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南德狼狈赶回县衙的时候，人早就走了。
“你们干什么吃的，怎的……怎的不把人留住。”张南德气急败坏，一茶杯砸倒张班头身上。
张班头躲都不敢躲，生生挨了一记，低声为自己辩解：“冯大人要走，小的哪里敢拦……”
“废物！”张南德气哼哼问道：“他见了许平了？”
“是。”
“说了什么？”
“小的，小的不知。冯大人不让我们靠近。”
“……谈了多久？”
“没多久，一会儿就走了。”
张南德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冯提学应该是来找自己，没见到才顺便见一见许平。
“你说冯提学为何要脱离车马，自己偷偷先来清河呢？”
“或许是他老人家久闻县尊大名，迫不及待想要与您一见？”
“……你给我滚蛋。”
张班头屁股上挨了一脚都不知道为啥马屁拍到马蹄上，只能说吃了没文化的亏。
地方官被监察御史惦记上，那是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的！
第二天，冯提学的车马先去了隔壁山阳县拜访了淮安知府刘良卿，才由张南德接到了清河县衙。
知府刘良卿原先便是监察御史，是冯天驭的同僚，今年才调的淮安知府。他嘉靖五年就中了进士，宦海沉浮二十载，为官清廉，善写诗文，是个资格老、官声佳的老前辈。冯天驭要到淮安办案，先去跟他老人家打声招呼也是分所应当。
午间，清河县衙。
前后两辆马车各下来一位青袍官吏，一为清河县令张南德，另一赫然便是昨日的文士——南直隶提督学政御史冯天驭。
两人虽然都穿着青袍，可张南德一下马车便一路小跑趋前，点头哈腰，谄媚无比。
冯天驭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举手投足皆有宗师风范。
自古文人相轻，各省学政皆为大儒，否则如何镇得住一省的精英才子。
“冯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张大人有心了。”
张南德在后堂备了两桌酒菜，一桌由他和清河乡绅作陪，另一桌则让师爷陪着应天府护送冯提学而来的一小旗官兵。
“这个案子张大人准备怎么审？”酒至半酣，冯天驭举杯抿了一口，突然问道。
张南德愣了，不知他为何当着众人说起审案的事来。
“不知冯大人有何吩咐？”
冯天驭失笑道：“你我职分不同，哪谈的上吩咐二字？况且本官此番前来，可是专程来为张县令撑腰，贵县大可一展手脚，不用诸多顾虑。”
张南德激动的满脸通红，端酒杯的手都颤抖了。
“提学大人如此器重，下官……下官……”或许是酒喝多了，又或许是惊喜太过，张南德两腿一软竟想当场下跪，以表敬意。
冯天驭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搀住，扶他坐好。
“张县令怎么醉的如此之快，连椅子都坐不住了。”
张南德稍稍冷静了一些，才意识到周围还有整整两桌人，连忙就坡下驴，拱手致歉。
“下官量浅，让提学大人见笑了。”
冯天驭轻拍张南德臂膀，会心一笑。
张南德感动地五体投地，一连干了三杯，脸庞愈发红了。
冯天驭又提起方才的话题：“张县令觉得，此案应当如何来审？”
张南德头痛的不行，冯天驭丝毫不透口风，他摸不准脉，哪里敢乱说。
一旁的陆正风看场面僵住了，知道该自己出手解围。
“提学大人，学生斗胆一问。”
冯天驭缓缓说道：“陆孝廉但问无妨。”
“此案牵涉新科举人，影响已是不小。不知提学大人是想以儆效尤还是大事化小，我等也能早做准备，好安抚清河百姓。”
陆正风靠山在漕运，自己又不在官场，说话自然就没那么多顾忌。
冯天驭抚须而笑：“陆孝廉心系百姓，实乃乡绅之楷模。不知在你看来，怎样办最好？”
陆正风也僵住了，暗道这是我能说了算的吗？
但自己既然出了头就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随着本心说。
“提学大人既然问了，学生便斗胆说上两句。许平此人粗鄙好色，平日不行善举只知作威作福，整日荒淫秽乱乡里，学生还听说他欺压地方富户以谋钱财，简直十恶不赦。”
张南德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甚至都怀疑陆正风是不是指桑骂槐。
陆正风越骂越过瘾，顺嘴说道：“依学生之见，当大开正堂公审此贼，以还我昭昭之天理，正我清河之风气！”
冯天驭带头叫好，众人鼓掌鼓成一片，陆正风得意非常。
“张县令，你看陆孝廉的主意如何？”冯天驭笑眯眯地又问张南德。
张南德听到“公审”许平就有些害怕，可话已拱到这里，没有退缩的余地了：“理应如此。下官以为，举人犯法非同寻常，明正典刑更能震慑百姓。要让百姓明白，大明律法昭彰，无论何人都应好好遵守。”
“说得好。”冯天驭眼中划过一丝隐藏极好的嘲弄，带头鼓起了掌：“张县令不愧为民之父母官，所思所想处处都以朝廷为先，当浮一大白！”
张南德晕晕乎乎地不知喝了多少，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陆孝廉老成持重，便作为乡绅代表一同参与审理吧。”冯天驭笑眯眯说道。
陆正风点头如捣蒜，连连敬酒。
他本来就好出风头，此番与提学御史和县令一同审案，嘴里又添一件可以吹嘘之事。
“本官不胜酒力，你们自便吧。”
冯天驭一起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除了瘫软在桌下的张南德。
“贴出告示。”冯天驭来到师爷身旁，径直命令道：“明日一早，县衙正堂正门大开，公开审理东厢书院以妓为师一案。”
师爷有些犹豫，眼睛不自觉地瞟向烂醉如泥的张南德。
冯天驭面露不悦，重重哼了一声。
只这一声便把师爷吓得肝胆俱裂，扑通跪下邦邦磕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马上去。”
冯天驭背手而去，一旗护卫鱼贯而出，丝毫不理他人，尽心尽责地护在冯提学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