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是吗?”

  姜茶跟着他走到门口, 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应允回头走到床边,卷起刚铺好的床单,“这里太久没人住了, 我帮你换个房间吧。”

  隔壁的客房里也是一样的冷清,姜茶看不出什么区别,不过住哪间都无所谓, 听师兄的安排就很好,“这些是喷漆吗?”

  换过来的卧室里有一只大桶, 里面装了许多瓶瓶罐罐, 还有一包用过的颜料刷,洗得很潦草,刷柄上还裹着斑驳的颜色。

  “过年那会儿用过, 随手收在这了。”外卖还没来, 应允拎起颜料桶,“去外面玩玩?”

  “好哇。”姜茶欣然跟随。

  昨天半夜回来,他只顾着应允, 没来得及打量这个院子。草地有段日子没修整过了, 各种不知名的野草长势狂野,掩没了墙根,墙壁上的画也被日晒雨淋褪了色。

  他挑一块墙面清理干净,喷白漆打底, 寥寥几笔画了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端详片刻,拿金色的喷漆装饰翅膀上的鳞片, 在夕阳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要像只小蝴蝶飞进允师兄心里。

  姜茶满意地放下笔刷, 转头去望师兄。应允却还是心事重重的, 玩也玩不开心,平时都喜欢用纯度很高的颜色,今天左手雾霾蓝右手水泥灰,最后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乌漆嘛黑,心不在焉地想那件旧校服,越想越委屈。

  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冤种弟弟。

  为他冲锋陷阵在所不惜,他却丢下我跟别的人甜甜蜜蜜。

  该不会他那个小老婆就藏在国外吧!

  难怪这几天都没有讯息,乐不思蜀了是吧。

  应允愤怒地扔下了喷漆。

  外卖送到时夜幕已然降临,也没拿进屋,他们俩就坐在院子里吃炸鸡喝啤酒,头顶着不明朗的星空聊天。

  “在外面你都只喝酒不说聊天的,看起来可凶了。”

  姜茶有意跟他谈心,“小允师兄,既然回家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就说出来吧。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应允捏扁了啤酒罐,声音冷冰冰的,“我没有家里人。”

  姜茶顿了顿,“你还有哥哥呀。”

  “他马上就不是我哥了。”应允自嘲地笑了笑,“我在他眼里可能真就跟条狗差不多吧。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嗯,丧家之犬。”

  “没别人的时候他就重视我,喜欢逗着我玩,等有别人了……我就不好玩了。”

  “怎么能这么想呢。”姜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安慰道,“其实我在家里也经常跟我哥吵架的。”

  “不过说到底是一家人,兄弟嘛相爱相杀,都是这样的。你只是在气头上,等这段时间过去,气消了总还是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他开了罐新啤酒,当凉水一口口喝完,依旧困顿地摇头,“不一样……狮子鱼跟你们都不一样。”

  他想不通为什么,但隐约觉得问题出在很久之前。如果要追溯源头,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臭不要脸地跟在时淮后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愿意当一只小狗。

  可小狗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在一罐罐冰凉的啤酒中回顾一年年的记忆,直到再次意识混沌,他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一件事——他从没有干过一件对不起时淮的事。

  他没有错。是时淮变了。高贵的公主殿下原本应该活在云端永远受人崇拜,可是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欲,也会变成凡夫俗子踩两脚凡间的泥。

  应允感到很失望。像那些塌房的粉丝,看到一直崇拜的偶像谈了恋爱就会感到信仰崩塌,他以前还不怎么理解,现在能明白了。知道他哥背着他在外面养小老婆,他也觉得下头。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值得公主殿下跌落神坛。枉费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个绝世聪明无所不能的哥,到头来竟然也是个拎不清的恋爱脑。

  他忽然支棱起来,醉醺醺地踢开身边七零八落的空啤酒罐,拿起喷漆在墙上画了一行鲜红的字母,「SHSB」大写加粗。

  姜茶也喝多了,看不太懂这串缩写是什么意思,指着字母费劲地拼,“四,海……撕逼?”

  应允摇了摇头,也指着墙一个字一个字地拼,“是时,淮,傻,逼。”

  姜茶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一眼,躺倒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我叛逆了,”应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以前从来不跟别人说我哥坏话。”

  “我倒是没少跟别人说我哥的坏话。”姜茶口齿不清道,“不过你可以跟我说你哥的坏话,我绝对不告诉别人。我们可以交换说来听。”

  “我们好像两棵野草。”

  “不如是两坨泥土哇,这样我们身上就可以养不止两棵草了。”

  “你有没有想过死了以后要埋在哪?”

  “不知道,大概撒海里吧。师兄你呢?”

  “我想被烧成钻石。”应允向往地说,“扔到那种一元两元店的小首饰筐里,等一个有缘人挑中我,花点零钱就能把我带走。”

  “诶,”姜茶翻了个身,透过草茎生长的间隙看着他,眼睛比星星还亮,“不留给你哥做个纪念吗?”

