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如同所有的骨头都被人抽掉一样,一步一步挪回了财政部,把自己工作以来的帐本直接交给同他一起来到办公室的部长:

  “部长大人,我刚才只是太气愤了,我的马被人打断了腿,那是一匹一万两千法郎买来的好马,全巴黎都没有这么好的马。它的腿折了,比我的腿折了还让人心疼。”

  部长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葛朗台记下的帐本,发现每一笔资金收回都记得清楚明白,直接被王上收走的与收归国库的也都分的很清楚,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葛朗台伯爵,您太冲动了。”

  帐本人葛朗台分得的收益,已经足够他买上百匹马了。又何必为了一匹马就得罪了王上最信任的侍从官大人。

  “我也没有想到,我觉得涅日朗伯爵对我应该是不同的,毕竟我还给涅日朗伯爵送过……”葛朗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

  部长的眼神只是暗了一下,就继续翻帐本去了。全巴黎的人都知道,前一年刚晋封男爵的葛朗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功绩,突然就晋升为伯爵,一定是找到了不得的人物向王上进言。

  这个了不得的人物,为什么要替葛朗台向王上进言?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都知道是一回事,不说出来的才是聪明人。

  不再出声的葛朗台暗暗庆幸部长没有刨根问底,对他在帐本上的疑问回答的十分仔细,让交接十分顺利。

  “葛朗台伯爵,”部长看着并不怎么厚的帐本,问:“如果你没有辞职的话,下一个想要查谁?”王上是不可能放过这么得名又得利的生财之道,葛朗台交出帐本,财政部还会继续这项工作。

  葛朗台摇头:“我也不知道。”

  明显是在敷衍自己,可是部长却知道葛朗台是真的不会告诉自己了。这让他想起葛朗台在王宫时,对王上问起年底自己能不能得到勋章,王上冷酷的回答,觉得他的态度情有可原,便让他回府好好休息。

  时间还长着呢,等葛朗台休息够了,气也不这么足的时候,自己再问他好了。

  次长却在财政部的大楼下等着他:“葛朗台伯爵,您真的不跟同僚们告别一下吗?我们几位同情您的人,安排了一场告别宴会,请您……”

  无精打采的葛朗台直接拒绝:“次长大人,我太伤心了。现在不管给我吃什么,我都觉得难以下咽。可怜我那匹一万两千法郎的好马,白白被人打折了腿。现在我的腿也被人打折了。”

  次长同情的看着葛朗台:“可是同僚们都很同情您,如果您不参加的话,他们会十分难过的。”

  葛朗台看了次长一眼:“我现在心里就已经十分难过了。”

  次长拿这个固执的人没有办法,只好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他们,离葛朗台近了一些:“王后为您抱不平。只是王上现在为拉索尼埃伯爵小姐是非颠倒,王后的建议王上不肯认同。”

  “拉索尼埃伯爵小姐?”葛朗台疑惑的看向次长:“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哪怕已经发现了拉索尼埃伯爵插手军费支出的线索,也没有查他……”

  次长听的两眼放光:“您发现了什么线索?”

  葛朗台重复了刚才次长的动作,然后巨大的头颅靠近次长:“是这么回事……”

  他一边说,见多识广的次长的嘴一边越张越大:“简直贪得无厌,卑鄙,帝国的败类”等等词汇不时的从次长的嘴里传出来。

  跟步履蹒跚的葛朗台相比,次长的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已经来到了王宫门口,请求首席女官能给他五分钟的时间。他与首席女官说什么,葛朗台并不在意,现在他已经骑着新买的马回到了贝尔坦街。

  “爸爸,您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欧也妮正在继续上她的舞蹈课,听说葛朗台这个时候回来,连忙请教师先回去,自己来关心葛朗台。

  结果进门才发现,葛朗台正得意洋洋的举着酒杯,对着洒进屋里的阳光看成色,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

  “您已经辞职了,对不对爸爸?”欧也妮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笑着向葛朗台确定。

  葛朗台无趣的放下酒杯:“你已经知道了?”

