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缠蜜【完结】>第45章 弦月

  季容与家里那点破事, 他提都懒得提。

  他们向来不和,无论性格还是处事作风都是背道而驰的那种人,他是“打你就打你还需要看什么日子吗”, 季容与是“不小心伤到你了哥哥不会生气吧”,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装模作样,爱在背阴处勾心斗角,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他现在是可以不屑地反击。可刚出道时还不怎么懂得提防小人,冷不丁地吃过几次哑巴亏, 够恶心他半辈子的。这些容谧都不知道,他也不是会叫苦告状的性格。

  也就是她不知道。如果知道还故意跟那个傻逼的弟弟卿卿我我, 他真的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容谧和季屿风混在一起, 被背叛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他不愿想两人同游了多久, 除了拥抱还有什么更亲密的举动,他只会把怒火都发泄在季屿风身上。这种背地里撬人墙角的行为跟季容与如出一辙,兄弟加码怒气加倍,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真想把人弄死在这。

  他要是想下死手, 就不会浪费时间把人只按在泳池里喝水了。季屿风受的那点伤, 看着有多惨多疼,实际上还没他脑袋上挨这一下严重。

  连周盛都看得出他只是在撒气。可容谧不觉得。在她眼里,他根本就没有理智。

  他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她却只会护着那个才刚认识了几天的野种。

  “你就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吗?”

  容谧原本要走,硬是被他的话撩起了怒火。她算是脾气好的人, 可对季屿风的歉意和对他的失望交杂在一起,她没办法不生气, “许灵均, 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我想跟谁一起度假是我自己的事。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不同意, 就不算数了吗?”

  她转过身直视着许灵均, 看清他因为失血过多而疲惫又苍白的脸。那张英俊的脸被窗外昏沉的月色描摹出温柔的轮廓,充满病欲的破碎美感。

  她知道许灵均在疼,从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她甚至也能感受到他的疼痛,从脑后放射到全身,碾过每一条神经,难以抵抗地吞噬整颗心脏。

  她的呼吸并不算平稳,却神情沉静,没有表现出半分动摇。为许灵均心疼已经成为了刻在身体里的习惯。她躲不开这样的条件反射,可她再也不会因为心疼他而委屈自己了。

  “在巴黎我不想见你,是因为以前不管你犯了什么错,只要我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一定就会心软。可我不想再对你心软了,我不想让自己再重蹈覆辙,不想让自己卑微下贱到那种地步。”

  她的语气平稳得不可思议。像在讲述一段已经逝去的故事,浏览一本再也不会翻开的书。

  “可其实我不用那样害怕见到你。我一直都习惯高估你,也低估自己,到了今天才发现,我可以亲眼看着你受伤,看着你流血。我不后悔,也不想向你道歉。从前我太爱你,才总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才会觉得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可我不爱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容谧说,“我不想陪你玩了,许灵均。不,玩,了。听清楚了吗?像我们从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合不来就散伙,谁都别怨谁。这规则不就是你教给我的吗?我跟你分手,不是为了让你追来向我妥协什么,也不是欲擒故纵地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我离开你,只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

  我只是不再爱你了。

  像一柄利刃刺入心脏。许灵均僵硬地坐在床头,失血过量的眩晕感后知后觉地上涌,冻结四肢,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生涩得过分,“你从没说过爱我。”

  她第一次说“爱”,是在她“不再爱”的时候。

  容谧说,“因为你不需要。”

  她曾经多傻,多体贴啊。因为许灵均认为爱是不切实际的东西,是虚伪的诺言,是累赘和负担。为了不使他厌烦,她爱他爱到连自己最珍重的心意都不曾亲口说过。

  “现在我们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你随便去找谁玩,结婚也好养一大堆情人也好,出名还是落魄都无所谓,都与我无关。我只为我自己活着。”

  “或许在你眼里不算什么,但我有自己的资产,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还有称得上漂亮的外表,不管要谈恋爱还是要结婚,都能找到不错的对象。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如果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而你,从录音棚那天起,就已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了。”

  她好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一口气说完。读完故事的最后一页,合上书,她眼神沉寂,不容置喙地宣判封笔。

  “许灵均,我再也不回头了。”

  他们的故事结束在第一场雪落尽后的冬夜。从那时就已经另起一本,往后余生都是只属于容谧一个人的未来。

  她如此恰如其分地,描绘出一个完全没有他参与的未来。

  地面上溅开深色的痕迹。许灵均听见血液滴落的啪嗒声响,鼻腔涌动的热流伴随着更深的晕眩,耳鸣尖锐地穿透脑海,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容谧的身影变成朦胧的一团,在视网膜上缓慢地移动,离他越来越远。

  病房门被打开,走廊的灯光投进房间,锐利的光线将病房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她决绝地踏入光明的坦途,把他丢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不愿回头多看一眼。

  “你会回来的。”他虚弱地垂落视线,语气单薄阴冷。

  “我等你。”

  **

  周盛靠在走道里玩手机。容谧将病房门虚掩,低声说了句,“叫个护士进去看看。”

  “……啊?”周盛一愣。她没再多停留,说完就转身往出口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回到住处时,季屿风还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她,捧着被包扎成粽子的手发呆。看见她回来,立马站起身,“怎么样?”

