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郑延大中午头儿过来陆战生都还在呼呼大睡,叫也叫不醒,叫急了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然后闭上立刻又秒睡,跟中了邪似的。

  郑延觉得陆战生这状态不正常,第三天傍晚过来的时候叫半天还是没叫醒,他就直接硬是把陆战生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陆战生这人睡觉喜欢睡到自然醒,偶尔需要早起或者被硬叫起来的时候,那起床气特别大,郑延经常因为这个得陪他干一架。

  今儿倒是很难得,陆战生被拖起来之后也没发火,原地迷瞪了半天,打着哈欠问:“ 几点了?”

  听语气还挺平静。

  郑延这就更纳闷了,他观察着陆战生的状态,有些怀疑的问道:“陆战生,你是不是被吓掉魂了?”

  陆战生这会儿刚睡醒,反应还不那么快,他揉揉眼睛:“ 什么?”

  “罗姨啊。”

  郑延回想那天,罗姨骂陆战生惊天动地的,他隔着那么宽的大马路加好几个院子他在自己家听着都感觉心惊胆战。

  要说以前,每次被罗姨骂完陆战生也会低迷两天,可没哪次像这回似的沉睡不醒,看上去精神还不济,所以郑延怀疑是因为罗姨这次格外凶狠,直接把陆战生的魂儿给吓没了。

  “哎,我听说后街那块儿有个半仙儿挺厉害的,实在不行,咱去让他给收一收?”

  “...”

  听这话陆战生反应过来了,他一脸无语的朝郑延翻了翻眼皮:“ 你丫还有脸提这事儿呢,哥们儿那天水深火热的时候你他妈干嘛去了,也不知道来解救我。”

  “我救你?哎哟,你可别逗了。 ”

  郑延说话直接乐了。“ 那会儿是我能救的?那可是罗姨,且不说我这点战斗力在她面前如同蝼蚁,我来除了给她火上浇油,还能有别的作用?”

  不过,昨天罗姨应该不会那么狠的骂郑延,毕竟郑延没受过贺知多少照顾,就没什么义务保护贺知。

  再说,那天人郑延还给贺知披衣服了,比他陆战生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不知道要强多少。

  陆战生一想起这个脸色就不好,眼看这就又要发起呆。

  郑延伸手推了推他。“ 哎,我说你小子这状态是真不对劲了啊,真不去看看?”

  “…”

  陆战生回了回神,冲郑延翻了翻白眼。“看个屁,哥们儿长这么大什么阵仗没见过,至于让人骂一顿就吓掉了魂么。”

  “ 那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郑延说:“大白天的怎么也睡不醒,反应还迟钝,就跟傻了似的。”

  “你丫才傻呢。”陆战生说:“哥们儿白天睡,是因为晚上没睡。”

  “晚上不睡觉干嘛啊?”郑延问:“你失眠啊?”

  “…”陆战生眨巴了几下眼。“…啊。”

  “那不还是吓傻了吗。”郑延说:“这都失眠了。”

  “…”

  陆战生决定不跟郑延这个大傻子掰扯了,穿衣服下床,抓起毛巾和刷牙出了屋门。

  晚上和郑延一起吃过饭,俩人在街上瞎晃到了十点多,晃到街上一个开着门店铺都没有了,他俩才各回各家。

  只是回家之后没过多久,陆战生悄悄的推着他的自行车,又独自出了门。

  时下讲究勤俭节约,路灯一般在过了十点之后就会熄掉,街上这个时间也没有人,陆战生就是趁着这夜黑风高,来到了革委会隔壁紧邻的图书馆。

  说起来,前两年红色运动闹的紧,一些被认为不适合当下青年阅读的书籍和刊物,比如爱情小说之类的,绝大部分都被集中收走并销毁了,有少部分存留的,现在被革委会统一收录锁在了图书馆里再也不让传阅。

  前几天陆战生问贺知最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贺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陆战生还是在自己穷追不舍的拐着弯的盘问,以及对贺知微表情的细致解读之后,得到了答案。

  想要书。

  贺知从小就喜欢看书,小时候喜欢读名著,长大一些偶尔也会看些当下比较的流行的小说,陆战生还记得,大概是两年多以前,贺知不知道从哪里带回家了一本书,准确的说那还不是书,是本小说的刊物合集,名字叫做《倾城之恋》。

  当年陆战生就跟贺知不对付,见不得贺知手里有什么好东西,所以从贺知那里看到那本书后直接抢走了,他还记得贺知很喜欢那本书,当时气的贺知三天没理他。

  不过那书陆战生也没看几眼就又被罗姨收走了,恰好那时又赶上严打,那书很快又被上缴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故事情节,只记得书封上有一句名言挺不错的。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那天在问贺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贺知在写字帖的时候写的这句话,他就问贺知想不想要那本书,贺知回答:不想要,因为那现在是禁书,但陆战生从他的表情里看到的却是:想要,就算那是禁书。

  于是,陆战生就决定给他弄一本。

  当然,陆战生来图书馆不是偷书的。

  贺知那人的脾气陆战生是知道的,这从图书馆里偷出去的书,况且还是禁书,那贺知是打死都不会收下的,不但不收,他反而还会更生气,所以,思来想去,陆战生就想到了一个不偷不抢,相对坦荡的获取办法。

