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似乎给韩秘书的情绪带来了十成十的转变, 他微带讶异地盯着宋知,像是要在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来:

  “这样。”他说,“……是我瞎操心了。”

  “到时候我帮你买票。”

  “麻烦你了。”

  见老板已经拿上外套, 韩秘书抬脚准备向门外走,男人就要出门时,朝宋知看过一眼:

  “今天出门吗?”

  宋知很乖地回答:“不出。”

  方成衍沉默一秒, 没再叮嘱什么, 跟着秘书出门了。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宋知就有人找。

  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叩门声,有人问:“小茶爷在这吗?”

  紧接着,一声短促的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又传来大嫂的声音:“他在隔壁。”

  宋知一听,忙去开门,看见外头站着刘茶茶和他爹。

  人还没说话。

  只见刘茶茶瞧见他,“咚”一声, 双膝跪地,哐哐地朝宋知磕了三个响头。

  头磕得实打实,连脚底下的地都在震动。

  宋知被他搞得发懵:“你这是干什么?”

  “起来说话。”

  刘茶茶用膝盖跪地,上身挺直, 他爹去拉他, 他也就是不起。来的路上, 刘茶茶一早想好了说辞, 等到终于找上门来,一通感谢的话竟瞬间堵在喉咙里,只急灼地看着宋知。

  “怎么了?”宋知更疑惑。

  见他这么激动, 宋知把人叫进来坐, 大嫂也从隔壁跟进来。

  宋知给父子俩端了两杯水, 问刘老志:“你媳妇呢,还行吗?”

  后者点头:“没事了。”

  陈正蓉说:“生了没?昨天我看竟然还流了血,那么严重!”

  “生了。”

  大嫂很高兴,又问:“男孩女孩儿?”

  “女孩儿。”

  刘老志抬头对宋知说:“名字就按你起的来,等上了户口,就叫荈荈。”

  宋知笑道:“我信口一说,你们要是想出来更好的,不用在意我。”

  刘老志点点头,忽然叹气道:“我还有件事。”

  宋知疑惑:“你说。”

  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忽然难以启齿,端坐身体,告诉他:“撤离站条件太差,大人坐月子容易得病,刚出生的小孩儿也受不了露天住。”

  “我们家房被洪水冲歪了,不敢回去住,你看能不能……”

  宋知明白了。

  刘老志也向陈正蓉看去,仿佛在征求意见:“我们出高价把你们订的房间买下来,先给孩子妈找个好地方住。”

  “……”

  宋知很为难:“房间是别人订的,我没法做决定。”

  “是方老板?”

  “对。”

  “唉——”刘老志长叹一声,颇觉走投无路:“外面水流的猛,去不了医院,还是让赵利和他老婆接生的,我们要是能去医院,直接能找个病房住下……”

  刘茶茶见事情难办,不愿再打扰宋知:“爹,别问了,咱们再想想办法。人家救了我妈,还要人家再腾个房子……简直……”

  宋知打断他:“你着什么急?”

  “我话还没说完,等回来吧,我问问他。”

  这件事宋知心里也没谱。

  他盘算道:“你们也先去别的酒店问问,今晚他要是说行,我去撤离点找你,到时你们再收拾东西搬过来。”

  话一说完,他便收到了感激涕零的目光:“小茶爷,你人真好。”

  刘茶茶起身,险些又想给他磕头了:“以后……以后,我刘茶茶给你做牛做马!”

  宋知一乐:“说什么呢?”

  “我让你给我做牛做马,你几岁啊,我不得算雇佣童工?”

  刘茶茶悔恨交加,羞愧难当:“以前我……”

  宋知直接打断:“别提了。”

  他把一次性纸杯往小孩儿面前挪了挪:“喝水吧。”

  几个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提起刘老志家里旧房子的事儿,据说有很多户人家都盘算着在新开发区买新房。

  等他们走了,宋知想了又想,给方成衍打去电话。

  他心里也很矛盾,怎么每次都要拉方成衍一起下水。养尊处优的总裁,只要跟他掺和到一起,从来没好日子能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声音低沉:“今天会很晚。”

  “昨天刘荼荼她妈生了,她爹跑过来问我,能不能让你转手给他酒店房间,他愿意出高价。”

  “不然家里大人和刚出生的孩子没有地方住……挺不保险的……”

  宋知心头还有复杂,便听方成衍在那头说:“可以。”

  “我们去哪里?”

