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桃仍未回来。

  踌躇在门口的杨林和阿秋,已经猜到了那个可能。阿秋耐不住性子,想进去和富商理论,被杨林摁住肩膀。

  “你为什么拦我?”阿秋很生气,他忙前忙后忙了一天,亲眼看着群玉阁的价格从200升到1600,又亲眼看着它幻灭,心情跟过山车一样。

  “你告诉他能有什么用呢?人家本来开开心心地花了1600准备供奉给水神,我们把真相告诉他,只会让他膈应罢了。”杨林生意做得不多,却也知道,不能让客人花钱买不开心。

  “可是那是1600,都快赶上我一年的压岁钱了。”阿秋比杨林还委屈,瘪着嘴,“你都不心疼吗?”

  “怎么会不心疼呢?我比谁都渴望这笔钱。”杨林垂下眼皮,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生活费,已经不够了。妈妈在外地打工那么辛苦,他怎么好意思开口要更多的钱呢?就盼着这笔收入,帮他们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你不知道,最近胡桃都跟着我吃泡面,根本不顶饱。在小吃摊那边看人家的烧烤偷偷咽口水,也不敢跟我开口。”杨林语气里满是愧疚。

  “……”阿秋本来在伤心,听着杨林的话,越听越奇怪,“我怎么感觉,你把她当女儿养呢?”

  明明胡桃年纪比杨林还大,杨林却总是一副,老父亲的样子。

  杨林哑然失笑。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他抓了抓自己的碎发,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时间不早,阿秋怕妈妈唠叨,先一步回家了。

  杨林一个人在原地等待。

  附近路灯稀少,照明全靠着居民楼窗户倾泻出来的光,和偶尔驶过的摩托车。

  夜已深,各栋楼里的灯火逐渐熄灭,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空气中生出几分凉意。

  杨林摩挲着手,徘徊在路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找胡桃。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杨林抬头望去,胡桃踏着夜色走来。她摘下了那顶从璃月带来的帽子,一身米色印花T恤,常见的牛仔短裤,远远看去,和镇上的女孩并无二致,最多比镇上的女孩漂亮一些。

  脱去那层神秘的面纱后,胡桃也只是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样,要吃饭,要睡觉,要生活。

  “那么杨林,你负担得起她的生活吗?”杨林问自己。阿秋的那句话,某程度上,点醒了他。

  他可以养胡桃一个月,两个月,但以后呢?远的不说,就说暑假过后,他就要去上学了,胡桃该怎么办呢?让她一个人守着铺子吗?可是铺子……

  杨林欲言又止地看着胡桃。

  “回家吧。”店铺下周转让的消息,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还有一周呢,他还能想想办法。

  ?“我难过。”胡桃闷闷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前言不搭后语。

  “难过也要回家啊。”杨林无奈地笑笑。

  “好吧。”胡桃踢了一路的石头,她一直在想,她是怎么被骗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也有短暂地思考过算命先生在打什么算盘。如果他什么都不要,胡桃一定会留一份心眼,毕竟她也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可是他太聪明了,一开口就是55分,看似狮子大张口的摊牌行为,反而容易让人信服。

  “臭老鬼!太坏了!”胡桃一脚把碎石踢进臭水沟,“你最好,别再出现!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算了。”杨林见她自己调节得差不多了,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今天吃的亏未必是坏事。至少我们以后知道了,小孩子做生意确实有很多难处,还是需要找个大人帮衬。噢还有,不要相信任何口头上的承诺,一定要白纸黑字的凭据。只要有证据,就可以惩治那些违法的人!”

  杨林碎碎念了半天,胡桃却没什么反应。

  “我刚刚说的,你有在听吗?”

  胡桃认真地点头,还总结了一下杨林刚刚所说的话,“要保留证据,惩治那些违法的人!”

  杨林欣慰地笑笑,看来胡桃已经走出来了。

  “那你们这,打老头违法吗?”胡桃一根一根地摁着手指,关节噼里啪啦作响。

  “……”果然还在记仇。

  因为这起事件,接下来的两天,胡桃也没什么心情参观水神祭典了。草草看了几眼,就一头扎进小吃摊里,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算命老头。

  胡桃找了两天,一无所获,唯一的消息是,那个老头不是镇上的人,以及这些跑江湖的,都是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今天来杨家镇,明天可能就去大上海,行踪飘忽不定。

  胡桃这才放弃。

  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事实证明了他们做的群玉阁,是有价值的,有第一个人买,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会有第三个……他们的生活就能稳定下来,胡桃也可以安心地寻找,回去的办法,出来了小半月了,她其实有点想家了。

  “在这里逗留太久,杨林压力好像很大呢。”今天轮到胡桃守铺子,她趴在前台桌子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打了个哈欠。

  灯笼街向阴,夏天不至于太热,可是杨林回来的时候,却一身热汗,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去我伯伯家走了一趟,他不在。我就买了点绿豆,等会做绿豆冰!”杨林这段时间晒黑了一点,也长高了一点,以至于胡桃要勾他肩膀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顺畅了。

