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藤蔓是非人类的冰冷的温度,由内到外透着股寒意,温轻忍不住打了激灵。

  藤蔓的尖端细细长长,像把小钩子似的,勾着他的小腿肚,缓缓打着转儿,绕着温轻的腿缠了一圈又一圈,像蛇尾缠住了猎物,先逗弄一会儿。

  温轻面无血色,他面前那个玩家也是被缠了脚,然后……

  下一个是他吗?

  温轻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身体微微颤抖,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恐惧,绕着他小腿的藤蔓缓缓解开,沿着裤腿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肌肤。

  一蹭一蹭,温轻能清晰地感受到藤蔓表面的纹路,蹭着他脚踝的部位还有一片叶子,叶子粗糙的边缘轻轻地挂着他的皮肤,又痒又疼。

  他一动都不敢动,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圣杯,任由藤蔓触碰着。

  正前方的大祭司缓缓抬了下手,狂热呼喊着的同学们刹那间噤声。

  大祭司手指微微一动,钱刚峰身上的藤蔓缓慢的爬行,撕碎他上半身衣服,围在胸口的藤蔓纷纷散开,挪至他的四肢。

  藤蔓手缓缓竖起,将钱刚峰摆成十字的姿势。

  钱刚峰惊恐地睁大眼睛,满眼红血丝,他疯狂的挣扎,可是四肢头部被死死束缚在藤蔓手上,无法动弹。

  众人只看见他起伏的上半身,还有那颗狂跳的心脏。

  下一秒,一根藤蔓攀爬到他胸口,锋利的尖端陡然扎了进去,缓缓往下,在心脏部位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没有一滴血滴落,藤蔓仿佛是一个精湛的外科手术医生,伤口干干净净,将钱刚峰跳动的红色心脏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扑通、扑通、扑通……”

  如丝般纤细的藤条沿着伤口钻入他的胸口,在胸腔内舞动着。

  一秒、两秒、三秒……

  很快,一颗完整的心脏被剥离,呈现在众人视线中。

  紧接着绿色的游丝缓缓覆到心脏表面,盖了一层又一层。

  温轻是唯一一个没有看见的人。

  他无暇顾及钱刚峰,他的两条腿被藤蔓紧紧缠着,这藤蔓紧紧抱着他,想和他融为一体似的。

  温轻腿软的不像话,全靠藤蔓支撑他的身体,这才没有跪下。

  “圣杯。”

  面前突然响起大祭司缥缈的声音,温轻惊慌地抬头。

  大祭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手边还悬浮着一个被藤蔓缠绕的东西。

  温轻知道自己应该把圣杯递给这位大祭司,但他现在手上完全没有力气,根本动不了。

  忽地,缠在他腿上的藤蔓飞快地往上爬,划过腰间,钻入衣袖,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又从袖口探出,勾住圣杯底座。

  藤蔓操控着温轻的手,将圣杯端到大祭司面前。

  大祭司瞥了他一眼:“拿稳。”

  温轻红着眼睛,含糊地唔了一声。

  紧接着,他感受到细长的藤蔓粗了两倍,牢牢地托着圣杯。

  大祭司手指轻轻一勾,悬在空中的绿色物体被掉入圣杯。

  “嗒——”温轻感受到圣杯轻轻震了下。

  他垂下眼,看到杯里的东西缓缓融化为一滩红色液体。

  忽地,台下又响起了铿锵有力的祷告。

  大祭司:“抬手。”

  温轻没动,但藤蔓把他手拉到了大祭司面前。

  五只并着,掌心向上。

  大祭司垂眸,看着他掌心青紫的脉络,嗓音突然沾上一丝哑意:“放血。”

  温轻还没有反应过来,绕在手腕上的藤蔓便爬到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液瞬间渗了出来,沿着藤蔓滴落到圣杯中。

  疼痛、害怕、委屈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温轻忍耐良久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泪流满面,紧紧抿着唇,不敢哭出声音。

  圣杯里的液体开始挪动、分离、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温轻朦朦胧胧看见圣杯里写着一个字。

