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媚祸【完结】>第五十三章 正文完结

  蔚茵醒来的时候, 身上很温暖。

  入目是轻黄色幔帐,薄薄的透纱能看清外面的每一件物什。床很大,柔软又舒服。

  这里是天极殿, 傅元承的寝宫。

  忽然也就想起在荒山的那一幕, 穆明詹惨死,她和傅元承困在迷雾中, 后来他背着她, 再后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手摸上自己的小腹, 平坦的没有一点动静。是没了吗?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 傅元承迈步进来。

  范岭跟在后面, 转身将门关好。

  傅元承先是看了床帐一眼, 想要过去看看,被范岭叫住。

  “陛下,还是先换药吧,天热别捂着伤口。”范岭指着椅子。

  傅元承颔首,随后坐下提起龙袍。

  他受伤了?蔚茵轻着动作, 从幔帐往外看。看见傅元承提起裤脚,在右腿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包着厚厚的绷带。

  范岭小心翼翼,一层层将绷带解下:“这穆贼当真恶毒,居然还在箭上抹毒,陛下受罪了。”

  傅元承垂眸瞅了眼,伤口外翻, 倒是不以为然, 再疼的伤口他都有过:“一个草包能有多大本事?”

  “是,”范岭忍不住笑了声,往伤口上撒了些伤药, “陛下疼的话也该说出来,你不说,人家也不知道啊。”

  “说什么?”傅元承瞅人一眼。

  范岭干脆大着胆子道:“您一路背着莹娘子下山,明明腿上还扎着毒箭,怎么能不疼?”

  傅元承抬脚踹了下范岭,放下裤脚:“有什么好说的,她胆子那么小,吓她做什么?”

  说完,他嘴角勾起,不由笑了声。

  范岭纳罕看着这一幕,小心问:“陛下笑什么?”

  “朕有笑吗?”傅元承瞪了人一眼,又道,“她那天找我,从山上下爬到崖底,还哭了。”

  她为他哭了。

  范岭有些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去把折子搬来,朕在这边看。”傅元承恢复淡漠的样子。

  蔚茵没有动,听着外面的话,她才知道傅元承在荒山受了伤,腿上中了毒箭。可他在她面前一副没事的样子,还有心情逗她。是他一路把她背了出来,拖着那条伤腿。

  难怪,他当时脊背僵硬。

  她见过穆明詹的袖箭,箭头尖利带着倒勾,进入皮.肉得多疼?

  外面傅元承见没了人,也不再装,右腿走起来明显有些跛,动作也慢。

  他走过来掀了幔帐,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你,”傅元承愣住,随后按着床探身过去,嘴角是好看的弧度,“我家小觉迷总算醒了?”

  蔚茵笑不出来,嘴角耷拉着:“我睡了多久?”

  “两天。”

  “你的腿,”蔚茵抿抿唇,声音闷闷,“当时怎么不说?”

  傅元承眼睛一亮,脸凑得更近:“你这,是不是在心疼我?”

  心疼吗?蔚茵可不这么认为,干脆抱着被子坐起,身子很轻快,不胸闷不头晕,肚子里真的干净了?

  “是不是很疼?”她问。

  平日里她磕碰一下都会疼,还会起淤青。他腿上的是毒箭,一路背着她,怎么会不疼。

  “不疼。”他摸摸她的头顶,安慰一样,“你忘了我在西北长大,摔打出来了。”

  诚然,像范岭所说,说出自己的疼,甚至更加夸张些,一定会换来她的心软。可他不想,她的心软中也有难过不是吗?

  她不该背负那么多。

  蔚茵看他伸直的右腿,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朝臣们不知道傅元承有伤,平常时候他还得装成完好的样子,不让人发觉。

  看得出她心情低落,低着头抠被子,傅元承捏捏她的脸:“你怎么了?”

  “我,”蔚茵眼睫微垂,眸中一暗,“穆明詹给我灌下的药……”

  她说不下去,嘴唇轻轻抖着。到底那孩子在她腹中三个月,人又不是草木,总是有惆怅的。

  “哦,”傅元承颔首,随后坐正身子,“你肚子好受些了?”

