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还以为到了厂子这边会遇上那几个小混混，结果没见到。应该是看张英走了就跑哪玩去了。
这到是个麻烦事儿，不是担心，是烦。
叫开门，‘爷俩’和门卫大爷打了个招呼，开上车回了张家堡。
应该是中午睡足了，一路上小红也没困，到了公社街上的时候看了看老六，不过没吱声。这孩子应该是真想家了。
老六就当没看着，车都没停一路开进堡子。
现在二哥家搬走了，车库的院子会锁大门。老六让小红下车去开锁，把车开进来停进车库。
“那里都是车呀？”
老六就打开停小嘎斯的那间车库，让小红看一下。
“这个不好看，没你开的那个好看，也没有厂里停的那几台车好看。比那个大方盒子好看。”
老六看了看小红。小嘎斯比越野好看？这丫头长大了可是很喜欢越野车的，她总念叨着要买的就是陆巡，也就是fj70。
难道是长大了以后改变了审美？老六曾经可没少听大姐和他说陆巡。
锁好库门，两个人在落日余辉中过桥回家。
厂房上面，设计在楼角上的亭子和防风槽已经安装上了，从下面看上去有点奇奇怪怪的，一长排窟窿眼儿。
不是一个两个，是围着整个厂房的房顶一圈儿，一个挨着一个，每个风洞都有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高，从下面看上去黑乎乎的特别明显。
“那是啥呀？”
这个没法说，老六低头找了找，捡了块小石头蹲下给小红画。加上标注，小红就看懂了。
“哦，里面是空的呀。这是风？风从这吹进来然后就往上跑，是吧？有痕用呢？”
‘上面天台就没有风了，还能防蚊子苍蝇。’
“风都往上面跑了？”
‘对。’
“那，要是一点风也没有了，夏天他不热吗？那咋整？再把太阳给挡上？那也不行吧？”
关外只要不是太阳直射，哪怕是夏天也不会太热，阴影的地方都会很凉快。当然了，得有风。
‘有电风扇。’
关外一年到头特别热的天气，哪怕到了零零年以后，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完全用不到空调，有台电风扇足矣。
“你俩回来了不进屋，在那蹲着干啥？看蚂蚁呀？”李侠打开院子门走了出来。
“六婶儿。”小红抬头叫了一声：“六叔给我讲楼上那黑窟窿是啥呢。他说这么整上面就吹不到风了，我问他热不热。”
李侠仰头往上面看了看：“是啊，要是一点风也没有了，那不得热啊？”
“六叔说有电风扇。咱家有电风扇吗？我咋没看着呢？”小丫头还没见过电风扇是长啥样的呢。
不只是她，这会儿这边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舍得买电风扇的家庭还相当稀少。
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里，那就是个传说。到是那种大吊扇很多人都见过，一般饭店和食堂里会有。
要再过个七八年，八九年左右，这边入伏以后的气温突然就狂暴了起来，很多人都热的受不了，商场的电风扇直接卖到脱销，冰箱也开始进入老百姓家里。
那会儿一台落地式电风扇要卖两百多，一台国产冰箱接近三千块。新飞就是那会儿开始冒头的，一跃成为全国名牌。太挣钱了。
实际上八十年代末的生产成本并不比八十年代初高哪去，单纯的就是价格在飞涨。过来人都懂，内部价嘛。
李侠指了指厂房：“这就是电风扇厂，你六叔没说呀？”
“这是电风扇厂啊？太厉害了。那是不是等它弄好了咱家就有电风扇了？”
“那肯定的，到时候让你挑，挑个你看中的咱们用。”
李侠摸了摸小红的脸，然后瞪了老六一眼：“大老爷，你是啥意思？到门口了都不进家门，还得出来请呗？不爱回呀？”
老六斜了李侠一眼，没理他，往院子门里面走。两条大狗在那站了半天，尾巴都快摇掉了。
李侠气哼哼的跟在后面捶他：“让你不理我，让你不理我。”
小红就捂个嘴跟在一边乐，感觉六叔和六婶儿特别好玩儿，一点也不像其他大人那么没意思。看書喇
她家里一天天的，要么就是老妈和老爸念叨，磨叽，要么就是老爸训老妈，就没有几天是和和气气的，更别提打打闹闹了。
当然了，打闹也不会当着她们孩子的面儿，那是不可能让她们看到的。
李侠捶累了，就把脑袋顶在老六背上推着他往前走：“老道老道，到家没？老道老道到家没？”
这是这个年代的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就叫老道到家没。也没有什么目的，更没有输赢，就是这么一个顶着一个的走路。