  欧也妮保持笑容:“您看起来并不象表现的那么情绪低落,除了辞职以外,我想不出让您这么高兴的原因。”

  葛朗台端起刚放下的酒杯一饮而尽:“是的,我已经辞职了。不,不是我自己辞职了,而是我想要挟王上与涅日朗伯爵没有成功,被王上识破了我的伎俩,直接被的扫地出门了。”

  “那真是太好了。”欧也妮轻轻拍了一下巴掌:“您是怎么找到这个机会的?”

  葛朗台的表情还是那么沉重:“涅日朗伯爵为了让王上的小金库尽快填满,跑到财政部来威胁我。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向任何威胁我的人低头。我也是一个相信王上慧眼如炬的人,想请王上替我主持公道。谁知王上被涅日朗那个卑鄙的家伙蒙蔽了,听信了他的话,收回了我的财政监督官职务。”

  把自己算计别人说的这么无辜,真的好吗?欧也妮有些不太确定,只好问:“那么您什么时候回索漠?”

  葛朗台笑了:“当然是今天就走。我很伤心,我被王上误解十分难过,我不能再留在巴黎这个伤心地。”

  “哦,爸爸。”欧也妮无奈的叫了一声:“我知道您很难过,所以不能与巴黎的朋友们告别。那么请您回索漠之后好好的养病,不必再为巴黎的事儿操心了。”

  “别想。”葛朗台毫不犹豫的打断欧也妮的幻想:“小姐,您要知道,哪怕您已经得到了我的全部授权,可是我还是要知道自己的金子都流向了哪里。”

  人老成精说的就是葛朗台,被一下说中了心思的欧也妮也很郁闷。

  自从葛朗台的马在财政部的马厩里断了腿,欧也妮与他就意识到,葛朗台不能再这么监督下去了——这一次断的是马腿,如果那些人下手再黑一点,断的是葛朗台的腿怎么办?

  所以葛朗台查人的力度降了下来,目标也不再是一次查出什么大人物。因为大人物贪污的数目更多,除了给法王的小金库增加收入,还会给葛朗台本人增加强有力的敌人。

  怎么让葛朗台离开财政监督官的职位,也让父女两个很是犯了一回愁,最后一致决定,还是让王上直接厌恶了葛朗台,抹去他官职最保险:

  法王无疑是一个小气又贪财的人,如果葛朗台主动辞职的话,会让他认为葛朗台对得不到百分之五的抽头不满,不愿意为他的小金库做贡献。他会记恨葛朗台,有可能对父女两人的财产直接下手。

  而让法王觉得葛朗台被打折的马腿吓破了胆,不敢再查位高权重的人,从而影响法王小金库的收入,然后直接一脚踢开葛朗台。被踢开的葛朗台,当然要在法王反悔之前,迅速离开巴黎,让他无法直接找到人,怒火发给别人,才是最保险的法子。

  至于怎么让法王觉得葛朗台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得发挥一下葛朗台吝啬鬼的本色。

  心疼自己的马被人打断了腿,发现了可疑的人,哪怕这个可疑的人是甚至能左右王上判断,葛朗台不管不顾吵闹的所有人都知道,不正是一个吝啬鬼会做出的事情吗?

  “为什么是涅日朗伯爵呢?”欧也妮心里同情了那个总维持温和表情的侍从官大人一秒。

  “他是王上最信任的人,又总是替王上来找我的麻烦,为什么不是他呢?”葛朗台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诬陷涅日朗伯爵应该心虚:“我告诉你欧也妮,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就是那个卑鄙的小人,给王上出了不给我抽头的主意。”

  欧也妮知道葛朗台最不痛快的,还是涅日朗伯爵收了自己送出的黄金,却向法王透露了自己的家底,让法王对他们的财产垂涎不已。她心里也认为收取贿赂的人并不值得尊敬,直接收起这话题,脸上有了郑重的神色。

  葛朗台也不再摇晃重新添了酒的水晶杯,看了欧也妮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索漠吗,王上是个小心眼的人,他会对你不客气的。”

  欧也妮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法王已经接受了自己所有资金都已经投入到纽沁根银行,所有的铁路公债都已经被王后搜刮走的观点,不过新的铁路公债一天不发行,法王就一天不会放自己离开巴黎。

  早已经知道欧也妮决定的葛朗台,用不放心的口气问:“那些人真的能保证你和金子的安全吗?”

