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谧问, “食材真的有问题么?”
沈晰默片刻,抱歉道,“是我的疏忽。”
三家店同时运转难免吃力, 当日的空运食材采购不直接经由他手,中间环节的负责人拿回扣以次充好,在抽查中被发现,也只能找关系尽力周旋。
周盛也去打了招呼。拉图名义上算是许灵均的店,知情人多少会给个面子, 原本能就这样放过的。可许灵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不仅不需要粉饰太平, 还授意他们当典型抓出来, 放手查, 就当年底给政.府部门冲业绩了。事情的严重性直接更上一层楼。
在她躺在海边吹风放空的时候,沈晰在国内周旋得焦头烂额。这样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利的事,除了许灵均脑子抽筋,他只能想到是跟容谧有关。
“我明白了。”
季屿风就在她身边,听着她对通话另一边的人说, “我会改签最近的航班回国, 辛苦你了。”
就算食材本身没有问题,一家知名餐厅被卫生部门重点约查,新闻被报道出来本身就足够给餐厅名声抹黑了。她不知道如何解决类似的公关问题,她也不必要知道。
她只要回国, 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沈晰想必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给她打电话。
她领会到了许灵均的残忍之处。他明明可以再早一点动手, 逼着她跟他一起离开。但是他没有。
许灵均想要她追着他回去。就像她是心甘情愿的一样。
“最近一趟航班在五个小时后。”季屿风将她沉重的脸色看在眼底, “我陪你回国。”
容谧心事繁杂, 虽然不愿这趟旅行如此仓促地画上句号, 却也无可奈何,“……好。”
整理行李退房,到机场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季屿风一直握着她的手,想要给予她安慰,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有不好的预感,从许灵均忽然出现又消失直到现在,越来越强烈。容谧独自承受着一些不愿对他倾诉的压力。他希望自己能为容谧做些什么,可她却总是藏起心事,对他说没事。在她心中,他还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只能一起享乐,却不是可以与之分担忧虑的那个。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岛屿。飞机穿过云层,腾驾于高空。他的心在容谧的沉默中不断下坠,一遍遍酝酿的挽留也变得无力。
降落在明华机场的那一刻,他望着人流涌动的航站楼,忽然一步也不想往前走。
“小风。”
容谧主动拥抱了他,轻声说,“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好不好?”
他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用力回抱她。容谧拍抚他的背,放开双手瞬间,听见他在耳边问,“你也喜欢过我的,是不是。”
心底里无声地抽疼着,她闭了闭眼,“是。”
她是喜欢季屿风的。如果一切顺利,她也愿意跟这个热情开朗的大男孩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可许灵均接下来又会干出什么事情还不得而知。拉图受到了牵连,季屿风也已经受了伤,她不能再把无辜的人拖下水。
“你会记得我的吧?”离开前,季屿风望着她说。
容谧点了点头。
“一路顺风。”
她的假期像一场梦幻的狂欢,季屿风的出现是最惊喜的意外。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她会永远记得。
短暂的交集后,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得清晰完善,未来可期。比起谈一场可有可无的恋爱,她更希望季屿风能前程似锦。
或许她不够自私,又或许是她还不够喜欢。容谧目送他转机,妥善地道别,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独自转身面对她的人生。
明华的冬天迎面朝她袭来。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潮湿阴冷,她换上了来时的羊毛衫和大衣,走出机场时仍旧被冻得打冷颤。
路边停留的黑色商务车前灯闪了闪。她下意识地望去,看见熟悉的车牌,脚步一滞。
早晚都要面对的。她索性迈开步子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镇定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周盛代替司机过来接人。许灵均坐在后排,戴着顶帽子遮住后脑勺的纱布,帽檐压得很低,看着她上车,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
容谧全当没听见,镇定道,“先送我回家。”
“哦,行。”周盛立刻开车。
这种气氛下他夹在中间纯纯是个大怨种,闷声当司机不敢说话,也完全搞不懂许灵均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本来关系就紧张了,还弄得跟仇人似的。谁搞对象也没有成这样搞的啊。
许灵均不管那么多。
他要容谧回来,回到他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能看得见的地方。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