又说这是大人带孩子出门的时候，怕孩子睡着，就这么和孩子问来问去。谁知道了呢，反正过几年也没有人再提起它了。
也就是属于这两个年代的孩子独有的记忆吧，很温馨的记忆。
小颖她们五个还没有回来，小平坐在窗台上冲小红招着手，老太太也靠在窗台上抽烟，随手把烟灰弹到外面。
“我还寻思你们不回来了呢，结果刚才我一看车开回来了。”小平叽叽喳喳的说起来：“那边好玩不？”
“就去了六叔厂里，完了去我姑家，也没玩呀，都没待。”
“那也比我强啊，你不在家，我就这么在炕上坐了一天，都不知道干什么。”
“你没帮我奶干活啊？”
“我想帮啊，我又不会。我都没烧过柴火，张姥不让我弄，怕我把火弄灭了。”
“你真笨。”
“我才不笨呢，我会烧煤炉子，你会呀？你知道怎么和煤么？我还会渍酸菜。”
“我也会，我还会蒸饽饽。”……
这会儿的孩子啊，连比赛都是比谁会干的活多。
“行啦，一回来就开吵吵，都消声的，赶紧进屋，在外面站着不累慌？挺大个丫头了。”老张太太骂了一句。
“我不累，我今天一天啥也没干，就吃饭了。”小红跑进屋里。
李侠站在老六身后抱着他的腰，冲老太太挤眉弄眼的气她，老太太翻了她一眼：“多大人了也不知道害臊，还有脸得瑟。”
“我爱意。”李侠把下巴放在老六肩膀上笑。
“有能耐赶紧生一个，成天闲的屁滋滋的没事干，就能气我。”
“她骂我……我要生孩子，大娘都看不上我了。”李侠就晃老六。
其实这是老太太在帮着李侠催老六呢。老太太和李侠现在的感情厚着呢，亲闺女一样。
‘过了年要。’
“过了年指定要啊？”老太太问了一句：“该生了，岁数也不小，这都过门多前了？再不生让人家背后说。”
这会儿的人还相当传统，谁家娶新媳妇第二天早晨没晾红，或者谁家娶了媳妇儿大半年肚子还没动静，这都是每天议论的话题。
不能生的女人会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她有毛病妨家啥的，传着传着名声也就坏了，搞的在外面抬不起头。
主要就是农村的生活节奏太慢，十里八村的又都是熟人。小道消息传的比火箭都快，还能添油加醋。
“现在生我还能帮着你们带一带，也算是见一辈人。再拖拖我就带不动了。”
“不能，大娘你身体这么好，将来肯定还能帮我们带孙子。”李侠笑嘻嘻的夸老太太身体好：“到时候你就是太奶奶啦。”
“那感情好，我到是愿意。”老太太也笑起来：“那我就好好活着，等着。”
“那你平时得听话，别总在屋里待着，没事儿得出来活动活动。”
“行，听你们的，活动。”老太太这会儿高兴，说什么都行，平时一说让她出门那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
她习惯了这样生活。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也没有娱乐，讲究又多，女孩儿除了在屋里待着也做不了别的。
后来嫁人，还是在家里待着，顶多出去听听戏，再后来在家带孩子。
等到了张家堡，夏天要在地里干活，一天累的走路都难受，冬天又太冷出不去门。而且她是外来户，也没什么熟人。
于是就习惯了天天待在家里，习惯了寂寞。这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老太太其实手可巧了，勾织刺绣都能拿起来，她年轻那会儿女人都要学这个，干这个。三嫂就是遗传了老太太的巧劲儿。
“事儿都办完啦？找好学校没？”
等进了屋，老张头问了一声。
“我去我姑家了，我姑家好大呀，那么多屋，全是门。”
小红说：“还去了厂子。户口我六叔给那个张大爷了。学校不知道，我六叔自己都不知道呢。”
“你都不知道啊？”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老六：“那咋整？这眼瞅着都到了开学了。没几天了。”
‘我找的人是市里的干部，放心吧，肯定给安排好。’
“有数就行，可不能给孩子耽误了，这可耽误不得，还是得念书，念好了能出国，能当官。”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说起这些可是相当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