  宋知就知道,方成衍是个品格端正又好说话的。

  他脸上升起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向对方提议:“咱们两个回茶庄住,好吗?”

  “你有什么要收拾的?我现在收拾一通,跟刘老志说去。”

  方成衍告诉他拿上柜子里的衣服,还有桌上的文件,宋知把它们全装在一个行李箱。

  一共没多少。

  拾掇完以后,他走去隔壁房间,告诉大嫂这事。

  陈正蓉听了直皱眉:“不是说镇上还没通水电吗?你要人家小方怎么跟你去?”

  她说完,也准备去收拾自己东西:“我回去住吧,你俩留下来。”

  宋知赶紧拦住:“他同意了……”

  “你好意思回回麻烦人家?”

  “……”是很不好意思。

  宋知看着她,不说话。

  陈正蓉还是觉得不爽:“这事儿弄的,得亏他脾气好,不然真怪烦人的。”

  但刘老志他们家情况的确特殊,不好再叨叨什么。

  宋知好说歹说,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然后去撤离点找刘老志。

  一家几口连连道谢,又找了个农家乐似的饭馆,重金求那老板开张,要请宋知他们仨吃一顿。

  方成衍忙完已经九点,人尚未吃晚饭,便热情地被刘家姊妹花拉到农家乐里。

  除了媳妇和孩子被安排在酒店,找了一个老婆子帮忙看着,剩下人都在院子里围成一桌,上过几个菜,刘老志便要老板开一瓶老白干。

  所有人都说不用,但在刘老志思想里,没酒就不算请人吃过饭,请客也显得不厚道。

  他起身给对面的宋知倒了一杯,端着酒,分别敬,嘴里不断感谢。

  宋知率先被敬,一口白酒喝到嘴里,火辣辣的,没尝出什么滋味地胡乱吞下去。酒一路滑下去,像大起火在烧。

  刘老志一个喝两斤都不醉的大汉,丝毫不歇地转向方成衍,举起酒杯:

  “方老板,咱们没怎么见过,我只知道,你和宋知平日走得近,果然,你们都是好人。”

  “我一个大老粗,说话没那么好听,诚意都在酒里。”

  “刚才宋知小气抠搜的,就抿那么一口,咱们俩不学他,得干了。”

  宋知出声:“谁小气?”

  刘老志冲方成衍笑:“来,老板,咱们喝!”

  眼看男人的杯子被过来的刘荼荼倒得满到快要溢出,宋知越看眉头越皱,赶紧伸手叫停:“一杯二两呢,你这酒辣死个人了,他喝半杯,你一杯。”

  刘老志不可思议,扬扬小酒盅:“哪里辣?”

  “这还不辣?”宋知无语,“你平时净喝煤油吧你!”

  “顶多半杯。”他斩钉截铁道,“没得商量。”

  “好好好。”刘老志妥协。

  看方成衍仰头喝下,宋知便把自己晾温的茶水递过去。

  对方接过,朝他投过来的眼神变得缠隽温柔。

  “……”

  刚才仅喝了一小口,过了五分钟,宋知仅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瞬间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坐不住。

  酒这东西他真是碰不得,再看方成衍,表现得倒也还好。

  菜上全以后,刘老志不断地在找话题唠,途中还差点当着大嫂的面,提到宋知在阁楼里独自待了几天的事,所幸被刘家姊妹花及时用眼神制止,刘老志赶紧拍拍嘴,心想怎么还没两个女儿会来事儿。

  见陈正蓉没反应,他又在方成衍的工程上找了话题,提起政府还要继续拆迁的事儿,大嫂一下来了兴致:

  “那真不错,我们家茶庄也在这片儿,以后周边都值钱。”

  她饶有兴趣地跟人聊起来:“小知,你记得郑大爷他闺女是怎么劝咱们的吗?这当年这地方挑得真不错,以后还要升值呢。”

  没想到宋知竟然回答:

  “嫂,咱们把茶庄卖了吧。”

  此话一出。

  桌上所有人同时怔住。

  陈正蓉高兴的脸肉眼可见地消失不见:

  “小知,你认真的?”

  “卖了吧,不然咱俩还要两头跑。”

  “你……”她哽住了,试图在宋知脸上探寻一些勉强的意味,又听对方补充道:“没什么意思,我待够了。”

  这话说的是真是假,陈正蓉根本看不出来。

  “你这孩子……”

  虽说卖掉茶庄正合陈正蓉的意,宋知终于肯回北京,那以后家庭关系的缓和也翘首可待。但她面上不能表露得太高兴,这毕竟是宋知经营了两年多的茶庄……

  “我想好了。”他淡然地说,“以后看看有没有买家上门,商量商量,出个价。”

  方成衍始终沉默地注视过来。

  目光微沉,不容人忽略。

  刘老志不断地劝宋知留下,但是又开始被两个女儿狂使眼色,他还不明所以,自己又说错什么了?

