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成衍办公室到茶庄的距离相比, 从老爷子的房子到茶庄路上花的时间要多得多。

  方成衍一路开车回来,在马路沿儿边停好车,穿过一条竹林小径, 走进大门。

  方长云正在客厅里身板直挺地坐着,盯着电视里的广告瞧,他一听到院子里传来锁车的声响, 便往家门的方向看过去。

  却瞧到只有方成衍一个人进了门。

  “人呢?”他问。

  他的好嫡孙只说了两个字:“没来。”

  老爷子眉间的川字纹都皱起来了:“一桌子菜都烧好了。”

  “怎么没把人带到?”

  方成衍没说话, 他把西装外套脱下,一个保姆迅速上前接过。

  老爷子觉得奇怪:“怎么一让你请人,人就不过来?上次也是这样。”

  “你是怎么和人说的?”方长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抬着头问他。

  方成衍边解开最上方的两颗纽扣, 边回答:“他吃过饭了。”

  老爷子眉头皱得久久不松,“还挺赶早儿。”

  又继续打听似的问了句:“人家家里,吃饭是一向比较早吗?”

  “不是。”

  方成衍走进洗手间,洗完手后, 接过厨娘递来的筷子:“他早上没吃,中午饿了,就提前去吃了。”

  男人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开始埋头吃饭。

  “吃的什么呀?下馆子吃?那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 他嫂子出去那么久, 不会做饭, 谁管他?”

  老爷子见方成衍不愿多说话, 又从沙发上挪到餐桌旁。

  保姆多年在方家帮佣,也算是看着方成衍长大的,觉得这孩子下班已经够累了, 还要被他爷爷这么一直追问, 不得消停, 于是在一旁插嘴道:“您也别操太多心,那么大的小伙子,肯定不会把自己饿死呀。”

  老爷子看她一眼,保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方成衍只抛了句“您快吃饭吧”,便再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

  这一顿午饭吃得安静至极,保姆以前只做他和老爷子两个人的。这次对她千叮万嘱,还亲自来厨房指手画脚,叫她最后做了五个大男人吃饭的分量,根本吃不完。

  饭菜吃至一半,老爷子觉得他周身气压低沉,似乎是不大高兴,放缓语气,对方成衍关心了一番: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高兴?”

  “不是。”

  “那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男人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回答道:“怎么会?”

  “遇到了困难记得和家里人说,实在是忙得很了,也给自己放放假。”老爷子只当是方成衍最近太累了,或是在生意场上遇到什么麻烦,根本没有往宋知这方面想。

  “人家宋知开个茶庄,不也是天天筛茶、进货,日复一日干些枯燥的事儿吗?你看人家,怎么就成天高高兴兴、是个俏浪人儿?”

  三句不离宋知。

  “你这孩子脾气葛,随你爸了。”方长云本想表达关心,但说着说着,话调最后总能变成训斥晚辈的语气。

  方成衍盯着眼前的西蓝花,回道:“是很俏浪。”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了。

  那个小店员上一秒还一口一个“成衍哥”,夸他经逗,下一秒自己被旁人的话逗着了,人就跑了,跑得头也不回。

  宋知总是说得很好,说什么“我们该是怎么,还是怎么”。可行为上表现得根本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不仅开始躲着人走,还对方成衍装起蒜,当两人正面相对的时候,宋知还会与他笑呵呵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态度,简直叫人没有办法,方成衍一声不吭地吃饭,但心里如同有猫爪子在挠。可精明的商人永远不会坐以待毙,他已然在心中做好决定。

  ——宋知性格使然,朋友众多。既然他轻易就会被抛下,那就捆绑在一起,让他抛不下好了。

  方成衍放下筷子,淡淡说道:

  “他脸皮薄,不想麻烦别人。”

  “我和他说话,他也不会听。倒是您,以长辈的身份叫他来的话……宋知乖得很,不会不听的。”

  他面上假装心不在焉,补充一句:“他嫂子还要六天才回来,不如让他一直来这里。”

  “是这么回事儿?”老爷子一听,六天,这可得了?当下放下碗筷,招呼保姆:“小刘,把我电话拿来。”

  方成云接过电话的一瞬间,方成衍起身,走至玄关。从刚刚脱下的外套里拿出手机,找到手机通讯录,把宋知的号码亮在老爷子的面前。

  老爷子眼有些花,对着电话半眯眼睛,认真地按下一长串号码。

  很快被接通了。

  方成衍在旁边听着,微阖的眼底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嗳,是小宋吗?”

