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9点开始的王船游行一直持续到了下午3点,绕了杨家镇整整一圈。

  这一圈下来,阿秋早已忘记了游戏手柄的事情。然而,等他跟着大队伍回到祠堂,看见坐在树荫下,喝着冰镇菊花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惬意的胡桃和杨林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阿秋来了。”不等他发火,胡桃先一步打起了招呼,“快来快来,我们给你留了饮料。”

  看着胡桃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阿秋气消了大半,哼哼唧唧地走到他俩身边,看似不情愿地接过他们手里的凉茶,喝得却比谁都快。

  “消消火,消消火。”胡桃拿着大蒲扇给他扇风,让阿秋很受用。

  “嗯,轻点。”阿秋闭着眼睛,享受着杨林的肩颈按摩,脑袋摇摇晃晃的,好不舒服。

  “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阿秋懒洋洋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两人估计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杨林拉他起身,把他带到祠堂后院。

  阳光下,架在在木桩上的群玉阁反射着金光,与旁边鲜绿的矮树交相辉映。

  “这是什么?!”阿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比32寸电视还大的楼阁,绕着它走了三圈。

  “你做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杨林的手艺,屋檐上供香一样的黄色,只有杨林才会喜欢,“我的天!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东西,我觉得你爸爸都做不出来耶!”

  杨林含笑的眼睛在阿秋提到“爸爸”这两个字时,略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只有胡桃,注意到他的变化,“他好像,从来没有提过爸爸呢?有什么隐情吗?”

  “这个叫群玉阁,是胡桃家乡的,镇海之宝!”杨林在听说了群玉阁的故事后,重新给它取了个名号,既符合故事原型,又符合水神祭典。

  “现在你该相信我们了吧。以我的见识,是不可能凭空做出这么游戏风的作品的。”

  杨林为了说服阿秋,都开始自黑了。

  胡桃悄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咳咳。”胡桃见阿秋已经被杨林的话忽悠得晕头转向,自己也该上场了。

  “上次捏碎了你的手柄,我很过意不去,今天想了个办法,看看能不能补救。”胡桃握着阿秋的手,言辞恳切。

  “我们晚上有一场拍卖会,想请你当我们的宣传大使。”胡桃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什么宣传大使?卖什么?”阿秋被她唬住,声音也带了几分紧张。

  “就拍卖它。”胡桃轻轻拍了拍群玉阁,转头面带郑重地对阿秋说,“事成之后,收入分你一半!”

  “哦?那我该做什么?”阿秋狠狠地动心了。

  胡桃搭着阿秋并不瘦弱的肩膀,捏了捏,很满意地点头,“很好,我们的宣传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半小时后。

  “今晚八点,镇海至宝群玉阁,戏台开卖!”阿秋面无表情蹬着小三轮,他的腰上别着一个扩音器,别致的鸭嗓音自扩音器传出,让十里八外的人都能听见。

  三轮车后,是护送着群玉阁的胡桃和杨林。胡桃神色自如,看到街边指指点点偷着笑的路人,还会回以微笑,搞得路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杨林则是用招牌挡住了自己的脸,生怕被熟人认出来。

  他们从祠堂出发绕了外街一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

  祠堂对面的戏台,已经开始摆鼓试阵。戏台前,各家老人提前摆上自己的塑料椅占位置,小孩子绕着那些颜色不齐大小不一的矮椅玩闹,偶尔被绊倒了,第一时间不是苦恼,而是四处张望一下椅子的主人在不在。

  没办法,这里的老人很凶,轻易惹不得。

  更大一点的孩子会钻到戏台下,在木桩与木桩之间躲猫猫。戏台是由一块块木板搭成的,缝隙透着台上的光,从下往上看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的人影,孩子们玩累了,偶尔靠坐在木桩旁,偷听台上人的声音。当然没过一会他们就会放弃,因为根本听不懂。

  杨林五六年级的时候还会和阿秋钻进去玩,现在年纪大了不好意思。

  胡桃可不会不好意思,她一见到有人都往黑漆漆的戏台下钻,不用别人打招呼,自己就往里面钻了。

  阿秋竟然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阿秋,你不是小孩子了!”杨林把他压在车座上,不让他走。

  “胡桃不也不是嘛,她都16岁了!”阿秋不满地嘟囔着。

  “她又没见过戏,你呢,你从小钻戏台钻到大,还没钻腻啊?”杨林虚长他两岁,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结果话音刚落,胡桃就从里面钻出来打他的脸,“刚才谁说我没见过戏!我们璃月的戏多着呢!有机会我给你们说道说道,现在先去戏台后占位子吧!”

  戏台后的片区是小吃摊的天下,五颜六色的果子汽水,现做现卖的冰糖葫芦,比云朵还软的棉花糖,还有阿秋最喜欢的油炸小吃……

  此时来摆摊的人不多,胡桃他们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就在算命先生的旁边。那算命先生半只眼是瞎的,拉下墨镜看了好半天才看明白他们在干嘛。

  “你们几个孩子,也在捣鼓生意?”算命先生的声音自带一股慈祥,他笑呵呵地问,“晚上8点开卖?8点的时候正是进香的时候,这时候开卖不太合适啊!”