  蔚茵嗯了声,不再说话。

  “也是,饿成那样,肚子肯定不舒服,”傅元承往她靠了靠,“暂时先吃些软粥之类,养养肠胃,明日朕给你准备一桌泰临菜。”

  “饿的?”蔚茵抓住了这两个字。

  傅元承噗嗤笑出声,一把将人抱过来:“是饿的,孩子没事,好好地。”

  想起那日,他亦是心有余悸。后来强压下心绪,才凭借过往经验找到了山路。

  当他知道她没事时,天知道他有多开心。

  蔚茵怔怔的看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看,你也在意他是吧?”他吻着她的额头,“你保护了他。”

  这件事情看起来有点匪夷所思,蔚茵眨巴下眼睛。所以说,孩子还在?怎么会是饿的?她记得肚子很疼来着,整个人都不舒服。

  傅元承轻拍着她的肩头,语气轻柔:“放心,沈御医看过了,你那时候只是太紧张,走路太多,腹中有些痉挛。”

  蔚茵偷偷低头,看着平平的肚子。咕噜,轻轻的动了下。

  “咦,”她从他身上起来,不禁惊喜出声,“我试到了,他在动。”

  在,真的还在,孩子像是感应到她的担忧,给了她一个讯号。

  “真的?”傅元承低头去看她的小腹,似乎比她还要惊奇,“在哪儿?”

  他看得仔细,长长的眼睫盖住眸子,甚至屏住了呼吸,那样耐心的等候。

  蔚茵看见了他嘴角柔软的笑,并不是那个平日里冷戾的帝王,而是像个充满期待的孩子。

  “茵娘,我能试试吗?”他抬眼来问她。

  蔚茵手心一攥,随后点了下头。然后他咧嘴笑了,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手掌干燥带着热意,细长的手指微蜷着。

  一个小小的跳动撞在掌心,傅元承怔了一怔,随后看去蔚茵:“试到了,我试到了。”

  他试到了那个孕育中的小生命,他和她的孩子。心里的喜悦不知如何宣泄,只是笑,不停的对着她笑。

  蔚茵觉得现在的傅元承有些傻气,接着想拿开他的手。

  他却不肯,缠着上来说一定要听一听。于是他就把耳朵靠着她的小腹,真的去听。

  这个举动让蔚茵哭笑不得,又不敢动作太大,怕碰到肚子。

  傅元承最后在她的腹上吻了下,半是威胁的道:“你娘带你很辛苦,将来你要孝顺,敢惹她生气,爹先揍死你。”

  蔚茵眉间皱了下,想起两人的一年之约:“陛下,我记得你曾说过……”

  “茵娘,”傅元承下意识截断她的话,双臂将她抱住,“不要总是想着走,你试试是想着留下来。”

  蔚茵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话。

  。

  炎夏已至,蝉声聒噪。

  廖家之事终于办下,全部廖家人等候发落。西北的事也是一桩桩的往京里送,平西军被断成三截,分别控制在三处,手尾不能相顾。

  陈正谊在这件事上做了很多,尤其单枪匹马去追廖家世子,将人射下马来生擒。

  消息传到金銮殿,龙心大悦,傅元承当即表示只等陈正谊回京,便给与嘉奖。陈家上下开心不已,陈父因此也认识到自己的古板,面对蔚书莲数落,只能听着。

  永安河畔,一艘商船即将南行。

  大恒漕运发达,尤其以南面一片区域明显,正是泰林、汉安、湫州为主的沧江微湖流域,商业繁荣,地方富庶。

  “百姓安居乐业,听你说过,所以就去看看。”冬至一身月白袍子,站在窗前。

  热风从窗口钻进来,能听见外面甲板上伙计的吆喝声。

  蔚茵坐在桌前,看着窗口的男子,他还是那般瘦,脸色苍白的吓人:“为何去那么远?”

