疯子,在人潮之间冲开一条长道来。

  那一刹那,老人佝偻的脊背显得摇摇欲坠,那张脸上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紧随着的保镖关心备至地上来:“董事长。”

  “走吧。”

  “少爷。”有人响起小声的关切,却被旁边的另一个人以目示意,闭上了嘴。

  再也没有人敢提那个词了。

  为什么呢。

  保镖去搀扶他,老人固执地推开了那些手,坚持要自己走,努力地抓着自己的拐杖,露出假装轻松的笑,脸上笑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褶皱。

  这时候李怀瑾才真正的像一个小老头了,衰弱,佝偻,体态臃肿。

  周围的黑色西装的保镖都望向中间的老人,笨拙矮小的背影显得踉跄费劲,每一脚都在打滑。

  他推开了所有人,要自己走。

  蹒跚的背影慢慢混入了熙攘人群,就再也看不见了。

  天桥的那一对长衫叔叔打着板儿在说,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一日李怀瑾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孙子,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没人知道五色集团的创始人,坐拥巨头财富的李怀瑾,却在行将就木的年纪,重归孑然一身。

  就如他六十六年前,孑然离开武当山时,笑着对那座山头说,这天下,就由我来救吧。

  即使背负骂名,千夫所指,孤独终老。

  他说,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