  眼瞧着饭桌安静下来,稍显尴尬。

  刘茗茗把盛松仁玉米的勺子撂下,嗓音甜甜地问方成衍:“我们家买了你建的房子,到时候周边会有滑旱冰的小广场和能看剧场番的电影院吗?”

  方成衍回答她,说这些一定会有。

  宋知又坐了一会儿,听得无趣,称自己要去上厕所。

  再出来的时候,路过农家乐主人的小花园,他蹲下来,琢磨起这户主人后院里是怎么种的茶树,再抬头,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停驻在面前。

  对方在阴影里问:“你真的愿意?”

  “……”

  “愿意。”

  宋知慢慢起身:“我不想让你总是等。”

  “我说过,没有关系。”男人答。

  宋知尽量把声调放得轻松:“我都跟你在一块儿了,那不得一起回去啊。”

  “你不需要做这种牺牲。”方成衍说话的声调比他严肃得多,对待宋知的茶庄,就像是在对待什么重大的项目。

  男人再次劝道:“不用卖掉,你想回来就回来。”

  宋知躲避视线,指尖轻轻抚过一片茶叶的叶脉,也不看他:“嗐……回不回吧,成天乱窜,也没什么意思,在北京开一个茶庄也挺不错,之前彬子他们这么劝过我,我也早想过。”

  他努力表现得有多随意,方成衍现在表现得就有多认真:

  “我有这个耐心。”

  “你不需要做选择题。”

  他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知,叫后者忽然没再吊儿郎当下去。

  宋知说:“不是选择题,在哪儿开都一样。”

  “我跟你走。”

  “以后都跟你……”

  方成衍扶额,似乎很苦恼:“你让我觉得我很可恶。”

  就好像他在逼宋知割舍什么重要的东西。

  宋知又想无所谓地笑:“怎么会呢,你一点都不可恶。”

  “可恶的是我,”他对着方成衍的一张俊脸,又不笑了,小声说:“没人比你更好了。”

  “……”

  方成衍眸子倏地眯了眯。

  在宋知惊诧的目光里,他忽然被转手推到无人经过的花园角落!

  人尚没反应过来,唇上旋即有温软的触感贴上来。

  这次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柔,就好像宋知是什么宝贵的易碎品一样,温润炽热的唇贴上来,没有任何激情荡跃。他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方成衍的手臂箍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但很快,两人找到久违的感觉,轻轻周旋,又忽然加重。

  舌尖轻启牙关,与之唇舌交缠,宋知鼻息细细,喉间不住发出微小的唔声,他皱着眉,选择放松身体,任由对方攻城略地。

  幸好没人来,一旦有人走近后院,一定能看清眼前是怎样惊掉下巴的一幕。

  他们居然放肆地在危险的地点亲吻。

  宋知本就晕,此刻被亲到手脚发软,不住地从男人怀里往下掉。方成衍托住他的后脑勺,吻得极凶,哪怕宋知快要滑脱到脚下的灰色石砖上,男人也跟着他把身体放低,单膝触地,左手捧起他的脸,还要继续深吻。

  两人一个曲着腿,软绵绵地坐着,一个单膝跪地,俯身凑上,以这样奇怪的姿态吻着彼此。

  宋知情迷意乱地仰头承接着,只觉得气氛愈发旖旎,呼吸急促。他快上不来气了,便把手放在方成衍的胸膛上,微微推了推,对方过了几秒,这才放过他。

  他们看到彼此迷恋和沦陷的眼睛。

  宋知小幅地喘气,动情的样子细致荏弱。

  方成衍低下头,什么都不说,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用指腹摩挲。

  脸好烫。

  方成衍只让他喘息了一会儿,又继续亲过来。宋知觉得这时候气氛热火朝天,确实不该拒绝,但他睫毛微微抖动,配合地仰头接了一会儿,然后又逃掉,不肯接了。

  他小声说道:“隔壁还有人……”

  “嗯。”方成衍回应。

  知道了。

  今晚就回茶庄。

  那里,隔壁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作者整这么一出,就是要他们避开大嫂,回茶庄做点坏事?

  (( · 3 ·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