  “想趁着还能动,就过去看看。”冬至笑笑,脸上的伤疤狰狞,却无法掩盖他本身的端方温润。

  双生子兄弟,有着一样的外貌,脾气秉性完全不同。大哥性子随和,似乎更喜欢书画琴棋;弟弟可能因为不一样的生长环境,就很偏激、阴冷、不择手段。

  好在后来解开了,兄弟俩虽然表面还是冷淡,但是总归会有平和相处的时候。

  “我知道那边有几个名医,已经将名字住址写下来,”蔚茵掏出一封信,往桌面上一搁,“殿下到时候可以去看看,总会有办法的。”

  冬至谢过,将信封收下:“我当然不会放弃,大好河山,还要多看一眼。”

  他说话的声音些许孱弱,眼神却有几分坚毅:“年底我不会回来,到时候会备一份礼让人送回来。说起来,这孩子生辰真小,同我与阿弟的差不多。”

  说起傅元承,冬至面色自然。

  蔚茵低头,隆起的小腹已经很明显,现在是无时无刻不想吃东西,总觉得一会儿就饿了。

  “路上小心。”她叮嘱一声。

  冬至颔首,嘴角淡淡带笑:“我会去泰林探望你家祖父,你会介意提起你吗?”

  蔚茵沉默,经过那么多事,她最先的时候是在逃避,也打算过逃一辈子。可是傅元承带她见到蔚书莲时,似乎也没那么难。

  “阿莹,”冬至习惯这样叫她,最初的相见,他认识的就是阿莹,那个偷着给他拿糖的姑娘,“有些事情总要说开,与其踌躇不前,不如索性面对。告诉自己努力过了,不必后悔。”

  蔚茵觉得冬至说得对,他是一个很通透的人,面对什么都很坦然。他不会为丢了皇位而愤怒偏执,因为知道再也挣不回。而他相对于皇权,更喜欢纵情山水。

  穆明詹就没有看透,而变得越来越疯,最终惨死。

  “不介意。”蔚茵浅浅一笑。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必将自己锁在痛苦中。像冬至所说,世间美好的东西许多,为何不去看一看?

  冬至在她对面坐下,手臂搭在桌沿上:“我知道他表面上不说,其实很担心你俩的一年之约。他怕你真的走。”

  蔚茵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冬至叹了声,“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只是没办法。当初的环境中,他想活就得去争抢,没有选择。”

  前几日,陈正谊从西北送来的折子,里面就披露了廖怀私底下养了一批孩子,都才只有几岁。全部关在一起,让他们训练,然后自相残杀,优胜劣汰……

  蔚茵当时没敢再往下听,她知道傅元承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在那种环境中,自然不会正常长大。

  “阿莹,你喜欢过他?”冬至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当作是大哥问的。”

  喜欢?蔚茵低下头,转着腕子上的玉镯。

  “嗯,”她声音很轻,“做阿莹的时候。”

  是,她喜欢过的。所以在撕开那番假象后,才会那样痛不欲生。

  船走了,冬至站在甲板上对她挥着手。她站在渡头上,头顶上遮着一把伞。

  “怎么说了这么久?”傅元承垂眸,目光中几丝不悦,“你俩还真是合得来,朕差点以为你不下船了。”

  听着这些酸溜溜的话,蔚茵心里想笑。这个人有时候上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别人说几句话都不行?那人好歹还是他的大哥。

  傅元承一身便装,姿容翩翩,俨然一位贵家公子:“这个病秧子,终于打发走了。”

  “他是陛下的哥哥。”蔚茵看他一眼,明明在担心,偏偏还嘴硬。

  傅元承盯着她,眼尾一挑:“你倒是大方,还把湫州房产给他住?”

  越说心里越气,她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过?说话是他缠着她,就是哪次自己出宫办事,也没见她出来送上一送。

  可好,如今送别人,她能和人说上半天,临了还送上自己家里的钥匙。

  蔚茵瞅着他,越发觉得好笑:“不成陛下也要去湫州?”

  “这个,”傅元承语气一顿,“去哪里也是我来安排,你费什么心?”

