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小道一点也不如那天步行街的巷子, 不仅地方狭窄,还处于风口的位置。

  冷风从两人中间的空隙窜过去,冻得宋知一阵寒战, 于是他干脆扣上羽绒服帽子。方成衍凑近一些,把他领口处的子母纽扣按好,把宋知裹得像熊一样, 严严实实的。

  哪怕是这样艰苦的条件, 两个人也要在这里黏黏糊糊好半天。

  聊来聊去,直到方成衍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发现马上要十一点了。

  他开口道:“回去吧。”

  “嗯。”

  宋知点点头,帽沿儿上的貉子毛也跟着晃了晃:“那我走了。”

  嘴上虽说走,脚步却没迈开。

  幽暗的视线里, 他盯着方成衍的眼睛,心想,现在这架势,这不得亲一口?

  可见男人好像压根没这意思, 他便抛去脑袋里这一不知羞的想法,转身走开。

  方成衍看他一路贴着小区绿化带,一条直线走回去,又贴着拐角别过弯, 好像多走一步多余的路, 自己会血亏似的。

  方总裁依旧在原地站着。

  宋知才刚走出五米远, 他就后悔了。

  看着对方的身影在视野里越变越小, 他心里忽然产生一点不舍——总裁活了二十九年,说不上那是什么奇怪的滋味,只觉得自己人还在这儿, 心却跟着他走了。

  这小二百五会回头看吗?方成衍心想。

  终于等到对方走到单元楼前, 在进门的最后一刻, 戴着帽子的小茶爷果然望回来。

  他见方成衍果然还待在原地,喊道:“赶紧回吧,小爷我上楼了!”

  ——后者就在等这一刻。

  方成衍嘴角扬起微笑,心情霎时大好。

  一整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被这一下子扫了个干干净净。不管眼前的困难怎么搞人心态,只要宋知在,那些烦人的事便都可以等回去再说。

  真是个想让人时时揣在身上的大宝贝……

  ……

  打开家门。

  母亲问宋知:“大晚上的,你穿成这样去哪儿了?”

  后者在餐桌上取来杯子,给自己倒一杯凉白开,随口应道:“屋里暖气烧得我躁得慌。”

  “我出去溜达。”

  把水一口仰尽以后,宋母注意到他不仅没像以前一样,一头往卧室里钻,反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和宋国啸正对面。

  后者没拿正眼看他,于是宋知主动开口道:“我大哥……”

  他嘴里才冒出三个字,家里的气氛便立刻沉默了,连电视里正播出的伦理片也好似变成安静的背景板。

  “……”

  宋知继续说:“我大哥的事,我想去法院申请翻案。”

  宋国啸猛然转过头,脸上露出相当好看的色彩。

  宋母也惊讶不已,她看一眼丈夫,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来:“你好好说说。”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知十分平静,他从翻到大哥手机开始讲起,一直把昨天的事里里外外全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那一份红头文件、提到“秦淮”的名字时,他看到宋国啸脸颊骤然抽搐了一下,腮帮子处的肌肉鼓起,又瘪下去,看上去好像生生把话吞回肚里去了。

  等他提到家里每个月收到的死亡赔偿金的时候,父母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宋国啸把嘴绷成一条直线,时不时捂着胸口,顺一顺。

  母亲听完以后,倒是理智得反常:“所以付哲那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嗯。”宋知答。

  “我想问。”他看向宋国啸,“秦淮。”

  “这个人,您认识吗?”

  话音刚落,还未听到回复,宋知却见面前的宋国啸双眼睁大,上半身倏地一僵,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向来威严的脸顷刻之间被痛苦的神色所覆盖。两手狠揪着自己的左胸膛,直挺挺栽在沙发上,又从上头跌落下来。

  还没问出任何答案……

  宋国啸连夜被送进急救中心。

  宋知和母亲陪护一宿。

  在医生确认他没出什么大事以后,宋知找了间单人病房,回家里拿上生活用品,母子俩就在宋国啸旁边的两张病床上守了一夜。

  夜已经很深了。

  耳边的呼吸机隔一阵子就会发出“嘀”的一声,响得人心烦,母亲那边也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整个病房里,只有他睁着眼睛,望向病房窗外的银杏树,久久无法入睡。

  早上八点。

  还在浅眠的宋知被走廊上叮铃咣当的声音吵醒,茫然睁开惺忪睡眼,他看到一个上岁数的女清洁工拉着工具车进来拖地,动静极大,拉动的时候吭啷响,让他不得不清醒起来。

  紧跟着,宋知床头的手机也开始震动。

  原来是项彬从他爸嘴里听说宋国啸住院的事,一大早打来电话关心:

  “小知。”

  “我叔叔还好吗?”

  宋知转头看一眼旁边的病床,见宋国啸还在休息,答道:“嗯,心脏出了问题,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一时太着急了。”

  “怎么回事?”他忙劝宋知:“你别老和你爸吵架啊。”

  陈柏宇的声音也从里头忽然冒出来:“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呢你!”

