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此对视几秒后, 电梯门缓缓开启,也不知道到了误按的哪一层。

  外面的灯光比电梯内的顶灯更加明亮,尽数照进来时。

  他们便能清楚地看到, 争吵结束后,对方脸上遗留下的表情。

  到底谁动心更多一些。

  在明亮的光线下,截然呈现, 一目了然。

  电梯敞开, 外面是空荡荡的长廊,幸好无人在此等待。

  总裁用双手掩住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再放下时, 已竭力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随后,他从宋知身边擦肩离开,连同背影有些决然的意味。

  独留后者空落落地在原地站着,方成衍刚刚看他的那一眼, 让宋知发自肺腑地觉得,他们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现在算是要完了。

  男人已经走远了,可宋知还在呆呆地往门口的方向看。直到电梯门逐渐合上,下落到三楼, 又停在二楼, 几番开合, 终于抵达终点。

  他魂不守舍地走出那幢大厦, 穿过马路,停在中央,等待着面前快速掠过的车流驶过。宋知身前身后是行驶方向迥然相反的车流, 而他则静静地在马路中央的白线上, 身影稍显落寞。

  陈柏宇从车窗里探头一看, 忙说:“坏了,彬子。”

  “嗯?”

  “你瞧瞧他,瞧瞧,刚刚去的时候走路四仰八叉、牛逼带风的,现在回来了,一脸颓废……我觉得,啧。”

  他直摇头:“肯定是方成衍偷腥,被咱们知儿抓现行了。”

  待宋知走过来,陈柏宇便挪了挪屁股,移回自己之前的位置上。

  小茶爷满脸写着心事,打开车门,坐上。

  陈柏宇刚要关切地问一问,却见人极度平静地来了句:“等久了,咱走吧。”

  “方成衍他……”陈柏宇两个眼睛瞪得大,疑惑地探听:“你们干嘛啦?”

  车慢慢起步,宋知靠在座背上,缓缓说道:“以后我不认识这人。”

  “嚯。”陈柏宇后撤开一点距离,十分吃惊。

  项彬也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

  这一路,宋知跟蔫儿了一样,再没吭过一声。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家爆肚儿馆子。陈柏宇点了爆肚、汤和大骨头,待店里老板把盛满各种调料的小碗往桌子上一摆,他便开始大快朵颐。陈柏宇最爱吃毛肚儿,洗干净的牛百叶用沸水爆熟,再用辣椒油、香菜末、葱花、麻酱一拌,又脆又香,叫人高呼值了,人生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

  “彬子,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啊?”他把碗里的毛肚儿干了个大半,抬头问向项彬。

  对方正忙着拌新的酱料:“累啊。”

  “我看去年入职的同事,刚来的时候一个二个还是瘦挑小伙儿,没过一年,都过劳肥了。”

  他夹了一筷子牛百叶,边吃边说:“以后不跟你们胡吃了,我要运动。”

  “嘿,别呀!”

  “健身房我也办了卡,不能再吃了,我也不是小知那种体质,吃什么也不胖。”

  他再看一眼宋知,见人没吃什么东西,光在那里用勺子舀豆泡汤。热汤蒸汽上升,熏得他眼睛也湿湿润润,他那碗爆肚儿只动了三筷子,还在想事情。

  “讲讲。”陈柏宇戳戳他。“方成衍刚才偷腥呢?”

  宋知眉头一皱:“什么呀。”

  “没啊?那你怎么这操行呢?”

  宋知把勺子丢在碗里,他心里也门清儿,人家方成衍肯定是在做正经事的,他要是有那功夫谈恋爱,凭那条件、那长相、那脾气,早该把孩子生一窝了。

  但宋知就非得冒出去,膈应膈应人!

  最后的结果,也膈应到了自己。

  宋知把手臂盘在一起,搭在饭桌边上:“他前些天才回的北京。”

  “我跟他说……”宋知非常注意自己的措辞:“我等他回来着。”

  项彬好好地听着,见对方碍于面子,语速很慢,于是主动接茬:“然后?”

  “他马上就抛下工作,回来了?”

  宋知看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前些天大早起人来找我,我……”

  “我得练车。”

  “我说晚上找他。”

  “到了晚上,我妈让姚姝晴,以前跟我家住一个大院的那个。”

  “我记得。”项彬应和。

  “之前我爸让我和她相亲过。她爸来我家吃饭,我又帮忙给我妈炒了俩菜,又是把锅带顿刷,结果饭吃完了,他俩人也不知道唠什么呢,反正就是还不走。”

  “我也忘了时间……然后我和姚姝晴下楼玩去了……”

  项彬粉条也不唆了,安静地听着,都快能推测出后面的事了:“正巧撞见人方成衍了。”

  陈柏宇接:“那也不至于啊?”

  “关键,关键我……”

  宋知难以启齿,声量也低了:“我傻逼一个,我拉着姑娘蹬三轮车呢,得意忘形了。”

  “真是操了,”陈柏宇拍着桌子笑:“我这伙计,你还真是。”

  “三轮车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啊?给你稀罕成这样了?人姑娘也是行,都不嫌弃你。”

  宋知说:“我们当场吵起来了,刚才我刚才去那地方,就是因为看见他了,我跟人又干了一架。”

  陈柏宇一向有话直说:“你哪有理?你怎么跟人干架?”

