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哥？”
宋宴宁拎着一小瓶酱油从村头的小卖部出来，差点一头撞到门口的人身上，抬头就对上了宋欣军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宋欣军低头朝面前的堂妹点点头，“来打酱油？”
“嗯，烧菜的时候发现酱油没了。”
“那就快回去吧。”
“大堂哥再见。”
宋宴宁一路小跑，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那道背影，这才缓下步子慢悠悠往家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莫名的直觉。
宋欣军方才该不会是特意站到小卖部门口的吧？
不过甭管是故意还是无意，在这位离家回军队之前，谨慎起见，她都不打算出门了。
宋招娣在灶房等酱油，听见门口脚步声抬头去看，“这么快，脸怎么这么红，你一路跑回来的？”
“嗯，怕你等不及。”
宋招娣接过酱油瓶子，“那也不用一路跑，出了汗容易感冒。”
“没事。”宋宴宁朝她摆摆手，走到灶膛前坐下，往里头填了一根柴。
没一会就听头顶宋招娣喊道：“二妹，火太大了，把柴火抽出来！”
宋宴宁抹了把脸，认命地又开始往外抽柴火。
不留神一个火星迸溅出来，直接掉到了手背上，烫得她直接跳了起来。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宋招娣忙放下锅铲，转身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倒盆里，又撒上些盐，“快泡一泡。”
宋宴宁抿唇把手放水里，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宋招娣也蹲下看了看妹妹手背上的烫伤，“怎么回事呀，心不在焉的？”
宋宴宁抬头看她，突然开口问道：“姐，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我夏天那次醒来之后，变化有点大？”
宋招娣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变化是有点大，二妹，我知道你心里对咱爹还有怨气。那次，那次，”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深呼吸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我真的感觉到你差点就走了，我信你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可能就是因为走了这一圈，你胆子才大了起来，人也跟开窍了一样。”
“那，姐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宋招娣想了想，“以前的你都不怎么说话的，跟我也是，老是一个人悄悄从家里出去，傍晚再悄悄回来，也不说自己去了哪，脸上也没个笑模样，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你要问我最喜欢哪个，那我喜欢现在的二妹。”
宋宴宁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其实我是想清楚了，爹娘不在乎我的死活，但我来到这世界上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的，我要为自己活，还要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姐，你觉得呢，我说的对不对？”
宋招娣定定看着面前的妹妹，重重点了下头，“对。”
宋宴宁朝她摆摆手，“快去炒菜吧，我已经不疼了。”
一直到大年三十，宋宴宁果断没出家门半步。
大年三十上午贴对联，宋老二让她去宋老大家要浆糊，宋宴宁转头给了宋来娣两块糖，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付了出去。
下午包饺子，煮好后还要再给老人端一碗，宋宴宁怕碰上另一边也给老人送饺子的宋欣军，同样果断把这个有可能拿到二老压岁钱的活把推了。
宋老二使唤不动她，只好让宋招娣带着宋来娣去。
两人送了饺子回来，一人手上多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宋宴宁：“······”
能买一块糖的压岁钱！
过年确实热闹得很，天都黑透了，大小孩子们都还在街上大呼小叫地疯跑，就连宋招娣也被同龄的女孩们叫出去了。
宋宴宁死活不愿意出门，宋招娣拿她没辙，最后只有自己被小伙伴们簇拥了出去。
以往这个时候，宋老二都会跟几个相熟的兄弟出去喝酒，这一次也全都给推了。
家里到处点了蜡烛，没有电自然也没有电视，还留在家里的三个人坐在堂屋里嗑着瓜子吃着糖，大眼瞪小眼。
“咳，”一片安静中，宋老二开了口，“盼娣啊，再有俩月，你娘就该生了。这次要生的是你们弟弟，我就想着让你姐退学，她没你学习好还能跳级，也没那个写文章赚钱的天分，到时候让你姐照顾你们弟弟，你还接着上学，你看怎么样？”