  一。

  大祭司垂下眼,启唇道:“吉时,一点。”

  神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接着又重回嘹亮的祷告。

  温轻眨去眼里的泪水,更紧张了。

  吉时已经择完了。

  那、那他呢?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大祭司突然笑了声。

  倏地,温轻掌心一凉。

  一条藤蔓的尖端断裂,内里流出了绿色的液体,慢慢滴到他掌心。

  掌心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了。

  温轻张了张嘴,熟悉的温度突然出现在鼻尖。

  他睁大眼睛,只见那根藤蔓挪至他的唇边,缓缓进入。

  温轻咬紧牙关,藤蔓便停了下来,抵着他的牙齿,泛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滴到唇齿间。

  温轻恍了恍神,第一个念头是这外伤药可以内服吗?

  吉时都择完了,应该不会还要毒死他吧?

  正想着,脑海里忽然响起了001的声音:

  【饮用不知名液体。】

  温轻眼皮狂跳:【什、什么意思?】

  001没有解释,直接给他个人信息。

  【玩家:温轻】

  【身份:人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智商普通,废物型普通人类)】

  【年龄:二十岁(人类年龄已成年)】

  【人间签证:一秒(仅能滞留人间一秒,请务必务必通过此次副本)】

  【技能:??哭??(使用技能的后果未知)】

  【绑定buff:引路人(所有非人类都会对你心生好感,有*的想*你,没*的也想*你)】

  【限时buff:不知名液体buff(神清气爽,心明眼亮,还能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

  见个人信息多了条限时buff,温轻松了口气,幸好是个能吃的好东西。

  大祭司屈了屈手指,温轻身上的藤蔓同时撤离。

  大祭司轻声说:“归队。”

  温轻软着脚,慢慢走下高台,他偏头看向高台上的藤蔓手。

  钱刚峰躺在手中,安详地闭着眼睛,面带笑容,笑得像年鉴上的照片,令人害怕。

  温轻不敢再看,连忙收回视线,脚步虚浮地回到玩家队伍。

  在走到白通身边时,他就有些撑不住了,险些跪倒在地,幸好白通一把扶住他。

  白通垂眸看着他的掌心,低声问:“只要了你的血吗?”

  温轻应了一声,点头道:“还给我喝了……”

  他顿了顿,实话实说:“不知名液体。”

  白通微微一怔。

  温轻压低声音说:“是个限时buff,说是能心明眼亮。”

  白通垂眸,目光扫过温轻的手腕、脚腕。

  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藤蔓纠缠在温轻身上。

  白通视线一顿,落在温轻的脚踝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显然是因为藤蔓的摩擦。

  白通脸色沉了下去。

  温轻还想说什么,高台上传来一阵响动。

  他抬眼,只见高台上的藤蔓手缓缓合拢,将钱刚峰收在掌心,藤蔓缓缓往高台后方挪动,很快消失在神殿内。

  温轻小声问:“那个玩家……”

  白通抿唇道:“他的心脏是祭品。”

  温轻恍了恍神,逐渐意识到刚才放进圣杯里的绿色东西就是钱刚峰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陈老师忽然走到队伍中央,眼神扫了过来。

  温轻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上嘴唇碰下嘴唇,无声地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祷告。

  “亲爱的神,我会向诸天诉说您的荣耀。”

  “您的呼吸,除去我一切的罪。”

  “您让我感受到无上的欢欣与快乐,是您赐予我X与爱的能力。”

  …………

  阳光透过珐琅色彩窗户,在巨大的白色神像上投射斑驳陆离彩色的光影。

  温轻被光线照的晃了晃眼,模模糊糊间看见神像的手泛着淡淡的温润光泽,像是人的皮肤,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2、

  神殿内,择吉时结束,大祭司站在神坛上,脸藏在面具后,看不清神色。

  玩家们不敢低声讨论,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其他同学则是出于对神的尊敬,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全神贯注地向神祈祷。

  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才离开神殿。

  同学们狂热的神情消失,逐渐变成平常的样子,嬉笑打闹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讨论着:

  “那个叫钱刚峰的人运气也太好了!”