  “要我帮忙吗?”胡桃笑嘻嘻的,没事做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觉得呢?”杨林甩开她的手,如果说胡桃还有哪里跟普通人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她身上那个可怕的厨艺诅咒了。胡桃经手过的东西,都会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杨林经常怀疑她是不是往里面吐口水,故意整他。

  有一次他特地盯着胡桃做饭,全程盯着,他可以保证,胡桃真的没有瞎放调味品,所有步骤也是按着他指导的来,但依然,难吃得要命。

  这已经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只能说,或许真的有神的存在吧。

  “好吧。”胡桃被他赶走,闲来无事,只好拿起做一半的小型群玉阁,继续做着,“本以为,水神祭典后,纸扎铺就会声名鹊起,没想到一点风声都没有,真是奇怪。得再想想办法呢。”

  “……”杨林把绿豆泡上水,擦了擦手,沉默了半晌,“胡桃……”

  “嗯?”胡桃坐在前台,头也不回地应着,“干什么?”

  “等一下,伯伯要过来。”杨林掀开厨房的旧帘子,走出来。

  “然后呢?”胡桃习惯了杨林一句话分成三句话说,也懒得催他了。

  “他会帮忙,把铺子转让出去。”杨林站在她身后,低头就可以看见她脑袋上的两个发旋。这里老人常说,两个发旋的小孩往往更聪明,不知道,更聪明的胡桃,能不能理解他呢?

  “为什么?”胡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地转过头,深色的眼眸染上了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伤心。

  “转让了,会有一笔钱,我跟妈妈说好了,这笔钱,可以留下来由我处理。”生活费已经见底,不转让他们活不了半年,可转让了……

  “生活远比想象中难呐!”胡桃回过头,学着杨林的方式,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她在璃月没有遇过的问题,在这里一个不落地遇到了。

  “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对这个铺子感情,未必比我浅。”胡桃把群玉阁的最后一块拼上去,塞到杨林手里,“再说了就算铺子转让出去,我们也可以继续做这些啊。”

  “好。”杨林扫视着这间铺子,心里回味着她的话,“感情?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对这个铺子有感情?我并不喜欢这个铺子啊。”

  “杨林!”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了杨林的沉思。

  胡桃转头看去,这不是她第一天来这里时遇到的凶巴巴的大叔吗?

  “二伯。”杨林迎他进来。

  “嚯。是你啊?”他二伯瞅着胡桃,还有几分面熟,记起来杨林说过这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你这孩子,怎么见人也不叫?”

  “你也叫二伯吧。”杨林对一脸莫名的胡桃说。

  “噢。二伯好。”胡桃照着杨林的话。

  “我听杨林说,你是城里来的,在这里还习惯吗?”二伯很满意地点头,顺势坐下来唠家常,“明晚晚上和杨林来家里吃顿饭,两个小孩每天也不知道捣鼓什么,各个都这么瘦。”

  “嗯。嗯?”胡桃茫然地听着,不知道这个大叔怎么回事,讲的话都是好的,但是语气总带着一股教训人的味道,让人感觉不舒服。

  “好了。闲话不多说了,你伯母跟你说那件事了吗?”二伯接过杨林泡的茶,吹了口气。

  “嗯?铺子转让的事吗?”杨林今天过去,二伯不在,二伯母在打麻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下午二伯会过来谈生意。

  胡桃坐在一旁,耷拉着眼皮,虽然能理解,但是真正听到“转让”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挺难过的。

  “不是!你这铺子地盘不好,愿意做这行生意的,都在这条街了也不愿意买你这件铺子。”二伯摆摆手。“是隔壁镇,下个月有个龙王爷祭典,不知道从哪叹听到了你做的那个,那个什么,群玉阁,也想要几个。”

  “啊?”胡桃和杨林被这个消息,惊得嘴都张大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喜。

  杨林不敢相信似的问了一遍,“二伯,你说,他们要定做群玉阁?”

  “对。”二伯看到了放在胡桃手旁的纸扎,“是这个,对吗?确实有点意思。”

  “我跟他们谈好了,一个400,做6个,但是他们希望这6个能连起来,你看看行不行?”他说完还不等杨林答应,又说了一句,“我得先跟你说件事,人家做祭典的,忌讳你们这些东西。上回你的群玉阁能卖出去,还是借了别人的名,要是被人家知道,你们做这行的,呵,嫌晦气都来不及。”

  “……”胡桃已经开始生气了,这大叔的嘴,真是讨人厌。

  杨林也沉默着。

  “总之这件事要保密,不能说是你们做的。你们以后也不能再做这个!不然我名声就要扫地了。”二伯非常严肃地叮嘱着。

  “二伯,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没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别人体体面面告别这个世界,我们的手并不脏!”胡桃摊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给他看,表情是少见的郑重。

  “呵,呵,呵。”他二伯气得连笑三声,从来没有一个小辈敢这样对他说话。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气得直摇头,跟杨林甩了个脸色,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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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呢,要跟钱过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