  “已经缝合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是,我是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看他露出担忧的表情,容谧原本还想说几句安抚的话。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轻声道,“没事的,早点睡吧。”

  在外面疯玩一整天都比不上医院里说几分钟的话累人。她现在只想躺下来,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好好缓一口气。

  有些话她一直压在心里,没想到还有机会在许灵均面前亲自说出来。借着那会儿恼火的劲头,也算是发泄干净了。

  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摔碎盘子时又惊又怕的心情还未消散,许久都毫无困意。

  许灵均难以置信的表情还留在她脑海里,煞白的脸色,受伤的眼神,好像她才是那个作了恶又冷言冷语的坏人。

  她今天也的确是当了回坏人。

  她想起不久前的粉丝见面会。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有人拿相机砸到许灵均面前,她想都没想就挡上去,怕他受伤难以止血,宁愿替他挨砸替他疼。

  这辈子第一次动手伤人,伤的居然是她曾经最想保护的人。

  被砸伤的手臂早已经消肿,瘀血散尽,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容谧翻身侧躺,握住手臂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太明白是在叹什么。

  今晚说了那么多,本该感到如释重负的。可实际上她的心情截然相反,总觉得事情还不会轻易地结束。

  有周盛照顾,许灵均的伤况应该不要紧。他的巡演行程还未完成,应该也没法儿在这停留多久。大不了明天换家酒店住,避开他视而不见。

  她想了许多,心里总惴惴不安,更难入睡,索性起床出去透口气。

  一院月光。季屿风也还没睡,独自坐在遮阳伞底下,戴着耳机喝啤酒,闷闷不乐的模样。容谧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把他吓了一跳,“手还没好,不能喝酒。”

  “……哦。”季屿风摘下耳机,呐呐地应答,“知道了。”

  “这么晚还不睡觉。”容谧把他手边的啤酒罐推开,“又在反省自己没发挥好?”

  被猜中心事,他语塞了数秒,才不甘心地说,“我长这么大打架还从来没输过。”

  容谧笑了笑,岔开话题。像往常一样,说到许灵均相关的事就不愿意多提。

  她说话的语气像家长找小辈谈心。季屿风倒是宁愿她能抱怨几句,发发牢骚也好。今天的事她夹在中间那么难堪,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可还是语气温柔地安抚他,自己的委屈并不显露半分。

  他不和许灵均追究责任,也就是为了不让许灵均找她的麻烦。季屿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碰她的手,郑重道,“下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容谧没有回答,望着他月光下年轻的脸,倏忽间有些恍神。

  她初次见到季屿风时就觉得很眼熟,其实不止是因为五官。她和季容与没怎么打过交道,即使兄弟两人样貌相似,也不至于给她那样熟悉的,第一眼就滋生的好感。

  她一直没有细想过,只觉得是小风这样的男孩子本就讨人喜欢。可今天她刚刚见过许灵均,再看季屿风,有些答案就一目了然。

  季屿风身上,有许灵均年少时的影子。

  她喜欢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少年。

  容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心情复杂难言。见她收回手,季屿风很有些低落,察觉她的心思还停留在许灵均身上。

  她说过自己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抽离出来。许灵均这时候来找她,大概是想和她复合的意思。

  她会答应吗。

  季屿风想问她,又怕让她为难。

  “你想回国吗。”到最后,他只说了这样一句,将自己的陪玩职责贯彻到底,“如果你想提前回去,我明天就帮你改签机票。”

  这座wonderland终究会有消失的一天,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结束。那些夜晚里共枕聊天的氛围契合又融洽,他能感受到,容谧逐渐适应了他的靠近,正在试着向他敞开心扉。

  他们约定过的。如果合得来,回国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谈一场恋爱。只要容谧愿意握住他的手,他一步也不想离开。

  “先不用。”容谧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渺无边际的海平线,“再过一段时间吧,我还没吹够海风呢。”

  季屿风说好。原定的计划是在他考试前回去,容谧不急,他也不会提前走。

  许灵均从医院里见过一面后就没再来闹事,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这样的平静反而给了人风雨欲来的危机感。容谧不再积极地出去玩,也不怎么有聊天的兴致,每天只是坐在沙滩椅上对着翻涌的浪花发呆。

  又或许,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座岛上生活。回国是迟早的,她可以预想到,一回去就要被迫面对许多麻烦事。

  在那之前,她还想再享受最后几天清净日子。

  她的清净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天后沈晰就打电话过来,问她假期旅行如何。

  离开明华后她就没怎么跟沈晰聊过天,这时多说了几句。从巴黎到海岛玩了一圈,沈晰笑她倒是挺会享受生活,“我们这群打工人可还兢兢业业地在国内搬砖。”

  “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容谧问他,“餐厅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晰被她问得一怔,苦笑着说,“瞒不过你。”

  容谧道,“是我们太熟。”

  平常的闲聊只在微信上来回几句就够了。沈晰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打电话过来,只为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度假琐事。前面聊假期时,更像是他在为后文斟酌权衡时,习惯性做的铺垫。

  “如果是一般的小问题,我也不想打扰你度假。”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力交瘁。“一店和二店刚刚被卫生部门约查,我可能……需要你回来一趟。”

  店里的食安管理一直都是由他负责的,食材的采购收货、加工制备、出餐整套流程的食安风险都要合规把控。一般情况下,容谧只需要当好餐厅的招牌,作为主厨专心研究新菜单,对他负责的部分不算很了解。但能让他感到棘手的情况,一定不会是小事。

  拉图的食材品质她自然信得过,例行自检上报都没有问题,怎么会突然被针对性约查。

  她刚想说自己不懂得内情,回去应该也帮不上忙,可刹那间脑海中浮起的可能性,让她身处炎热的海边却仍脚底发凉。

  她想起离开医院时听到的那句“你会回来的”,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了。

  许灵均的确无法在外面停留,却可以逼她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