  欧也妮很希望说这句话之前,葛朗台已经坐上了回索漠的马车。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葛朗台现在还坐在她的身边。

  更加无奈的摇头:“爸爸,您就不能单纯的关心一下我吗?”总是在自己想感动的时候破坏气氛,真的会让人伤心的。

  葛朗台只是看着她,连一个字吝啬回答。欧也妮只好说:“请您放心,会有更多的金子运回索漠的。不过请您答应我,一旦有人拿着我的信去找您,您不能把金子都藏起来。这对我们的生命十分重要。”

  “得了,得了。”葛朗台有些恼羞成怒:“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不需要你来指挥我。我要去换衣服了,你让马车准备好。”

  在他站起来要离开的时候,欧也妮也站了起来,给老箍桶匠一个拥抱:“请您一路小心。那些护送您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人。如果真遇到危险的话,您一定要听他们的指挥。”

  葛朗台见过欧也妮说护送他的那些人,正是得到通知后,从英国赶到巴黎的西班牙人。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向欧也妮宣誓效忠,葛朗台只能选择相信他们。

  府邸的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车夫是一个十分粗壮的农夫,他不耐烦的嗅了一下鼻烟,大声的揩着鼻涕,等着自己的主顾到来。

  很快,从大门走出一个比车夫更粗壮的汉子,穿着外省人走亲戚才穿的体面衣服,看都不看的上了马车。车夫回头向已经关上的车门问了一句:“您要去哪儿,老爷?”

  车厢里不知道回答了什么,车夫向地上吐了一口痰,一扬马鞭,赶着马车跑了起来。在二楼的窗帘后向下张望的拿农,回头小声告诉欧也妮:“先生已经走了,小姐。”

  “是的,希望他平安。”欧也妮入乡随俗的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拿农跟着画了一下,问:“明天我们去望弥撒吗?”

  “当然。”欧也妮觉得自己可以向上帝忏悔一下,毕竟接下来她要做的,在贵族们看来是十分不可原谅的事。

  本来她只想着做一个挥金如土的有钱人,那钱还是她自己赚回来的,没抢别人也没有伤害别人。可是别人仅仅因为比欧也妮有权势,就想把她辛苦赚回的钱白白夺走,哪怕上帝都不原谅,欧也妮也会用最有效的办法保护自己的财产。

  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可是不光是法王一个人的权利。

  可惜早想见识一下圣母院辉煌的拿农,第二天并没有陪欧也妮望成弥撒——一份名为《神圣法兰西》的小报,竟然先于《法兰西日报》刊登了葛朗台被免去财政监督官职务的新闻。

  做为一个合格的小报,《神圣法兰西》对葛朗台为什么被免除职务,进行了各种大胆的猜测。各种分析综合下来,就是葛朗台为了保证军费不被人侵占,查出来贪污的人太多,得罪了他不该得罪的人,王上迫于那些人的压力,不得不免除了他的职务。

  最后,小报记者兢兢业业整理了已知的、被葛朗台查出问题的人与他们贪污的金额,代表民众发问:替帝国军人收回这么多军费的葛朗台,究竟得罪了谁?

  泰伊古太太拿着这份报纸来找欧也妮:“小姐,这份小报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刊登了伯爵先生被免职的新闻。”

  欧也妮的脸色变了:“这样的消息怎么会传出去呢?爸爸会不会被人认为触怒了王上,会不会有人借机诋毁爸爸是对王上不满,自己放出了这个消息?您知道的泰伊古太太,明明是王上觉得爸爸年纪大了,让他多多休息。爸爸遵从王上的指示,昨天就已经回索漠了。他,他走之前一个人都没有见。”

  泰伊古太太见欧也妮难得的慌发神,听她把法王对葛朗台的免职描述的这么冠冕堂皇,连忙安慰她:“王上应该会调查清楚是谁放出消息的,不然伯爵先生不会只被免职,而是会被人调查。”

  欧也妮并没有得到安慰,她的脸上一片苍白:“泰伊古太太,您能再帮一次忙,请涅日朗伯爵代爸爸向王上陈情,这个消息真的不是爸爸放出去的吗?”

