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时, 冷冽肃清。

  后院起居室壁炉柴火燃烧,屋内温暖舍寒。

  原来壁炉是于寒天暖室之用,壁炉管道接通后院房屋, 白日夜里在屋里呆着都很暖和。

  “大冷天, 外面风大冻着就不好, 以后在家看书看账本,就不去杂货铺了。”魏城穿玄色锦衣,高大英挺, 外披大氅,正要出门。

  周元一听,莞尔一笑:“我又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以前冬天时候,在家要担水洗衣服, 有时候下着雪都要在院子干活, 穿的棉衣都不厚,都不见我被风吹倒。我现在出门有大氅,还有手炉,更不可能冷到。你再拖拉下去, 和少东家约了就迟到了。”

  魏城站着不出门,盯着媳妇看:“你是嫌弃我唠叨?”

  周元眼里含笑意, 故意点头,“好像是吧。”没等魏城反应,周元就凑过去依偎进他怀里, 纤细手臂环抱住他强劲有力腰身, 轻声道:“我怎么会嫌弃, 我很开心。”

  入冬就天天叨叨, 他不觉得人叨叨关心是嫌弃, 是啰嗦,反而很喜欢人的叨叨关心,说明他家夫君很在乎他。

  难得媳妇主动,魏城搂着人,心满意足舒口气,“真不想出去。”垂下黑眸看着人,“要不,我今天不出去,就看店铺,明天去也行。”

  大冷天在家陪媳妇该多好!

  周元把人推开,“不行,你不出我要出,我中午约了小秋和木子一起吃午饭。”他也要回房换件出门衣衫。

  魏城看着怀里空空,又看着媳妇把起居室书本收拾放好,手臂放下,“我怎么觉得她们来工作坊后,我地位就下降了。”

  周元笑道:“你要外出,我才约她们的好不好,你要不外出,我就陪着你了。”

  虽然两人是在工作坊上工,两人平日都是下工后才会来找他,不会因为两人是他朋友而消极怠工上工时候去找他聊天。

  “这句话我满意。”

  魏城出门前叮嘱,“出去别着凉,要穿好大氅,手炉也要带,杂货铺起居室有壁炉,我待会过去让人烧壁炉,你迟些再过去。”

  入冬前,考虑到经常在杂货铺,就在杂货铺建了壁炉。

  “嗯,嗯,嗯.......”魏城说一句,周元清眸就看着人不断点头。

  魏城:“........”

  一把把人搂到跟前,俯身对着媳妇淡色唇吻下去......

  魏城出门了。

  周元缩在沙发上捂脸,门外的小柳捂嘴偷笑。

  她家主子和主君感情好的真让人羡慕!

  ........

  周元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坐马车出门,在半路马车骤然一停,好在马车行驶慢速,马车里的周元和小柳缓冲一下身子就稳住。

  小柳掀开车帘,驾马车是穿短打的下人,是培养出来护卫,“马车怎么停了?”

  下人道:“小柳姐,前面突然有个小孩突然跑出来,我才急停马车,没惊到主君吧?”

  “没事。”

  小柳看着离着马车不远一大一小,衣衫褴褛,穿着单薄,脸上手上冻的通红,大的是一位哥儿,抱着小孩不停自责,应该是一对母子。

  那对母子回过神,哥儿拉着孩子不停给小柳这边道歉,显然怕得罪人。

  “小柳,是不是撞到人了?”马车里的周元听到声音,掀开车帘,看到躬身对着马车这边不停道歉。

  周元蹙着眉,很不喜欢这种情形,“小柳,他们,不行,我去让他们不要道歉,都是小事。”

  正要下马车和那对母子说,小柳立刻道:“主君,奴婢去就行,你别下去,风大,冷着主子要责备奴婢了。”

  周元想着冷到要喝苦药,止住动作,点头:“好,你快去!”

  小柳立刻跳下马车,走过去那对母子身边,把人拉着同时说了几句话,那哥儿感激对着小柳又一通道谢才走到路旁站着。

  小柳回到马车,马车重新行驶。

  周元看着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路上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人,有老人,有大人,有小孩.......

