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雅问出的问题太过突然,诸伏景光下意识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假装自己没听清:“嗯?”

  可雅看了看他,像是了然了什么,没再继续问。只是摇摇头,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他在列宁格勒站就没吃东西,回程又坐了四个半小时高铁,确实是饿了。

  诸伏景光看着可雅平淡的反应,自己的心里反而翻滚着各种思绪,背对着可雅放空了表情,收拾料理台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走神的下场就是发生意外。清洗菜刀时诸伏景光没注意,逆着刀刃的方向用手摸了上去。

  切割鱼肉顺滑如切黄油的锋利刀刃无情地在诸伏景光手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伤口被水流冲出晃眼的血色,才迟钝地发出一声痛呼。

  可雅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走过来查看情况,被诸伏景光满手血水的场景吓得眉头一跳,迅速关了水把诸伏景光的手拉出来观察。

  “没事……就是划了一下。”

  诸伏景光莫名有些心虚,只好尽量解释情况。可雅没管他的解释,脱了衬衫几下叠起来垫在诸伏景光手底下,托着他的手带着他坐到桌边,沉着脸说:“我去拿医疗箱。”

  确实如诸伏景光所说,不过是个不到5厘米的小伤口,也不深。

  只不过是因为划在手掌根部才会出血量比较大,看起来有点吓人罢了。

  可雅用酒精棉球反复擦拭了几遍,又贴上撒满止血药的纱布,用胶带把它牢牢固定在手上。

  把这个放着不管也没有太大问题的小伤口当成开膛破肚级别的问题处理。

  诸伏景光也没有拒绝。他看着可雅低头专注地给他处理伤口,叹了口气:“对不……”

  “别跟我道歉。”

  可雅冷淡地打断了诸伏景光没能说完的道歉,用酒精棉擦干净诸伏景光手上的血,平辙的声音听起来放低了一些:“这几天别沾水,我每天来给你做饭换药。”

  “哦……”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他放软了声音,想要哄一哄可雅:“别生气了,嗯?”

  “我没生气。”可雅抬头直视诸伏景光的蓝眼睛,脸上是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看不出话里的真假。

  “我没生气。”他又重复了一遍,镜片后的灰眼睛垂了垂又抬起来,“一定要说的话我有点无奈,但还没到生气的程度。”

  这不就是生气了嘛。

  “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可雅替诸伏景光揉了一下因为泡水和失血变得冰凉的手指,语气十分平淡:“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尽力为你达成。”

  他是真的知道Zero的身份了。

  刚才的问题并不是一个试探,而是在向他确认。

  诸伏景光抿了下嘴唇,他完全不知道可雅和波本的任务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让可雅一下子看出了卧底身份。

  公安警察暴露卧底身份是致命的。诸伏景光本人就是一个前车之鉴,他确实因为可雅的感情活了下来。但没有人能说这种活下来的方式是好是坏。

  无论是出于职业操守还是感情因素,诸伏景光都不可能告诉可雅波本的真实身份。在被问到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回避和否认。

  诸伏景光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什么话,如果可雅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话,那他确实不会道歉。

  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陷入了安静,最后是可雅主动打破了沉郁的氛围,他给了诸伏景光一个拥抱,在他头顶轻吻,低声说:“我去换个衣服。”

  可雅手提箱里带了几件出门换洗的衣服。原定七天的行程三天就结束了,带出门的衣服还有没穿过的,刚好派上用场。

  看着可雅的背影,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因为我瞒着你,你生气了?”

  无论如何可雅确实是此情此景中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了。

  他不希望自己和可雅之间的关系变得僵硬,至少现在,他的的确确正依附着可雅生存。

  正在系扣子的可雅闻言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解,像是疑惑他怎么会这样想。

  淡淡开口解释道:“不是。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毫无隐瞒,我也有事情瞒着你。”

  他系好扣子,整理好袖口和领口,又是一个端肃严谨的可雅了。

  可诸伏景光莫名觉得不喜欢这样看惯了的可雅,他有些冲动地走过去扯松了可雅的领口,抓着他的领子抬起头凝视可雅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还是你更希望我不要问?”

  “景光……”

  可雅叫他的名字,诸伏景光点头回应他,等着可雅的回答。

  “我有做到让你开心吗?”

  听到可雅的问题诸伏景光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自己脚踝上的锁链,在可雅沉郁的目光里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带给我的,是一段很特殊的生活,我没法用开心或者不开心来描述。”

  诸伏景光尽可能斟酌着用词,试图客观地形容自己的感受:“有时候我会觉得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你会为我准备好一切。有时候我又觉得很惶恐,但那是职责所在,与你无关。”

  他摸了摸可雅的头发,无奈地笑了:“实话说,起码现在我并不开心。”

  “职责所在……”可雅咀嚼着这个短语,脸上的表情细微地波动,有些难以形容。

  “你究竟……怎么看我?”

  “我不知道。”

  诸伏景光艰难地选择了坦诚。

  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可雅的?