  泰伊古太太脸上有些犹豫:“小姐,昨天伯爵先生说,他与涅日朗伯爵有一些不愉快。”向一个已经闹翻的人求助,恐怕得不到真正的帮助。

  晶莹的泪水,顺着欧也妮的脸蛋流了下来:“爸爸只是太心疼他的马,才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怀疑对象。他说辞职也只是气愤。王上已经替涅日朗伯爵做主,免除了爸爸的职务,涅日朗伯爵还不能够原谅他吗?”

  欧也妮摇摇欲坠:“爸爸是多么在意勋章呀,如果不是完全看不到希望,他是不会伤心的回索漠的。”

  泰伊古太太同情的看着欧也妮:“好的,小姐,我马上就去见涅日朗伯爵。不过您也知道,我不方便去他的府邸,只能去王宫……”能不能进入王宫,泰伊古太太没有什么把握。

  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一天涅日朗伯爵一大早,就侍奉王上与拉索尼埃伯爵小姐离开巴黎,去视察伯爵小姐位于巴黎郊外的新城堡,泰伊古太太没能见到他。

  第二天,因为王室对《神圣法兰西》的质疑没有回应,各家报纸加入了猜测大军,越来越多被查处的人被扒了出来,民众一边看着新闻一面骂骂咧咧——他们缴纳着高昂的税金,其中有一项就是国防税。现在他们发现,国防税并没有用到军队,而是被大大小小的经手人给贪污了。

  他们愤怒,他们不满,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于是更多关于军费与财政监督的新闻被挖掘,更多的人加入了挖掘新闻的行列。

  大家十分感谢那个被免职的葛朗台伯爵,如果不是他扒开了蒙在群众眼前的遮羞布,民众还要继续被那些人蒙蔽下去。

  没有人愿意永远被人遮住双眼,《神圣法兰西》又刊登了一篇文章,深入分析葛朗台成为财政监督官的原因,更分析了那些应该直接收回国库的资金去向。

  写文章的人显然对内情有所了解,甚至提到了葛朗台每收回一笔资金,就分成百分之五的恶劣行径。不过他也提到,几笔葛朗台审查有问题的巨额支出,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有深入查下去。

  可是被查的人虽然仍呆在原来的职务上,却频繁的出入巴黎各个银行,支取了大量的现金,支取的数目与可能贪污的钱数十分吻合。

  文章分析,葛朗台不得不停止查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人被冤枉,而是他们贪污下本该直接收回国库的钱,被一只神秘的手给收走了。那么,能阻止财政监督官工作,还收取国库资金的神秘大手,究竟属于谁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民众一边骂葛朗台竟然敢收取百分之五的分成,一边把更多诅咒送给贪污和那只神秘大手的主人——大家都不是傻子,葛朗台几次不能把大家税金支付的军费收回,都是那个神秘大的主人造成的。

  跟葛朗台拿走的区区百分之五相比,巨额贪污的百分之九十五,才是大家更愿意看到收回国库的。如果那百分之九十五,都能收回国库的话,民众就可以少交一点儿国防税了。

  “混蛋!”渡过了一个愉快假期的王上,没想到迎接自己回到首都的,竟然是民众滔滔的骂声:“是谁走露了消息,还有葛朗台在哪,让赶紧他滚过来,说说是不是他放出的消息。”

  “王上,”涅日朗伯爵有些苦涩的说:“葛朗台交接了财政监督官的职务,便回索漠去了。听说他一回索漠就病倒了,他家的那个从索漠带来的女仆,今天也已经赶回索漠去了。”

  对于涅日朗伯爵为什么对葛朗台家的动向如此清楚,同道之人的王上心里还是明白的:“那就是说,这个消息不是葛朗台放出来的?去把那个什么《神圣法兰西》封掉,让它的主编去狱里写新闻吧。”

  “可是王上,”涅日朗伯爵劝:“王太子似乎对《神圣法兰西》报十分关照。”

  王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竟然连短短的时间也不肯等了吗。”