  “噢!的确如此,我给忘了这回事了。”杨林一拍脑袋,最近忙坏了,这个事都给忘记了。

  “那爷爷我们该几点卖啊?”胡桃赶紧问。

  “我看8点半比较好,到时候戏最精彩的开头也看得差不多了,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人都该出来了。”

  “谢谢爷爷!”胡桃他们很有礼貌地道谢。

  “不客气。不过你们这东西卖得有点便宜啊。”他伸出手,慢腾腾地摸向群玉阁,干枯的手指掂摸着上面的纹路,“嗯做工糙一点,但这东西设计很有巧思,又取了个好名字,至少可以卖个四五百的。”

  “爷爷你太识货了!”胡桃都快跳起来了,吆喝了整整一天,只有这个爷爷认可群玉阁的价值,她简直不要太惊喜,“要是那些大人的眼力能有爷爷一半好,就好了。”

  “哈哈哈,小姑娘,你这么夸一个瞎子,不合适吧。”算命先生给她逗乐了。

  “对不起,我忘记这回事了!”胡桃歉然地笑笑。

  “哈哈哈……你这个姑娘可太有意思了,那我再提点你们一句吧。你可知那些大人为何不识货?”算命先生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们讲解起来,“生意以信为本,信从何而来?是货吗?不是!是做生意的人。你今天把钻石交给一个小孩,让他去街上叫卖,就算那是真钻那也是很难卖出去的,因为小孩做生意,天然缺乏信任感。”

  胡桃三人听得似懂非懂,“您是说,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大人们不愿意跟我们做生意?”

  算命先生喝了口茶,点点头,“虽然你们价格报得不高,形式也整得很花哨,但如果只有你们三个,没有大人站台的话,这门生意难做哦!”

  胡桃沉思半晌,杨林双亲不在,阿秋的父母又不是好相与的,而且估计也忙,不会帮他们做这种“不入流”的小生意,不如……

  “大爷,您能帮我们站台吗?您不需要多说什么,坐这镇场子就好了!”胡桃满眼期待,可惜,瞎子看不太见。

  “哈哈,如果你要做生意,那我们就按生意的路子来。要么雇佣我,一个小时100块,按两小时算,先付一半。要么……”算命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

  胡桃和杨林已经开始皱眉头,先不说他们现在拿不拿得出100,就算能拿出来,万一群玉阁卖不出去,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您直说吧,另一个方法。”

  “嗯。”算命先生微笑着点头,“另一个方法,把东西交与我代理。代理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我帮你们卖,之后所得的利润,55分成。别小看老头子吆喝的本领,可不比你们差啊。”

  第二方法明显比第一个稳妥一些,只是老头要价有点狠了。

  “55分就55分吧,大不了我那份不要了。”阿秋心一狠,直接放弃了今天胡桃答应的那份利润,“当是我投资了!以后往生堂纸扎铺赚钱了,记得分我点钱。”

  “没问题!”胡桃很爽快地答应了。

  “往生堂纸扎铺?我家铺子又改名了?”杨林心里还在纳闷呢,胡桃已经和大爷达成了交易。

  在大爷的指导下,他们把拍卖会延迟到了八点半,中途还去阿秋家里找了块大红布把群玉阁遮住起来,吸引路人关注。胡桃三人被要求全程静默,保持神秘。

  算命先生则是摘下自己的招牌,换上了“镇海至宝群玉阁 火热拍卖中”。

  8点半一到,围观的人果然多了起来。

  算命先生,声势浩荡地算了一卦,把桌上的八卦盘拨得哗啦啦响,然后深提一口气,对着正南方的方向拜了一拜。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嘀咕,这是在干嘛。

  算命先生突然大喝一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戏台的音乐。只见他脚一跨,手一提,拉下红布,让隐藏多时的珍宝重见天日。

  “哇!”胡桃他们和路人一起惊呼。

  明晃晃的路灯给群玉阁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雾,如梦似幻,仙宫般的设计和金属质感的线条设计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俗物。

  算命先生介绍的不多,只说了一下它于水神祭典的意义,以及半小时开拍时间,半小时后,不管价格多高,都不会再卖。

  一听这话,众人以为又是什么天价的东西,结果,胡桃举了个牌子,“起价200”,瞬间拉回了好几个正想离开的人。

  算命先生胸有成竹地笑着,拿起桌上的小锤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开拍!”

  一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慢慢地价格喊开了,一路飙到了800,胡桃三人暗自高兴,这价格真的超乎他们预料了。

  “砰”的一声,算命先生又敲了一下桌子,“时间到。”

  “什么?这么快就过去了吗?”胡桃感觉还不到半小时啊。

  “见好就收。”算命先生压低声音对他们说,“1600,顶天了,再多,这几个人就要吵起来,生意也做不了了。”

  “高明!”胡桃佩服得五体投体。

  买下群玉阁的人是个杨家镇新晋富商,因为辈分原因没办法参加最后一日的送王船仪式。他们做生意的,非常迷恋运势之说,这件事成为他心里过不去坎,一直闷得慌,今天遇到这个群玉阁,实在是妙,他果断出手,准备在第三天供奉给水神。

  “来,你们三个帮忙送到我家里吧。”富商挺着小肚腩,在前面带路,胡桃三人小跑着推着三轮车,屁颠屁颠地跟他回去。

  “辛苦你们了!”富商钱包里还有十几块零钱,分给他们做小费了。

  “那个叔叔,不是1600吗?”杨林没接。

  “1600?我给那个算命的了。啊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我一大人用得着骗你吗?你看我钱包,原本2000块,现在只剩4张红钞了!”富商要不是看这几个小孩懵懵懂懂的,早骂娘了。

  “你们在这等我!我回去看一下!”胡桃飞速奔回戏台,汗水落到眼角也来不及擦,一心想着快点回去快点回去。

  可那里,哪还有算命先生的身影。

  “……被骗了?”胡桃双手撑着膝盖,她背后湿了一片,汗水顺着脖子一路流到她被晒黑的手臂上,在路灯下泛着晶莹的光。

  胡桃伤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