  “小柳,怎么郊区都是难民?”他出入都坐着马车,若不是今日中途停下来,他都没发现。

  小柳道:“每年冬日,县城都会出现难民,他们在家乡吃不饱,冬日找不到食物,就会出来乞讨。”

  周元听完后若有所思。

  —

  午饭时候,周元吃的心不在焉。

  周木子问:“元元,你是怎么了?没胃口吗?”

  周秋笑道:“不会是魏城不在,你吃不下饭吧?”

  在杂货铺这段期间,她经常中午和两夫夫吃饭,总算见识到两人相处,一个负责不停夹菜,一个就负责吃。

  周元被打趣着,嗔道:“小秋,别胡说。”

  “好了,我胡说,但你到底怎么了?也不说,我和木子看着就着急。”周秋道。

  “主君是因为在路上看到难民心里担心吗?”小柳问。

  周秋和周木子愣了愣,周秋问:“难民?什么难民?”

  小柳解释。

  周元:“小秋,木子,你说怎样才能帮到他们?”他觉得,家里不愁吃穿,还有那么多银两,他都想着应该能够帮着点,在纠结着怎么去帮。

  这种事情可难倒周秋和周木子。

  小柳提醒:“主君要想帮助他们,何不等主子回来,主子肯定有办法。”

  对哦!

  周元眼睛一亮。

  周秋和周木子也赞同,找魏城肯定有办法。

  周秋笑着对周元说:“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周元直接道:“我吃饱了!”他不饿,眼里亮晶晶,想迫不及待去安排。

  周秋和周木子:“........”

  一碗饭,你就吃两三口就饱。

  小柳:“.......”

  主君,你可别吓我,要是让主子知道你就吃两三口,我会挨骂的,主子虽然随和,但要是罚起人,那压迫她顶不住。

  周秋和周木子同时给人夹菜:“吃——”

  然后,周秋和周木子押着人继续吃,小柳拍着胸口,放心了!

  —

  魏城下午回来,就接到小柳告知。

  魏城沉声应了声便让小柳退下。

  起居室的门没有关,壁炉火在烧,屋里烘得很暖,要是关上门,反而会闷热。

  周元依旧坐卧榻上神情专注看着书本,没注意到魏城进来,魏城靠近他身边,直接凑到人面前,“看得这么入迷,我听小柳说,你今日没好好吃饭?”

  周元看到眼前的人,惊喜道:“你回来了!”

  魏城坐在他身边,抽出他手里书,漆黑眼眸盯着人,眼里带着笑意:“说吧,夫君等你解释,怎么没好好吃饭?是不是想继续喝药,嗯?”尾音低沉含意味深长。

  “我有吃饭。”这点周元可要严明,他中午被周秋和周木两人联手夹菜下都吃得饱饱,“我就是想着来杂货铺看到的情形,午饭边吃边思考,我吃了两碗饭。”到现在没完全消化。

  小柳都有告诉魏城,魏城是知道他吃了两碗饭。

  周元兴奋问:“夫君,工作坊是不是还要人?”他可是找管家茂叔问的。

  魏城:“嗯,是要请?”他要请人做糖果果脯,请的人倒不多,明年请的人才多。

  周元眼睛亮亮的:“我问小柳,外面难民都是在家乡无法生存才离乡乞讨的,我们可以请他们到工作坊上工,他们不用在外面挨饿挨冻了。”

  “这是个办法。”魏城点头,然后道:“那年长和小孩呢?他们可不能来工作坊上工。”

  周元哑然。

  魏城伸手搂着人:“我们可以在杂货铺外面搭棚施粥,给他们挡风挡雨地方填饱肚子。”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一来就解决了。

  魏城道:“我最近要忙县内城店铺事宜,我安排人手帮你,这事情就交给你了。”