两个女儿上学的学费要是是他给交的，他这一番话还能说得更硬气一些，只可惜不是。看書溂
这番话他也是在心里琢磨了很久，看这会气氛合适，才咬咬牙说了出来。
宋宴宁捏了几颗瓜子，没急着嗑，在手指间使劲捏了捏，才语气淡淡地开口：“我姐她这次考试全班第三。”
“那你还是第一呢，她前头还有两个考得更好的呢。你姐脑子没你聪明，性子又软，我看以后出息也不会大到哪去。费钱念了书，以后还是得嫁人，还不如先学学怎么照顾孩子，以后自己有了孩子照顾起来也有经验。”
林桂花嗑着瓜子跟着附和点点头，“等你们弟弟妹妹生下来，我还得坐月子，砖厂那边也快复工了你爹也没空，你奶奶偏心老大家，你姥姥腿脚又不好，到时候这一家老小谁照顾？”
宋宴宁忍不住抬头朝面前的夫妻俩看过去，她一直都知道这两口子心里都有些小九九，唯独没想到的是这俩人居然趁大过年的时候说出来。
还让不让她好好过个年了！
“这么说，你们把我姐给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她照顾家里？”
“不然呢，养她那么大是白养的！”
宋宴宁差点就要冷笑了，但她也知道，这俩人还真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当下生了女儿的人家很多都是这么想的，好听点叫帮衬。
她想说：帮衬个屁！
“我不同意。”
宋老二一拍大腿就要发火，对上二女儿冷冷看过来的眼神，又下意识地把火气给压了回去。
“为啥不容易？”
“我姐是个人，你问她愿不愿意了吗。凭什么她就要放弃自己的学业任劳任怨帮你们俩照顾孩子，那是你们儿子，又不是她的。等她老了，你们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吗？”
不等夫妻俩开口反驳，宋宴宁冷笑一声，火力全开，“而且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姐以后不会有大出息，她性子好，她比任何人都心善，她心思通透得很，她在我眼里是最好的姐姐。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她拼着挨打也要给我弄吃的，就为了这个，只要她想上学，就算我不上也会供她上，我让你们看看她会不会有大出息。”
她说着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落在宋老二脸上，“让我姐辍学，你想都别想。大过年的，别逼我！”
说完，宋宴宁也没看被镇住的宋老二和林桂花，转身出了屋子甩上门。
走了几步，她才听见门口林桂花的咒骂声。
“反了反了，会赚一点钱了不起啊，都是我生的，我要你们命也得给我。”
宋宴宁脚步一顿，转身走回到堂屋门口把门给推开，看向忙止住骂声的林桂花，“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杀人要偿命，您这么大年纪了，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砰！”她说完及时掩住门，挡住了扔过来的搪瓷盘子。
这次走到院子里，宋宴宁才察觉出来异样，猛地偏头朝屋檐角落看过去。
“谁？”
“二妹，是我。”宋招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后从暗影里走出来。
宋宴宁听她声音就察觉出不对，等人走近了借着月光就看到了宋招娣脸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再看一眼堂屋方向，“方才，你都听见了？”
宋招娣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想进屋拿点瓜子，正好听见咱爹说，”她声音低了下去，“让我回家照顾弟弟。”
“你不用听他的。”宋宴宁抬头抓住她肩膀晃了晃，“那我的话你也听见了，有我在呢。”
“可我确实性子软，学习成绩也不是最好的······”
宋宴宁打断她的话，“钻牛角尖了，谁说性子软，成绩不是最好就是没出息了，你让你名次后头那些怎么活？屋子那俩就是想让心安理得地让你回家帮忙，我刚才不也说了，你没那个义务牺牲自己，难不成没有你，这个孩子他们就养不活了？你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用吗？他们就是看你性子软和，给点颜料就想开染坊。姐，你就当他们方才说的那些话是放屁。”
宋招娣哭着哭着，听见宋宴宁最后那一句，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眼角带着眼泪花花，伸手往妹妹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哪有你这样说咱们爹娘的。”
宋宴宁回头看了眼悄悄打开了一条缝的堂屋门，故意放大了声音道：“他们敢做就别怕我敢说，但凡心里有点数，都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说了也是找怼。”
门后，夫妻俩听见这话不由对视一眼。
怎么感觉到他们家，这大人跟孩子的角色就掉了个呢。
明明他们是长辈，咋还被孩子给训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