  “是。”宋知答。

  “我是方长云。”

  “是您呐,我听出来了!”

  还不等方长云开口说什么,宋知恍然想到什么似的,先跟人道歉:“真对不住了爷爷,我今天吃饭早,就没去,让我成衍哥刚才白来一趟。”

  他之前在饭桌上见过老爷子是什么脾气,怕方成衍回去挨顿骂,宋知还鸡贼地补充一句:“人好心好意劝我半天,但我是真饱了。”

  “过去也吃不了多少。”

  方长云岁数大了,总怕打电话对方听不见,嗓门也拔高了些:“那今天晚上呢?”

  “晚上……”宋知念叨着,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结果老爷子大腿一拍,直接为他做了决定:“就晚上!让方成衍下了班去接你过来!这里远,你走也得走半天。”

  电话那头的人赶忙劝他:“您别介,咱们真不用这样,我不是吃不上饭,我懒得做饭就是了,咱们镇上也能叫外卖,挺方便的。”

  老爷子声如洪钟:“就这么决定了。”

  然后“啪”一下挂断电话。

  ……

  方长云雷厉风行,晚上还非得让方成衍带上他,亲自上门找宋知来了。

  小茶爷正在和郑大爷下棋,两人在楚汉河界附近火拼,一时厮杀不下。方长云往棋盘跟前儿一站,郑海忠和宋知双双回头。

  “走,你们俩都去我家里吃饭去!”

  宋知把棋子撂了,站起身:“怎么您也亲自过来了?”

  他视线在后面的方成衍身上快速瞥过一眼,又收回。

  “我就不去了。”郑大爷指指身后,笑眼眯眯:“我闺女今天回娘家,在屋里炖汤呢。”

  “呦,我这老战友,晚年生活还挺幸福。”

  “那是得跟你闺女吃。”方长云说,“我把宋知这个没人管的带走。”

  “叫这臭小子跟你去吧。”郑海忠告诉他:“昨晚上这小兔崽子半夜饿疯,自己做了个干煸豆角。”

  郑大爷指指对街垃圾桶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结果干辣椒籽把自己呛死,咳嗽到半夜,吵得我都起来喂鸡了。”

  宋知一阵脸红:“大爷,你快别说了。”

  “走吧,实在没那两下子,就别难为自己咯。”

  宋知抿抿嘴:“行,那咱们今天就先下到这儿,这棋面儿您给我留着。”

  “去吧。”郑大爷挥挥手,叫他走。“茶庄我给你关。”

  方长云又和他寒暄两句,然后叫宋知上车。

  他俩一起坐在后座,连到达目的地后,他也是跟在老爷子身边走。

  两边是占地约百平米的竹林,穿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石子路,才能看到在竹林的掩映之下,坐落着一幢三百多平的乡村别墅。这个时节竹子的颜色已经不够苍翠,叶片有点稀稀落落,但依旧笔直高耸。

  宋知曲曲绕绕地沿路走了一会儿,觉得这儿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一进别墅的大门,先要走过一个封闭的庭院,地方不大,中央还摆了一个喷泉,里面放上了假山,这是算风水算来的,美名其曰“镇宝塔、聚宝盆”。

  再走两步才能走到客厅的大门,老爷子把人带进家,宋知看到方长云家中的摆设,全然是一种老式的装修风格。电视墙上摆了几本兵法之类的香书,还有一个全身玉制的关二爷,放在电视机左边的案台上供着,案台干干净净,每日焚香点蜡,十分有讲究。

  宋知不由得夸道:“您这装修,真排场!”

  “但您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偏的地方呢?”就在刚刚来的路上,宋知注意到这周围是一片石滩,荒无人烟的。尽管他能明白老爷子有点远离世俗的意思在里面,但还是被这片土地的荒凉惊到了。

  “你看。”

  老爷子带着他来到旁屋一扇窗户前:“这儿以前是一条河,现在没啦,是我和你郑大爷年轻时候,我们排驻扎的地方。”

  宋知跟着望过去:“您还挺念旧?”