  其实他早就想着要施粥,没空出闲,既然他媳妇想做,就让他去做。

  “至于有合适人可以招入工作坊,我会让茂叔负责的。”

  “好。”

  —

  郊区空旷地方,不少难民聚集于此。

  难民白天会进去县城去乞讨,冬日难民多起来,官府就不允许太多难民进城,运气好时候能进去,运气不好就无法进去乞讨,郊区是有人家,但郊区里的人生活也不易,有恻忍心会给点吃食,给得了一人,给不了其他人,开始施舍着,后面难民多了,那些人为避免难民哄抢,就干脆不再施舍。

  能讨到食物还不会挨饿,就是要挨冻,讨不到食物的就得一天挨饿挨冻。

  夜晚难民都只能在郊区找个挡风地方落脚,夜里寒风入骨,冷的瑟瑟发抖也要咬紧牙关撑下去。

  “母父,我饿……”

  瘦小男孩,饥饿难忍着,眼睛渴望看着身边的哥儿,那哥儿神色难过把孩子抱进怀里,“忍忍,一觉睡醒,明天就有吃的。”

  小男孩乖乖听话,冻的小脸通红,呐呐问:“母父,为什么奶奶要赶我们走,阿爹去哪了?我想他了。”要是有阿爹在,他和母父就不会挨饿,就不会被欺负。

  哥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夫君是生是死都没见到尸体,他不愿听别人说,他不在了,哥儿抱紧儿子,眼里泪水倔强不肯落,轻声道:“我们就是出来找你爹,我们会找到的。”

  旁边白发年迈老阿婆问:“你们怎么会出来乞讨,这是小汉子吧?”

  她们都是共同在郊区乞讨,夜里就围着一起取暖,有共同依靠。

  “阿婆,这是我儿子,我夫君去跑商,一直没回来,我们是被婆母赶出来的。”哥儿语气很平淡。

  老阿婆显然愣住,好半会才道:“这是什么婆母,这大冷天把人赶出来,不是要命的,作孽啊!”

  他的婆母是他夫君后母,他夫君本来就被赶出来,两人成婚后日子过的平淡,有着温饱,本来好好的,他夫君跟同村人去跑商船,遇上大风浪就失踪了。

  出去跑商船的汉子,有些人回来,有些汉子失踪,落在大海里,指不定凶多吉少。

  他夫君后母就打着说他克夫名头,把家里房子给夺去,将他和儿子赶出来,他身上就只有数个铜钱,有村里人可怜他接济了几个铜钱,为了不被冻死饿死,他只能带着儿子离开家乡,一路跟着难民到了南山县城。

  —

  哐当哐当——

  一阵敲锣声,郊区的难民从寒冷中醒来。

  “前面施粥,可以排队领粥——”

  没听错吧,有人施粥,赶紧过——

  一个个难民顾不得吹一夜寒风身子骨僵硬,顾不得寒冷,拔腿就跑,冲到施粥地方,生怕晚一步就没有粥吃。

  哥儿惊喜着,摇晃起怀里儿子,小男孩一听有粥喝,立刻醒来,牵着母父手迫不及待去领粥。

  落后他们老阿婆杵着拐杖,一步步走的艰难,眼里都是急切,看着其他人从她身边经过,都跑去施粥地方,她心里更着急怕去晚了就没有。

  老阿婆是孤寡老人,每年都来南山县城乞讨,南山县城施粥都是有限量,她喝过那么几次,那米粥都是水粥,可也是唯一支撑她熬过冬日不被饿死唯一吃食。

  往年施粥都要迟些,今年更早。

  有的填饱肚子,她没想太多。

  哥儿母子和老阿婆是最熟悉,夜晚都是靠最一起取暖,哥儿见老阿婆走的艰难,拉着儿子返回去,“阿婆,我扶着你走。”

  小男孩学他母父伸出瘦小的手扶着老阿婆:“奶奶,我也帮你。”

  老阿婆浑浊眼里湿润,还是婉拒:“不用了,就在前面我能慢慢走过去,你和孩子赶紧跑过去,后面难民越来越多跑去排队,排在后头就没有了。”