  “是啊,这才刚转学过来!”

  “早知道我也晚点入学了。”

  …………

  温轻听得一头雾水,羡慕钱刚峰什么?

  羡慕他早死早投胎吗?

  李景景也没有听懂,她上前一步,直接拉住其中一个同学的胳膊,开门见山地问:“同学,你们说钱刚峰运气好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是新来的转学生,不懂。”

  同学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他是被大祭司选中的人。”

  温轻眨眨眼,是被大祭司选中去死的人。

  他忍不住问:“所以呢?”

  同学扭头,对上温轻的脸,眼睛亮了亮,激动地说:“你也是被大祭司选中的!”

  “你好像也是转学生吧,真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这才入学几天啊。”

  温轻沉默,他分明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同学说了几句羡慕的话,才扯回正题,告诉他们:“被大祭司选中的人能直接成为神侍,都不需要通关毕业考核。”

  听到一个新名词,温轻有点茫然:“神侍是什么?”

  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师他们都是神侍啊。”

  “老师们以前就是被大祭司选中的人,在大祭司的培养下,负责教导我们,传播神学。”

  温轻愣了愣:“可钱刚峰的心脏不是被挖了吗?”

  “神侍是要尸体吗?“

  “什么尸体啊,”同学笑了笑,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神会赐予他新生啊。”

  温轻皱了皱眉,看见他身旁同学的表情。

  他们每个人都是相似的神情,仿佛人被挖心后还能活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其他时候都很正常,只要涉及到神,一个个就像被洗脑过度了似的,像是邪教分子。

  李景景追问道:“老师他们每个人都被挖心了吗?”

  同学看着她:“应该不是吧,我也不清楚。”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是被大祭司选中,能重获新生的人。”

  温轻听得云里雾里。

  白通和李景景再三追问下去,这些同学也解释不清楚,他们仿佛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同学见温轻这么好奇,非常友好地说:“再等两天就能知道。”

  “你可是被选中的人,能亲自感受,不像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说着,同学还安慰了一句:“你不要着急啊。”

  温轻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他一点都不着急去死。

  ****

  吃晚饭的时候,温轻还是没有在食堂看见季君风,回到寝室也没人。

  不止季君风,奥兹也不见人影。

  三人只好打消了问季君风的念头。

  白通关上门,低声说:“假如季君风说的都是事实,没有骗我们的话,之后的驱除邪灵、烧香、祈祷,还会继续献祭玩家。”

  “现在73个学生,9名玩家,在周日凌晨1点前,还要再死4个玩家。”

  李景景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问:“今天为什么是温轻和钱刚峰?”

  “有什么规律吗?”

  她侧头看着温轻,满脸疑惑。

  温轻眨了眨眼,实话实说:“大祭司点名的时候,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了。”

  就和上课老师抽查问题的时候一样,一对视,老师就点你名。

  “钱刚峰的话,”温轻顿了顿,“因为他举手了。”

  “他是主动自愿的,你们没看见吗?”

  温轻有些疑惑,他在台上看的一清二楚。

  白通和李景景齐齐摇头。

  白通抿唇道:“他站在队伍最后一个,我看不见。”

  李景景点头:“我也没看见。”

  温轻迷茫:“他为什么要主动送死?”

  白通沉着脸,缓缓说:“应该有人告诉了他错误信息。”

  而且那个人说的话,钱刚峰没有怀疑。

  钱刚峰大概率是故意排在最后,想独吞什么好处,结果自己丢了小命。

  李景景抓了抓头发,灌了一大口水,冷静片刻,对两人说:“今天来这么一出,明天不可能有玩家主动的,谁敢保证他们是站在温轻的位置上,还是变成了下一个钱刚峰。”

  “如果没有主动,”李景景眉关紧皱,有些担心,“会不会随机啊。”

  “我看那个大祭司连脸都不敢露,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随机的话我这种非酋可能就走一步了,咱们的队友情谊就戛然而止……”

  白通正欲开口,门外忽然响起谈话声。

  “刚才那是陈强吗?他回来了?”