  大妈在宋国啸床边娴熟地拖地,宋知揉揉眼角,声音也困恹恹的:“没吵,商量得好好的呢,他情绪太激动了。”

  “商量什么啊给你爸气成这样?”陈柏宇在里头鬼叫起来:“不会是你那点儿事吧?”

  “方成衍可以啊,几天不见都要上位了。”

  宋知“嘶”了一声,无奈扶额,只觉得头疼:“你快别放狗屁。”

  宋知下地把鞋穿好,去走廊上了。

  他靠在楼道旁的病患扶手上,继续说:“前天我和我大哥的朋友见了个面。”

  “然后?”

  “我发现,我大哥的死因不是我知道的那样。”

  那头的兄弟俩直接沉默。

  可快别说是宋叔叔了,就是他俩这么一听,心脏也快不用跳了!

  那是哪样?

  陈柏宇面色正经起来,项彬和他对视一眼,问:“小知,不然咱仨见面说?”

  宋知婉拒道:“不了,我爸还没出院呢。等下午了我再找你们。”

  项彬说:“好,记得找我。要是有什么需要警局调查的,趁早提。”

  “谢了。”

  ……

  中午十一点,办理完出院手续,宋知开车把宋国啸带回家,宋母伺候丈夫,让他回到房中躺下。

  宋知眼看到母亲关上了卧室的房门,至于秦淮的事也没敢再问。

  这事,悬而未决。

  一直到下午,项彬下班之后,匆匆跑到宋知家里,看望完宋国啸之后,他俩把宋知从家里拽出来,问他:“哲哥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们?”

  宋知疑惑:“你们认识付哲?”

  项彬:“当然了。”

  “我还寻思你说你大哥的朋友是谁呢?不就是哲哥吗?”

  “我俩小时候去你家找你玩,你哥就和他在屋里打游戏机。魂斗罗、冒险岛,咱们仨成天围着他俩看呢。”

  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吗?

  “我都多少年没和人家联系了。”项彬说,“也不知道什么模样了。”

  宋知说:“没事,你要想见。我替你把人约出来,哥脾气挺好的,他不会拒绝的。”

  等他联系完之后,才知道付哲正在他家最近的一家健身房。

  三个人过去时,付哲刚从器械区出来。项彬跟在宋知身后,只看了一眼,立刻双眼放出光来。

  他从自动售卖机里买了四瓶维生素饮料,走上前一口一个哥的叫。“哲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项彬。”

  “宋知家属院后面那栋,喜欢看你打游戏的那个。”

  “我记得。”对方冷漠地回答。

  项彬和他用力地握手:“好多年了,我就说来见见,不耽误你锻炼吧?”

  项彬一边握,一边感受着。这手劲,真吃不消。

  付哲:“不耽误。”

  “那哲哥你先练。”宋知说。

  “我们几个闲晃呢,等你到时间了,咱们再说。”

  陈柏宇心说那他肯定不至于让我们等,结果付哲做事一板一眼,扭头举重去了,果然没管他们。

  项彬一直盯着付哲的背影,对方的身材正是他想要的那种肌肉力量型,一定要有健身过度的痕迹。

  付哲躺在推拉起重设备上,给举重杆上重量,付哲主动走过去:“哥,我给你扶着点。”

  这项目会砸到人胸腔,一般都会有人在旁边盯着。

  但是付哲只是轻飘飘说一个“不用。”

  项彬只能尴尬地走回来,陈柏宇笑:“嚯,王之蔑视。”

  健身房里的年轻人来来往往,各有各的锻炼方法,陈柏宇找了个练大腿的器械,一屁股坐上去。

  这明明是挥洒汗水的地方,可他连站都不想站着,好在人还算有自知之明,别人走过来要锻炼的时候,他还知道让开地方。

  陈柏宇没了位置,站在宋知旁边,看着对方举重时隆起的大臂肌肉,眼都直了:“我操,真绝了。”

  项彬小声对宋知说:“这线条,臂展,还有大腿……你瞅见没有?”

  “我的梦中情材。”

  他前几天也在健身房办了卡,苦于加班执勤,根本没工夫去。

  项彬迷弟一样地看着。

  陈柏宇故意使坏,在他身后说:“也不怎么样啊。”

  项彬回头嘲讽:“你别酸了。”又伸手去掀陈柏宇的毛衣:“你看看你,你里面是什么?”

  “没赘肉。”陈柏宇说。

  “这么一整块儿平的,鼐鼐能喜欢吗?”

  陈柏宇直个嫌弃:“你为了付哲,这么瞧不起你兄弟?项彬,你别这么舔,行不行?”

  “去跟哥请教请教吧,看你能举几斤重。”项彬说。

  “不去,我下午刚跟宋鼐鼐逛完街,累得我腿都快断了,我不练。”

  “她回来了?”宋知疑惑地问。

  “回了。”

  “好久没见过。”项彬说,“变样了么?”

  “没,”陈柏宇笑了一声,掏出手机,说:“正在家追剧呢,等我把她叫出来。”

  “咱们一胡同的小伙伴儿。”

  “都出来聚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

  人手凑齐,我要加快点速度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