  朋友?谁会跟朋友没日没夜地在床上纠缠?他和可雅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心知肚明的越界,没能在朋友的范围里停留太久。

  恋人?或许是吧。但是谁家的恋人会像可雅这样把人锁在地下室里,有求必应却从不提及自由。

  可雅在他这里没办法用一个普世概念里大众认可的关系来定位。

  说爱没办法开口,说喜欢又太过轻薄。没有厌恶却夹杂了些恨意,说讨厌,却又抓着他不愿意放手。

  他不认可他,却信任他。拒绝他,又挽留他。利用他,又不愿伤害他。

  谁能告诉诸伏景光这样的关系该如何定义呢?

  “你不相信我吗?”

  可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受伤,诸伏景光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可雅却没给他机会:“我答应过你,只要是我有的,无论什么,我都能给你。”

  旧话重提却不似当初的语气,可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也会给你。因为我喜爱的就是这样一个你,所以我希望能让你一直开心。”

  可雅盯着诸伏景光的眼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看着像是在模仿诸伏景光,效果却不伦不类。

  “我不希望看见你为了职责所在那种东西,忍着不开心来靠近我,主动亲吻我,甚至和我发生关系。”

  可雅几乎是牙咬切齿地在说:“我不介意你利用我,但是你不能,不能一边表现出来对我的感情,一边不信任我。”

  诸伏景光闻言愣住了,而后骤然发怒。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他伸出手扯住可雅的领子,透蓝的眼睛被怒火烧得发亮,上挑的眼尾勾出凌厉的弧度,直直地看着可雅:“披着国家大义的妓女吗!”

  “跟我在一起你明明不开心!”可雅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一样冲他低吼:“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还要主动撩拨我!”

  他吐出了那句曾经在脑海里转过却不以为然的话,用作伤害诸伏景光和自己的一柄利刃,“只要是对你的卧底任务有价值的目标,即使是我这种罪无可恕的烂人也可以勾引。诸伏景光,你是欠操吗?”

  嘭!

  可雅脸上挨了诸伏景光狠狠一拳。挨打的可雅没什么反应,打人的诸伏景光反而眼角通红嘴唇颤抖,看着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诸伏景光还在尽可能保持理智,但是声音里仍有些压不住的颤抖,他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他把诸伏景光当什么人,这个问题可雅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他本来以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答案在如今的场合里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光,他的花儿,他的希望。

  如果他真的这样看待诸伏景光,又何必因为诸伏景光职责所在的隐瞒和利用生气。

  人会因为花朵把赖以生存的根系埋在土壤里不给人看而感到生气吗?

  但是他好像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生气。他生气的其实是……是什么?

  是诸伏景光因为那个问题失神伤到了自己。

  是他不肯向自己求助。

  是我帮不上他。

  他愧疚于无能的自己,并且更加无能地把满心躁郁发泄到了诸伏景光的身上。

  他果然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烂人。

  可雅蠕动着嘴唇,眼泪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他无声地流着眼泪,一双沉郁的灰眼睛被泪水泡成散碎的铅砂。

  “我把你……我希望你……爱人……对不起……”

  诸伏景光看着这样的可雅,突然就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他走上前抱住可雅,可雅把脸埋到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腰用力收紧手臂,像是再也不松手一般的用力。

  可雅和诸伏景光开始冷战。

  说冷战也不够准确。

  诸伏景光余怒未消,虽然对待可雅的方式没有太大变化,但始终带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说话的语气也冷淡许多,乍一听反而有些像可雅。

  可雅自知有错,道歉说出口仍觉得不够,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束手束脚地围在诸伏景光身边,急切地想要捧出一把真情,又自觉廉价,藏藏掖掖地不敢出手。

  诸伏景光手上的伤口已经大好,早没有了天天换药的需求。

  可雅心里度量自己和诸伏景光这两周僵硬的相处,在店铺一楼关着门枯坐了两个小时,突然站起来拎着外套去了地下室。

  他到的时候诸伏景光正在泡澡,透过蒸腾的水雾递过来一个视线,没再看他。

  可雅也不觉得尴尬,他看着那条搭在浴缸边的金属锁链,知道另一端就锁在诸伏景光的脚踝上,昨天可雅刚看过,被锁链压迫出来的瘀痕颜色更深了一些。

  诸伏景光撩起一捧水洗了把脸,他其实已经洗好了,只是可雅突然出现,便不是很想出去面对他。于是就在浴缸里放松了身体,决定再泡二十分钟。

  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雅垂着眼睛听诸伏景光制造出的哗哗水声,脑子里难以自控地飘出些画面,都是他们曾经的缠绵。

  正心不在焉撩水的诸伏景光发现可雅突然走到了他旁边,挽起袖子在浴缸旁边摸索了几下,找出诸伏景光之前放进去的格洛克,打开保险塞进了诸伏景光手里,抓着他的手让那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对不起……”

  可雅把嘴唇贴在诸伏景光耳边,给出柔软气馁的道歉。诸伏景光没出声,额头抵在可雅肩上,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内容是一泯 恩 仇

  再三提醒,好孩子不要学可雅。

  把饭盒里的肉菜挑出去,把三份饭拆解拼凑成两份,吃起来感觉哪里不太对是正常的。

  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