  涅日朗摇头。自从重新议会重新选举之后,自由派已经占了上风,王太子一向看不惯自由派,认为他们无视王室的尊严,应该严厉镇压,带领着极端王室派,处处跟崇尚自由的王上做对。

  而王后与王太子之间的友谊,在巴黎并不是什么秘密。王后与王上的意见不合,与王太子过从甚密。涅日朗有理由相信,王后迫不及待的从欧也妮手里拿走全部公债,是为了支持王太子。

  现在已经有小报分析,葛朗台最后要查的人是与王上有超友谊的拉索尼埃伯爵小姐的父亲,并不在财政部任职,却可以随意插手财政部支出的拉索尼埃伯爵。

  因为要查的是他,对王上忠心耿耿的侍从官大人,才会不分是非曲直的直接在财政部的办公室,对葛朗展开威胁。

  这样的猜测,不适合跟刚刚渡过一个愉快假期的王上提起,因为王上的身体并不如他自己希望的那么好,这个假期说不定是王上的最后一个假期。

  并不是涅日朗伯爵不提,王上就看不到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质问声。久未出现在王上面前的拉斯坎倍侯爵,被王上骂得抬不起头:“别的报纸刊登那样的假消息,《法兰西日报》跟着凑什么热闹?”

  拉斯坎倍并不冤枉——博诺一向十分注意自己的对手,《神圣法兰西》关于财政监督官突然离职的消息一登出,他就看到了,认为是一个值得深入挖掘的好题材,向拉斯坎倍侯爵建议,《法兰西日报》可以跟进。

  他给侯爵举了蒸汽机车的例子,证明只有深入挖掘新闻背后的真相,才会让一件本来不是很明朗却有价值的事物,可以大白于天下。

  同样得过蒸汽机车好处的拉斯坎倍侯爵,觉得博诺说的十分有道理,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拉斯坎倍侯爵忘记了,博诺在挖掘蒸汽机车之前,可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或许他也想到了,只是那个时候博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新闻部主任,并没有与拉斯坎倍侯爵直接对话的资格,不象现在,博诺已经成了为《法兰西日报》的副主编,能够直接敲开他办公室的门。

  博诺还是很有分析能力的,他发现了对王室很有利的东西,那就是葛朗台在辞去财政监督官这个职务之前,在财政部与王上的侍从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这让博诺不得不联想到了葛朗台吝啬的性格,他分析到,如果不涉及到大量的金钱,葛朗台是不敢得罪王上的侍从官的。

  有意思了吧?

  博诺没有放弃继续查找这件有意思的事件的根源,一定要知道一向温和的侍从官大人,为什么跟葛朗台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争吵。财政部有一些小职员可以给博诺先生提供第一手资料,那就是葛朗台愤怒的喊过,侍从官大人威胁了他。

  巴黎的民众都等着博诺继续往下分析,侍从官大人究竟威胁了葛朗台什么,为什么要威胁他,拉斯坎倍侯爵就被王上召进了宫,劈头盖脸斥责《法兰西日报》失去了王室喉舌的作用。

  挨了一顿骂出宫的拉斯坎倍侯爵,当然要把这骂还到罪魁祸首身上,博诺听他骂完,才向他行了个礼:“侯爵大人,因为我让您失去了王上的欢心,我心里万分愧疚。请您接受我的辞职。”

  现在都流行一言不合就拍屁股走人了吗?

  拉斯坎倍侯爵愣住了:“博诺,你知道我一向很欣赏你,哪怕是我的夫人与女儿,也对你赞不绝口。”

  博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起在拉斯坎倍侯爵宴会上见过的那位侯爵小姐,更坚定了自己辞职的决心:“可是因为我的不当言论,让王上对您感到失望,我已经没脸继续留在《法兰西日报》了。”

  一个人想辞职的话,是没有人能阻止的。葛朗台如此,博诺同样如此。当晚,他便一身轻松的求见欧也妮小姐,先是向她问候正在索漠“生病”的葛朗台先生是否已经康复。得到伯爵先生病情仍没有好转的答案,博诺面带遗憾的向欧也妮说:

  “伯爵先生回到索漠也是好事。如果他继续留在巴黎的话,看到报纸上的这些议论,病情可能会更加……”

  欧也妮点头,一脸担心。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问博诺:“您真的想好了,愿意去安茹办报吗?”