可他真的得手了,心情却并不比原本的轻松一星半点,也没有任何快意。
容谧全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临到小区时才开口,声音平淡到冷漠,“我已经回来了。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灵均没有说话。不知道又在犯什么倔,周盛硬着头皮拿出票,代为开口,“明天晚上八点,是巡演最后一场。高铁过去两个多小时……就当下班去放松放松吧。”
容谧接过演唱会门票,一言不发地塞进大衣口袋里,打开门下车回家。
总归是她有求于人。一场演唱会而已,看就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阔别多日再回到家,居然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了。出发时带着的行李箱在巴黎挨了那一摔,又漂洋过海地看过热情的岛屿,到最后还是顽强地坚持到了家门口。
到最后,只有行李箱陪着她一起回来了。
容谧靠在门口,缓缓松懈一口气,失神般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握着那张演唱会门票,左手也碰到什么,下意识地掏出来放在眼前。
是一朵被揉皱的纸玫瑰。
**
周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两个人根本就没办法沟通,演唱会看了也是白看。许灵均拽得二五八万态度强势,可作为助理多少能感觉得出来。容谧软硬不吃,他心里是慌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周盛看来,许灵均也就是嘴上的说法难听,其实光看那些反常的举动和反应,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他总是说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妥协,可他对容谧从来就都跟别人不一样。
无论容谧给了他多大的难堪,再怎么把他气得要死,他跟自己过不去,跟别人过不去,就是没想过要跟她一拍两散。
周盛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天之骄子的世界观里,会认为承认自己爱一个人是很掉价的事。但说得难听点,变成现在这样,容谧也得担着点责任。
总是什么都为他考虑,什么都愿意让步,受了委屈也不说。许灵均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说就默认没有,继续我行我素。他性格这么骄纵自我,除了周遭的环境影响,多多少少也算是被她给惯坏了。
这两个人,以后恐怕还有得纠缠。可照现在这个纠缠法,百八十年都难再凑成一对儿。
周盛斟酌了一阵,谨慎地问,“哥,你是不是不太会追女孩儿啊。”
许灵均抬眼一瞥,“我?”
许灵均这辈子都没追过人。
乍一听连周盛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细想也正常。他不知道怎么追女孩,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用知道。
就像他不用知道公交车多久一趟,也不用知道煮泡面要先把水烧开,他的“常识”的概念和范围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原本不用知道的事上,对他而言就像普通人听到“想吃土豆要自己去地里挖”一样离谱又毫无必要。
“其实我觉得,你要是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就得多试着从她的角度看问题。”
以前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许灵均比现在好伺候多了。为了自己的饭碗,周盛也巴不得他们赶紧和好,挖空心思地劝,“有时候同一件事,看着好像结果没差别,但你们俩的视角不一样,感受肯定也不一样。”
同样都是一颗土豆,自己挖的和路边买的能一样吗?
同样从头到尾看完一场演唱会,以前自己愿意来看的,和现在逼着人家来看的……那肯定也不一样啊。
无非是用心了和不上心的区别。
周盛说,“哥,你觉得你……以前对容谧姐好吗。”
许灵均皱了下眉,没有立刻出声。
他对容谧好吗?他应该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回答,如今他却迟疑了。
他几乎不拒绝容谧的任何要求。
可容谧几乎没有向他提过要求。
从来没有人敢要求他“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他将类似的定义归结为“礼尚往来”“平等交换”。他自以为给了容谧足够平等的利益,才会使得两人的关系维持了多年。可事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两人关系能够维系的关键,并不取决于他。而是掌握在容谧的手上。
他给予容谧的东西,都是别人能给的。
容谧给他的,却是独一无二的。
她从没说过爱,可他却从未怀疑过。容谧给予他被爱的安全感,像一颗种子根植在他的身体里,十年间生根发芽,枝繁叶盛,每一条叶络都和他的血管神经密切地融合,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密切到他竟以为那是他自己天生就拥有的。
直到容谧要把那些根深蒂固的安全感抽走。全身的脉络都被扯痛了,他才发现,那是容谧赐予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