  哥儿还是没有放开扶着的手,他刚和儿子来陌生地方,还是老阿婆好心帮助他们,不然他带儿子更茫然,有时候老阿婆还帮他照看儿子,夜里他们还相互取暖,做人不能没良心。

  小男孩见母父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他低头看着饿扁肚子,给自己打气,要是真吃不到,他就收紧肚皮好了。

  老阿婆见惯白眼冷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冬日暖意,她撑不过几年了,能在死之前遇到关怀就足够了。

  要是领取不到粥,她怀里还是有十几个铜板原本留着实在没法乞讨到食物时候用,老家还有破落坍塌半边泥房子,都留给这对母子吧。

  不同于其他难民急冲冲跑过去,他们就这样扶持走过去,这一切都落在魏城家下人眼里,他们出来敲锣喊难民去粥棚,茂管家交代要留意难民举动,开始不懂,现在明白了。

  有些人的品性,从一个人行为观察就能看清楚。

  比起一些难民,在跑的过程中碰撞到,还发生争执.......哪些人品性都能看清楚......

  招入工作坊人都有合适的了。

  “都给我排好队伍,一边一条队伍,汉子排左边,老者哥儿女的小孩排右边,一人一碗粥,不许插队,插队就给我离开——”

  原本落于人身后老者带小孩的大人,听到了,心里很激动,不怕跑慢吃食派发完。

  “每人都有份,不用急,领取的到旁边吃,不允许抢夺别人,抢夺就驱赶——”

  魏虎带着他训练的下人,往旁边那么一站,有些想乘机插队不想排队的人,看到右边队伍人少想混过去耍赖都得乖乖排队。

  粥棚熬的粥是粗粮粥,一大锅出锅,熬煮浓稠,而不是清汤寡水。

  一勺子一碗碗打着,难民看着浓稠的粥,飘着热气,飘着暖意,都激动着。

  “一碗粥好多米——”

  “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这么大没吃过满满都是米的粥——”

  “好香的粥,这哪位大善人施的粥——”

  .......

  一个汉子碗粥填不饱,对于一个老人哥儿小孩她们,这一碗热腾腾的满满都是米的粥都能顶上一天。

  领取到粥的都开始狼吞虎咽,一碗吃的清光,吃的连碗底舔干净。

  有些流民吃着还想去抢弱小的,看着杵着的高大一身腱子肉的汉子,瞬间怂了。

  那对母子和老阿婆排着队伍,终于轮到他们,看着碗里满满一碗米粥,都觉得此刻他们能在冬日活下去。

  “小孩子拿好,不要摔了,摔了就没得吃了。”

  小男子认真捧着碗,闻着香气,忍不住舔了舔干裂唇,还是有礼貌回着:“叔叔,我不会摔的,摔的就会饿肚子,谢谢叔叔!”

  “不用谢,要谢谢我家主子。”下人指着右边,对三人道:“你们去那边吃,说不定有好运。”

  “谢谢!”

  哥儿感激道谢,老阿婆热泪盈眶道谢。

  下人指的位置走几步就到,哥儿和儿子把粥端过去,再回来扶着老阿婆,那个位置的人看到,主动上去帮忙。

  大家围着一起吃着碗里粥,开心聊着。

  “这次施粥不是县城里善人,是前面不远杂货铺老板施粥。”

  “那间杂货铺我知道,那里有很多间工作坊,请很多人在上工,要是我能去我宁可不要工钱,能给我吃饱饭就好。”

  “你们是从哪来的?”

  “我是北边来,冬日家乡下大雪,很多人饿着冻着,为生存就出来乞讨。”

  “我老家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吃不饱,都出来乞讨。”

  “这粥是我吃过最好吃,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吃。”

  “肯定能!”

  .....

  小男孩吃的心满意足:“母父,真好吃,你没骗我,醒来真有吃食。”

  哥儿温柔道:“好吃吧,就要谢谢人家。”

  “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