  手抄一本。

  陆战生这几天晚上不睡觉,就是因为他正在正在进行这一项伟大的事业。

  图书馆的大门夜里也是有人值班的,所以陆战生每次都是爬后墙从窗户翻进去,已经来了好几天,也算轻车熟路。

  轻手轻脚的进来之后,陆战生也不墨迹,找到放书刊的架子,从底下掏出了自己准备的厚厚的本子和圆珠笔,然后拿出新换了电池的手电筒,趴在地上就开始抄了起来。

  这本书全文大概六万字左右,陆战生原本计划能快则快,争取两天两夜直接一口气抄完,可那天来了之后才知道白天图书馆有人看守巡视,有很大的被逮着的风险。

  万一被逮到会很麻烦,他倒是不怕麻烦,就怕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么好的点子到时候功亏一篑。

  于是,陆战生就只能选择夜里来抄。

  偌大图书阅览室,漆黑一片,四下寂静,角落地上的那一点光显得格外明亮,笔尖轻触纸张之后发出的沙沙声一刻不停,就那么响了整夜。

  天光微转,黎明即起。

  陆战生趴在地上奋笔疾书一整夜,连姿势都没顾上换一下,直到腿脚麻的支撑不住,手腕也酸的下再写不去,他才稍微停了下,喘了口气。

  陆战生这个人,平时干什么都没什么耐心,很急躁,但在抄书这个事上,他很难得的并没有,甚至还特意把字写的尽可能的规整仔细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本书就是解自己抑郁的良药,他觉得。

  虽然尽力了字也还是不怎么好看,但陆战生手速还算快,连续抄了三个大夜之后就差不多快完工了,他翻了翻剩下的,目测也就两三千千字。

  太阳冒出头的时候,还剩五六页。

  外面大门处传来说话声的时候,还剩两三页。

  图书室门口传来钥匙转的声音的时候,还剩四五个字。

  门哗啦一下被打开的时候,陆战生拉开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时间卡的正好,全书一字不落,他也没有发现,所有一切都正正好好。

  回到家之后,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大院儿早上最热闹的那一阵儿已经过去,陆战生是哼着小曲儿进家门的,而一进家门他就看到了站在他房间门口的贺知。

  贺知黑着脸,眼睛里像是装了刀子,看到陆战生之后立刻上前迎了几步,那模样看上去特别生气,让陆战生都感觉这架势像是要把他抓过去暴打一顿。

  虽然贺知从来也没有那么做过。

  这要是往常,陆战生从看到贺知那个眼神开始就得开始上火,但今天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诸事顺利的缘故,他心情不错,就不怎么生气,反而看着贺知那个气鼓鼓的样子,很想笑。

  贺知规矩多,对陆战生提出的诸多“不允许”里有很重要的一条:绝不允许夜不归宿。

  陆战生看的出来,贺知这是觉得逮到了他,认为他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所以他这会儿突然有点好奇。

  如果贺知气了半天之后突然发现他才没出去鬼混,而是去抄了三个大夜的书,那贺知会是什么反应,会对他从既定的印象里改观一些吗?

  于是,陆战生就背着手,站在门口冲贺知笑。

  “笑什么!”

  贺知好像立刻就更生气了,眉间蹙气,说话声音都气的发抖。“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了?”

  “没什么,只是…去做了一些不太方便告诉别人的事。”

  陆战生笑着说:“而且不止昨晚,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都去了。”

  “陆战生!你!”

  贺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就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贺知就是这样,战斗力跟罗姨没法比,陆战生自己有底气或者有心理支撑的时候,偶尔也可以做到一击制胜贺知。

  不过陆战生对贺知,从不恋战,也不爱乘胜追击,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毕竟,贺知太认真了,他生气就是真的是生气,气过了头都能把自己气病了的那种。

  眼看贺知气的这就开始呼呼喘气,都快呼吸困难了,陆战生也就赶紧收了手。

  “ 好了,不逗你了,我去做的事的确不太方便告诉别人,但可以告诉你。”

  说着,陆战生从背后抽出手,把自己抄了三个大夜的本子递到了贺知面前,笑着对他说:

  “陆战生亲笔,举世无双,记得珍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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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

  …

  陆战生:贺知,你就说吧,到底想要什么?

  贺知:不想。

  陆战生:别嘴硬啊,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有,让我猜一下,你平时喜欢…看书,那我送你书?

  贺知:不要。

  陆战生:别不要啊,你就说,想要哪本? 唉?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行不行,就昨天你写的那句什么海底月心上月的, 好像是出自…对,《倾城之恋》是吧?

  贺知:…

  陆战生: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那本书,以前被我抢走还跟我生气呢,这样,我就送你那本书,行不行?

  贺知:那是禁书。

  陆战生:你别管禁不禁,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你只要喜欢,我就肯定能给你弄来。

  贺知:…

  陆战生:哈哈,得,我知道了,等着。

  …

  额,傻鹅子,你确定他想要的……只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