  “是啊,变得疯疯癫癫的,人都不认识了。”

  “谁让他jing虫上脑。”

  “在这种地方都想着那事,他还是挺厉害的。”

  …………

  闻言,白通起身道:“先去看看陈强。”

  陈强和白通、李景景一个寝室。

  温轻跟着两人下楼。

  推开门,墙角站着一个人,他低着头,不停地用自己的脑袋撞墙,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走近后,温轻听见他在喃喃自语,嘴里念感谢神、感恩主什么的。

  白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强。”

  陈强的身体僵直,条件反射似的说道:“感谢神赐予我名字,让我能行走在人间。”

  白通沉默,他没有料到陈强会是这个反应。

  宿舍内安静下来,陈强又开始用头撞墙。

  李景景试探地问:“陈强,禁闭室里有什么东西吗?”

  “你看见了什么?”

  “还是听见了什么?”

  陈强双眼发直,盯着白色的墙壁,缓缓念道:“神,求您垂怜我这个堕落的罪人,拯救我于罪恶、任性的深渊中。”

  “我愿将我的一切献给你,我的思想、我的身体、我灵魂,求您洗净我,求您赦免我所有的罪……”

  陈强双眼涣散,看起来恍惚失常,但说的这些话字字清晰,语句停顿明确,像是在什么时候连过千遍百遍,形成了条件反射,可以脱口而出。

  白通又试着和他对话,陈强的回复仅限于祷告词,其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们不问的时候,又开始呢喃着撞墙。

  李景景叹了口气:“从这家伙嘴里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了。”

  “要不然去问问张成润吧,他好歹少关一会儿禁闭,说不定脑子能清楚点。”

  温轻点点头。

  三人走向张成润的寝室,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张成润的惨叫声。

  他们连忙冲进去,只见洗手间的门大开着。

  奥兹倚着墙,手里拿着个花洒,像在洗垃圾似的,面无表情地浇向张成润。

  张成润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手脚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像是在驱赶什么。

  他一边动一边叫:“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他凄厉地尖叫,奥兹皱眉:“什么东西?”

  “蛇、蛇……有蛇……还有虫子,”张成润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好多虫子……”

  低声念了一会儿,他脸颊抽搐,缓缓说:“不、不是虫子,是我的罪恶,是我的罪。”

  他身体斜了斜,飞快地摆出祈祷姿势,双手合十,低头道:“神,求您垂怜我这个堕落的罪人……”

  奥兹扔掉花洒,转身走出洗手间。

  他淡然地瞥了眼温轻,食指屈了屈,什么都没做,径直离开这间宿舍。

  温轻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他还在看张成润。

  禁闭室里有蛇吗?

  还有虫子?

  温轻脸色变了变,这些东西,他也很害怕啊。

  李景景一脸嫌恶:“禁闭室里养蛇吗?”

  “妈的,我受不了那种东西。”

  白通看着张成润,微微皱眉:“他和陈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温轻愣了下,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张成润的身体。

  他的衣服湿透了,白色的校服变得透明,可以清楚的看到身上有没有伤口。

  没有任何伤口,甚至都没有擦伤划伤。

  看起来不像是被喂蛇虫的样子。

  温轻小声问:“蛇和虫子就只是单纯的吓唬吓唬他吗?”

  白通垂下眼,看着疯疯癫癫的张成润,缓缓说:“不是蛇虫,是他的罪。”

  温轻不懂,满脸迷茫。

  李景景也没听懂,催促道:“您老就别卖关子啦!”

  白通抿了抿唇,分析:“可能是幻觉,幻境之类的东西。”

  “让他们看到害怕的人事物,唯一能救他们的就只有神。”

  所以他们一直在祈祷,祈求神原谅他们罪……

  温轻的思路突然开始清晰起来。

  张成润违反校规,净身净心后,被归为原住民同学的一列,接下去几天的活动就是安全的。

  违反校规、关禁闭、安全……

  温轻恍然大悟:“系统说的务必要注意校规,不是让我们遵守校规。”

  而是让他们违反校规。

  好一个玩弄字眼的系统!

  熟悉的系统,熟悉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