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斜了小柳一眼：“你到底是有多瞧不起我？买东西不过就是砸钱，喜欢的东西还能让别人给买走？我缺那点钱吗？”
“烦人。”小柳被老六这会儿的神采给摄住了，赶紧偏过头看向窗外，好想过去亲他。想要。
门一响，一个身材瘦削头发花白的老头带着笑走了进来，吴秘书跟在身后。
老头子看着精神头很足，不过大大的眼袋垂了下来，一看就是平时休息不太好，比较劳累。
“张先生，久闻大名。”老头冲老六伸出右手。
“陈市长你好。”老六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握住陈市长的手，问了声好。毕竟已经是年届七十的老人了，尊重是应该的。
“柳小姐。”陈市长又和小柳握了握：“坐，今天咱们就是随意聊聊天。”
三个人在蒙着白座套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吴秘书给泡上茶，坐到陈市长侧后。
“你是关外人？”坐下，陈市长看了看老六，问了一句。
老六点了点头：“老家是辽东杯溪县的，其实我现在也住在那里。”
“杯溪呀？好地方啊，人杰地灵，早几年我去过。”陈市长点了点头，看向小柳。
“我也是杯溪的，南选厂的，我原来就在南选厂工作。”
“现在是辞职了？”
“是，他这边公司越来越大，我会一点财务，就过来帮他。”
“了不得，年轻有为说的就是你们了。”陈市长夸了一句，问老六：“那你是哪年过去的？你现在的成就可是不小啊。”
“我是七六年拿到居住证的，说起来也没有几年，其实就是运气好一点。”
“这可不是运气。”陈市长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问：“现在除了在银行工作，还做些别的？”
“我自己有几家公司，建筑公司，进出口贸易，百货公司，超级市场，酒店，物业，还有汽车方面的一些业务。
还有一家律师事务所，现在正在筹备会计师事务所。”
“了不得。我听说香港那边很繁华，做公司都要租大楼，而且租金很贵。”
“繁华是相对的，其实申城也很繁华。”老六反捧了一句：“我们在中环有自己的物业大楼，有两栋，租金到是不用花。”
“还能收租赚钱，是吧？”陈市长笑起来。
老六也笑了笑：“是，确实可以赚钱。”
“你觉得，我们申城有没有可能往这方面发展？”
“未来肯定是可以的，但是现在还不行，短时间内都不太可能。”
老六实话实说，并没有忌讳什么：“需要一个过程，十年十几年这样。前提是现在的政策会持续下去。”
“你看好现在的政策？”
“我已经回来了嘛，还带着钱。”
一老一相视一笑。老六一点都不紧张，这让陈市长印象大好。
其实是习惯了，老六上辈子见过不少‘大人物’，虽然没有陈市长这么高，但是也不低，喝多了也吐，看到美女眼睛也直，也一样张嘴闭嘴麻卖皮。
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他们也是人，不过权力赋予了他们一种神秘，或者说力量。
“既然你感觉现在收租是不行的，那你想买这些楼干什么？我有点好奇。”
“保护。”老六说：“先要维修维护，然后才考虑利用，饭店，酒店，高级商场都还是可以的，不过限制比较大，投资也会很高。”
“那还能赚到钱吗？”
“只要守本就可以，对于我来说守本就值了，我又不不用依靠它们来赚多少钱。
这是一片全世界唯一的建筑群，是不可复制的，毁一栋就少一栋，太可惜了。这是文化财富，可以成为城市名片，可以让这座城市闻名世界。”
陈市长琢磨了一下：“你是说旅游？”
“是，有这个方面在里面，还比较大份。”老六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要看操作，还有保护。现在就很惨，看了有点心疼。”
老六指了指头上的灯。这个吊灯安装的时候是暴力施工的，痕迹很明显。
陈市长也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老六：“说说你了解的情况，我听一听，可以吧？”
“可以呀，”老六想了想，指了指南边：“那一栋，太古公司总部。其实它的大片仓库还有码头拆掉就很可惜，现在那栋楼也基本上要废掉了。”
“为什么这么说？”
“暴力改造，强行合并，根本不做勘测设计就随意加盖，已经大大缩短了它的寿命，那栋楼会出事的，或许明天，或许十几二十年后。”
“如果把那栋楼给你呢？你会？”
“重新勘测，对楼体进行全面检查加固，拆掉加盖屋，先复原，再考虑怎么保护，然后才是应用。它有点惨。