  闻言,蔚茵噗嗤笑出声:“陛下不觉得自己很矛盾?”

  “说朕矛盾?”傅元承点了点她的额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还敢笑?”

  “又饿了。”她摸上肚子抱怨一声。

  记得在船上才吃了些鲜桃,这厢肚子里又空了。随着月份的增大,她的饭量也越来越大,吃了还总是不饱。

  傅元承收起笑意,脸色认真起来:“回车上,早准备好了。”

  一挥手,那辆宽大的马车便停下来,车夫麻利的摆好马凳。

  傅元承扶着蔚茵进了车厢,坐稳后马车启动向前。

  车厢中摆了一盆冰,散发出丝丝凉气,蔚茵现在很是怕热,身子也开始稍稍笨重。

  几上,精致的水果盘,刚出炉的点心,一碗冰镇莲子粥,全是些清淡的吃食。

  蔚茵端着银碗喝粥,冰凉入喉,解了身上的热燥之气。

  转眼就看傅元承盯着她看,视线正落在她的前胸上。她一恼,抬手遮住鼓鼓的圆润:“陛下乱看什么?”

  傅元承被抓住也不避讳,大剌剌的承认:“你那儿又大了。不能碰就罢了,还不让看。”

  “你……”蔚茵脸一热,耳根处火辣辣的。

  这样一想,似乎傅元承的后宫只有她一个。现在她也不是什么无知少女,知道男子会有需求。可这么久了,任凭朝堂那边怎么劝谏充盈后宫,他就是听不到般。

  她放下银碗,转而掀开帘子看出去。

  街上热闹,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林立的店铺,当真一片繁华。

  廖家的倒下,傅元承顺势提拔了一波年轻臣子,有世家子弟,有寒门学子,却有一个共通处,并不是一味的死读书,出门历练过,见识过民间疾苦。

  要说他的确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作为帝王他是勤勉的。

  “茵娘,想不想试试这个?”傅元承凑来窗边,手臂一弯撑在窗沿上,另只手里拖着个小盒子。

  蔚茵狐疑看他,手指搭上那盒子:“点心?”

  他挑挑眉示意她打开。

  她手指一勾,掀开盒盖,首先入目的是一抹温润玉色。细看,盒子里铺着大红金布,玉雕的凤凰展翅,长尾悠然落下……

  拿到手心里,才看出那是一枚玉印。

  蔚茵怔住,呆呆看着手里之物。即便没见过,她也知道这是什么。

  凤印,一国皇后的凤印。

  “想了想早晚要给你,就选今日罢。”傅元承看她,脸上笑着,但是眼底藏着期待,“虽然你用不太上,如果觉得还行,当个摆件也可以。”

  “摆件?”蔚茵一时没反应上来。

  他点点她的眼角,笑着:“对,后宫没有让你管理的嫔妃美人,这印子当个摆件也算有价值了。”

  蔚茵眨巴着眼睛,脑子里有点乱。有一句话是一孕傻三年,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是开始傻了,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亦或是,想要更清晰的解释。

  “皇后,”傅元承过来抱上她,薄唇贴着她的耳边,“做朕的皇后,我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

  蔚茵呼吸一窒,手中之物清凉:“可是……”

  “你已经做回蔚茵,又有了龙胎,名正言顺。”傅元承咬咬她的耳朵,继续哄,“你仔细算算不吃亏的。以后谁敢欺负你的孩子?谁敢欺负蔚渝?”

  这是欺不欺负的问题吗?

  “还有,”傅元承对上她的眼睛,“我不会再伤你,绝对不会。”

  不会,他不会再关着她,伤害她;他想看见她笑,想和她一起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一起白头;他会让着她,发脾气他会哄她;她爱吃的东西他会记下,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和她,他总想着有许多去做的事,小的,大的。

  他说了许多,蔚茵很安静,到最后,他包着她的双手,将那枚凤印裹住。

  蔚茵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见着他的嘴角送出几个字。

  他说:“茵娘是我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