  宋知沉默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搁这儿装蒜呢?人家为你一句话跑回来了,你说要忙,好,你忙吧,结果你晾人不说,还和别人干嘛。”

  “你这不驴他呢么?”

  项彬笑得直咳嗽:“我赞同。”

  “我听着都来气。”陈柏宇说。“你还有脸跟人摔咧子?本事真是大了。”

  宋知没敢继续说,如果告诉他们方成衍撞见得是怎样的一幕,他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批。斗。

  的确是他做错了,没法反驳。

  “我还以为你去捉奸呢。说真的,知儿,咱们得知道点好歹。”陈柏宇劝他。

  “他在南方的时候,对你好吗?”项彬问。

  宋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好。”

  “他公司开发的新区……送了我一个店面。我嫂子不在家的时候,还是去他家……蹭了一周饭。”

  宋知越数方成衍的好,越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代入到方成衍的角度看,换谁不觉得自己真心遭到了践踏呢?

  “我操。”陈柏宇听不下去了:“这兄弟真心可以,都这样了,在一起算了,别整得那么闹挺。”

  “你趁早跟姚姝晴划开界限。”

  宋知又有些茫然:“关键人大姑娘也对我没那意思,单纯一朋友。”

  “可她是你相亲对象啊。”

  项彬也说:“那就不能凑太近,你见方成衍成天和相亲对象掰扯了吗?”

  宋知还想辩解:“他也有娃娃亲呢,比我还过分呢。”

  陈柏宇简直无语:“你别说屁话了,人家娃娃亲,那是家长决定的,干人家什么事儿?你呢?”

  “能一样吗?”

  “你要是说,你对人家方成衍没意思,你干脆就这样待着吧。”他手一挥:“不理他甭个儿理!”

  “可你要是觉得难受,那你给人老实道个歉。”

  宋知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他开始陷入沉思,陈柏宇和项彬的话题又转到了别处。宋知低着头,用勺子一次一次撇开碗里的豆泡,忽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干啥,吓我一跳。”

  “坐这儿,别操蛋啦。”

  宋知说:“我去找他道歉。”

  项彬撂下筷子,说:“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小爆肚馆热气腾腾,连收银台前的大电子钟上也被糊了一层雾蒙蒙的蒸汽,其上显示着二十三这个红色数字。

  宋知又坐回来了,胸膛一起一伏,依旧不能平静。

  “好啦好啦。”陈柏宇凑近了,一手拍拍他的背,一手用筷子夹了个羊棒骨,放在他碗里。

  “明天再找,别气了,消停消停,啊。”

  “先啃根大骨头,你要是生气,先啃他,咱们咬死他!嗦死他!”

  宋知和他们厮混完,半夜回家,再在楼底下看见三轮车的时候,已经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前几天看它还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今天和方成衍又吵一架,再看它的时候,就变成一个纯粹令人着急上火的东西。

  打开家门,他发现客厅里亮着灯光。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谁也没睡。

  宋母问了声:“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你都去哪儿乱晃了?”

  宋国啸也瞥过他一眼,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母亲起身给他把羽绒服挂在门口玄关,问:“怎么这两天也不见你收拾你的车?我今天下去买菜,看见雪水还在你那车上,那么新的链子,你得时常擦擦,别没过半个月就放锈了。”

  得,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想收拾它。”宋知换好了拖鞋,嘴上胡乱来一句:“锈了得了。”

  母亲轻声训斥:“说什么呢?免费得的它就不金贵了吗?”

  宋知边说边往卧室里走:“不骑了,放着吧。”

  “您要是乐意,您老自个儿骑吧。”

  宋国啸从沙发上站起来,猛然跟了过来:“你什么时候能着调点?”

  他说这话时,宋知已经走到卧室里了,反手把门一锁,两耳朵一堵,在屋里当缩头乌龟,根本不听他老子在外面吼什么。一个月以来,父子俩在饭桌上相对无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爆发正面冲突。宋知整日无所事事就算了,跟他妈说话也不懂事,让憋了已久的宋国啸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宋国啸一听这锁门声,怒火更甚,狂拍他的屋门,喊他:“宋知!给我出来!”

  宋知身子往床上一摊。凡尘俗事,与我无关。

  门板咣咣地响着,脆弱的门几乎离当场断开不远了。

  “明天赶紧去擦你的车!不然明天我让收废品的给你拖走!”

  “你跟他计较什么呀?”宋母赶紧在门外阻拦,“他擦不擦的,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宋知望着天花板,不吭声,听着宋国啸在屋外大喊大叫。

  他忽然明白了,吵架时人就该不吭声,方成衍在这方面,的确是略胜一筹。

  “我的车,我做主就是了,您甭管了!”他朝门口嚎了一嗓子。

  门外沉寂两秒,立刻引来更高声的怒骂:“混球儿一个!”

  “简直不像样!一点也不如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