还有后面，一直往北，有很多楼都做了居民楼或者办公楼，里面毁的都不太像样，都需要修复加固。”
“单位还好说，居民可是涉及到不少家庭啊。”陈市长皱了皱眉头。
“盖几栋楼的事情，代价其实很小的，现在不管的代价才最大。”
“你这么看？”
“对，我不说假话。”
“你就不怕和我说了这些，我们自己进行迁移修复利用吗？”
“为什么要怕？”老六奇怪的看了陈市长一眼：“那不是很好？我都不用花钱，这些建筑就得到修复和保护了。”
“但是你赚不到钱了呀。”吴秘书插了一句。
老六笑起来：“这能赚多少钱？至少十几年内是赚不到几个钱的，还需要持续的投入，人力物力等等。我们考虑的就不是一回事。”
“我听说，小张你，我叫你小张可以吧？听说你还有意向在国内建厂？”
“是，和汽车厂还有杯溪方向签了几个协议，已经开始前期工作了。”
“那你感觉我们申城怎么样？”
“好啊，好地方，潜力很大。”
“那小张你会不会考虑在申城办几个工厂？”
“这个还真有考虑。”老六点了点头：“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少，这个可急不来。”
“能说说吗？具体有哪些问题？”
老六想了想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用人。没人可用。工人不好找，管理层也不好找，技术性员工更不好找，不可能全从香港从国外招。”
“那小张你考虑没考虑过合资？这不就解决了吗？”
老六摇了摇头：“我不怕说实话，我现在还不太看好合资这件事情。
工厂的生命力在于管理，质量，员工上升通道和产品研发能力，这就涉及到一个主动权的问题。
目前来说，内地的工厂企业很难满足这四个方面的要求，太多外行管内行，行政的约束和影响太大。得看一看。”
“那……”陈市长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老六。
老六咧嘴笑起来：“陈市长是不是想问，我对沃尔夫斯堡怎么看？”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老六点点头，考虑了一下说：“实话实说，困难很多很大，我认为至少要经过十年甚至更多的磨合期。”
“那么，你认为主要的问题会是在哪里？”
“我说过了呀，太多外行管内行，行政的约束和影响太大。说明白一点，就是只有实际参与者在做事，其他人都在看热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而就我所知，实际参与者也是外行，里面的东西都基本上不太懂的，位置又高达不到下面，本来是一条链的事情，但是中间脱节严重。”
“那，小张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这个就不好这么随意说了，这和保护建筑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保护建筑我不但可以说，甚至我还可以教给你们怎么做。
花一点钱花一点精力都没有问题。
但这件事不行，这是商业，商业有商业的规则，这也是我现在不看好合资的原因之一，内地完全没有商业意识，而是官位意识。”
“这两个方面具体的差别是在哪里呢？”
“保护建筑的出发点是保护，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爱好，是在为社会做贡献，为历史做事。
商业就是商业，商业是要赚钱的，是讲经济效益的，你们办工厂是为了赚钱，我没有这个爱好和义务来帮你们赚钱。
不只是我，任何人都没有这个义务，不管是你们工厂里面的工人，还是外国人，和地位也无关，明白吗？这就是商业。
我举个例子。如果有一个技术工人发明了一种专利，能大大增加工厂的效益，这是前提。
在我的工厂，他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我给他一大笔钱，把这个专利买下来归到工厂，第二种是他把专利独家授权给我，从每一件卖出去的产品中收取专利费用。
这个具体的价钱是需要谈的，我没权力决定，也没有权力迫使他同意我的决定，他甚至可以选择把专利公布，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是如果在贵方这里，他能得到什么？一朵小红花？还是一张奖状？或者是十块钱？他没有选择，也得不到该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