  “我哥不喜欢便宜货。”应允伤感地说,“再说到时候我可能已经没有哥了,他比我先死或者……什么的。”

  姜茶也跟着伤感起来,摸索着拉他的手,“师兄,你还有我。”

  微微汗湿的手掌温热滑腻,握住他的手指时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还是用力地握紧了,“你不是便宜货。到时候我会用很多钱把你买回家,用最漂亮的盒子装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承诺。

  应允却被打动了,眼眶酸涩得睁不开,闭着眼吸了吸鼻子,“那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一点。”

  “我会的。”

  姜茶鼓起勇气说,“师兄,我们这么合拍,很适合谈恋爱的对吧?”

  他其实也知道现在说这句话太快了。可是气氛与时机都恰到好处,再加上醺然的醉意怂恿,他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口,然后一下子被自己吓到清醒了不少,紧张地等着应允的反应。

  应允笑了,“谈啊,怎么不能谈。”

  时淮都能在外面养老婆,他怎么就不能谈?

  谈,大家都谈,不谈恋爱人类会灭绝地球会爆炸!都他妈的去谈!

  “不就是谈恋爱吗!”

  应允坐起身,在膝盖高的草地里朝着天空大喊,“谈他妈的!”

  姜茶整个人陷入震惊,震惊之后便是不可思议的狂喜,跟着他一起喊,“谈!谈他妈的!”

  “谈!啊!”

  “谈——啊——”

  “呃……”车灯由远及近地驶入院中,两个野人还在草地里大呼小叫。

  应允被车灯远远地一晃,下意识地挡住眼睛,心率加快,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呕吐来得十分剧烈。

  姜茶离他只有咫尺距离,在车灯的照射下清楚地看见他如纸般苍白的脸色,呕出的血块顺着下巴流淌,深红的血迹粘在白t上混着草屑一团狼藉,意识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摇摇欲坠。

  “师……师兄!”

  变故突生,小师弟人都快吓傻了。余光里驶来的车辆撞破夜色刹停,车门打开又被摔上的动静震得整个院子都颤了颤。

  时淮神情冰冷,蹚进草地看清情形后脸色就更差,“起来。”

  姜茶愣怔地让开了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只在手机见过这个人,高大的身形挟一身冷意从天而降,威慑力远远大过屏幕里的亲和力。

  看着来人把陷入昏厥的师兄抱在怀里,他才终于醒悟想帮着扶一把。时淮漠然挥手把他隔开,低沉的嗓音里尽是压抑的担忧和怒意。

  “叫救护车。”

  ——

  应允也没想到,他会送刚回国的哥哥这么一份大礼。

  被救护车接到医院后胃出血止住,躺了不到两小时他人就醒过来了。单人病房在高层,环境舒适安静,他躺得太舒服还有点不想睁开眼,困倦中想着自己最后看见车里头下来的人好像是他哥,勉强撑开眼皮一探究竟。

  房间里除了他,果然还有另外一人。

  没有开灯,时淮靠坐在病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闭目小憩。下飞机后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裹着欧洲的风和尘,一落地就被迫陪着他来了这里。

  应允识时务地怂了。

  现在胃不算很疼了,他脑子疼。

  说好的一周回国,怎么还没到死线人就先回来了?

  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他哥的情况下活着离开这里?

  他看了眼床边的吊瓶架,药水已经滴得所剩无几。也不用喊护士了,他自己把针头拔掉,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绷着脚背探拖鞋。

  拖鞋还没找到,他就觉得后颈一凉。放眼望去,沙发那头时淮果然睁开了眼,凌厉的视线钉在他身上,“去哪?”

  “我……不去哪。”应允唯唯诺诺地说。

  他听见时淮好像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即使是笑也是怒极的冷笑,那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词通常昭示着他马上就会大祸临头。放在眼下的情境里尤其不妙。

  他僵硬地坐在床边,动也不敢动。

  时淮慢条斯理地起身,脚步拖缓几近刻意,一步步朝他走来,鞋底和地板发出微小的摩擦声,带来的压迫感远超过一声声责骂。

  这回真是生了大气了,比他在波尔图走丢那天还恐怖一百倍。

  他想开口解释两句,却在时淮失望的眼神里发不出声音。

  时淮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阵,忽然转身去拉开了几步之遥的窗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拎起来按着脖子压在窗台边。

  十几楼的高度居然没有封窗,他被闷热的夜风扑了一脸,风里肉眼不可见的灰尘迷得他睁不开眼睛。

  “想死是吗?”

  扼住他脖颈的手掌不留情地用力。他被迫后仰着头,脸色从苍白到涨红只在数秒。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时淮好像真的想杀了他永绝后患,油然而生的恐惧里包含着浓重的委屈,“哥。”

  阻塞他呼吸的手背上涨起青筋,和他脖颈上连成一片。应允视线朦胧,不值钱的眼泪开了闸似的往下掉,整张脸都是明晃晃的水痕。

  他的叫声又低又喘,像只小狗在呜咽,“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挑灯夜战;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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