  “哈哈,当然念旧!谁不爱回忆青春啊,当初是十大几岁的小伙子,现在都是个老家雀儿了。”回忆起往昔岁月的时候,他总是刹不住闸。

  “当时太想家,我对着河哭啊、想啊,你郑大爷是班长,变了法儿地哄我,后来,当兵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退伍以后,有的兵去了义乌小市场,有的去城里给人擦鞋,我扛着我的铁钎子、家伙事儿上了北京,一铲子一铲子地干,谁成想最后能垒出个公司来,现在想想这日子,怎么能这么快啊……”

  “走,不说了,咱们去吃饭!”

  墙两边摆满君子兰盆栽,方长云带着人来到餐厅座位上。

  方成衍也是这个时候才进门的。

  宋知被安排到离餐桌主位最近的一侧,他看见饭桌上赫然摆着一道虾仁西蓝花。

  “成衍跟我说,说你喜欢吃这个,对吧?”

  老爷子笑着问他,可宋知面上有点发红:“对。”

  “谢谢,谢谢,太好客了您们一家子儿。”

  “你看看,剩下这些菜,都合胃口吗?”

  “合,特别合。”宋知看了一眼。

  南瓜凉糕、香菇油菜、板鸭、雪花牛肉,还有小鸡炖蘑菇。

  他适时地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白天是我不长眼了,您家里饭这么丰盛,我居然都不来!”

  方成衍在一旁默默无言。

  很好,又开始演了。

  宋知的此种技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男人就坐在宋知的正对面,听宋知和老爷子交谈甚欢,甚至都没他插话的地方。

  中途老爷子只对他说了一句“成衍,把盘子位置换一下。”

  他把宋知常夹的那道菜摆在对方眼前,对方嘴上说着“谢谢”,可实际上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吃完饭以后,又在保姆的阻拦之下,硬要下手主动去把碗刷了,在老爷子心里的形象又高一层,叫他止不住地念叨:“多好的孩子。”

  “行,那爷爷,我就先回去了。”宋知跟他告别,嘴里不住地蹦出好听话来:“您家招待客人真是细心,服务一绝,饭也好吃,太谢谢您啦,今天我就先走了!”

  老爷子看他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反倒愣了:“这离镇上几公里呐。”

  “没事儿,我正好溜溜食儿。”宋知伸出手,摆了摆,叫老爷子重新坐下:“我太饱了。”

  方长云劝他:“不然你大嫂回来之前,就在我们这里住吧。”

  宋知愣了愣,不知怎的,控制不住眼神,往方成衍的方向扫过一眼。

  他看到对方身躯挺拔地在客厅的过道上站着,不曾往这里看来。

  “这样明天早饭你也能吃上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吃早饭,但是一天三顿饭,哪一顿都不能缺。”老爷子语重心长,又跟他说了一大堆诸如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之类的话。

  别人家里哪有自己家自在?可宋知抵不住老爷子一番热情似火的要求,最后推诿不过,被拉去看房间了。

  晚上九点。

  宋知和老爷子在客厅看完军旅片,一时尿急,准备去上厕所。

  脑袋里正专心想着剧情,却不料,正好和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方成衍,在门前的窄道碰上了。

  男人上半身裸着,锁骨分明、手臂的肱二头肌、三角肌圆拱流畅,胸肌饱满,八块腹肌结实异常,人鱼线暧昧地绵延至下半身的家居裤,叫满脑袋猜想着“请了假的许三多出军营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归队”的宋知愣了两秒钟。

  方成衍个子快要与门齐高,肩膀上只搭了条白毛巾。走出来看到宋知,也是一愣。

  “要进去吗?”男人问。他头发湿漉漉的,浓密的眉与高挺的鼻在灯光稍显黯淡的窄道里依旧迷人得耀眼。

  “嗯。”

  方成衍大手为他推开门。

  宋知安静如鸡地从对方跟前走过去。

  屋里潮湿的水汽铺面而来,窗户是男人洗澡后打开了的,旁边的架子上还有男人用过的洗发水瓶子,晚风将洗发水的气味微弱地传递过来,那也是刚刚经过他身边时,传来的味道。

  宋知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劲,看见方成衍的完美身材,满脑子想得都是小瘪三说的那副画面。

  我们抱在一起……

  我是裤子被扒的那个……

  这他妈……画面十分有冲击力,他反正是接受不了。

  换作以往,宋知说不定会把人伸手拦下,好好点评一下这王老五的身材,但现在情况不同以往……

  “……”

  可大爷的,方成衍那身材是真不错呀!

  上完厕所,宋知在洗手台上边洗手边想。

  成,那小爷我也不算被他糟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谢谢,你挺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