  有人投入大笔金钱,不怕亏损的承诺后继投入,博诺为什么不愿意呢?他向欧也妮郑重点头:“您放心,欧也妮小姐,我会让您的投资产生价值的。”

  安茹离索漠很近,除了方便拜访一下葛朗台先生,更因为远离巴黎,不管自己在报纸上怎么进行分析,想制止的人都得等一段时间。那些制止的声音从巴黎传到安茹的时候,博诺的深入分析都该完成了。

  “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巴黎?”欧也妮对自己扶持的办报人,还是很关心的。

  博诺摊开手:“我独自一人在巴黎,并没有什么人需要告别,明天就可以赶往安茹。”

  欧也妮拿起桌子上的一个信封递给博诺:“我想,这些应该暂时可以支撑您的报纸运转了。”

  自己的报纸!博诺听到这个称呼,心情十分激动——一个从事新闻行业的人,拥有自己的报纸,就是拥有了自己的阵地,这是博诺一直以来的梦想。哪怕这个阵地让他不得不离开繁华的巴黎,他也愿意。

  带着这份激动,博诺都没当面看看欧也妮给自己的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自从欧也妮开始购买他的有偿新闻之后,他已经不敢抱有欧也妮会给他写信的幻想了。

  打开一看,果然没让博诺失望,信封里装着一沓整齐的铁路公债凭证,足足有两万股。纽沁根银行联合巴黎所有银行一起救市,铁路公债的价格早已经稳定,现在正在缓慢回升,前一个交易日的价格,收于十七法郎一股。这两万股公债凭证,足足值三十四万法郎。这些钱足够在外省买下一个小报馆了。

  博诺默默在心里向贝尔坦街的欧也妮伯爵小姐,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这一份祝福,并不足以让博诺把公债凭证做为纪念,第二天他就在开盘时,直接抛出了。

  价格比昨天还上涨了一点,十七法郎五十生丁一股,这让博诺觉得很满意,他的口袋比预期多装进了一万法郎。

  可是重新持有铁路公债市场的投机者们却不满意——做为《法兰西日报》的副主编,一个冉冉升起的新闻工作翘楚,认识博诺的人还是很多的。现在他大咧咧的一开盘就卖出两万股铁路公债?

  敏感的投机者们,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他们庆幸今天天气晴朗,自己出门的早,正好看到了博诺先生卖出公债的一幕。

  如果不是得到了内部消息,会有人卖出已经筑好底,正在回升的铁路公债吗?

  有人在博诺一离开交易所,就跟着悄悄卖出自己手里的铁路公债,铁路公债的价格很快降低,已经到了昨日的收盘价,导致更多的人开始卖出公债。到收市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上涨趋势的铁路公债,价格又一次出现下跌,收于十五法郎。

  已经被铁路公债吓得心惊肉跳的纽沁根,第一时间接到了公债再次下跌的消息,失手摔了手里的咖啡杯:“怎么又跌了?”

  他急忙站起身,想去市场看个究竟,被车夫提醒之后,才发现已经休市了。回府是不可能的,纽沁根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找一下对公债市场十分熟悉的欧也妮小姐保险。

  王宫里也得到了公债市再次下跌的消息,王上气的拍桌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稳定住了吗?”还能不能让他发行新的铁路公债了?!

  涅日朗伯爵摇头:“昨天公债价格还在上涨,有重新购入意愿的人增加了不少。谁知道今天开盘之后,竟然莫明其妙的就跌了。”

  “纽沁根呢,他不是有联合资金吗,怎么不快点救市?”

  这也是欧也妮问纽沁根的问题:“发现价格下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手让价格稳定下来呢?联合资金不是还存放在纽沁根银行吗?”

  纽沁根一脸痛苦:“虽然联合资金存在纽沁根银行,可是不经过出资的银行家全体同意,是不能随便动用的。”

  欧也妮一脸震惊:“当初成立联合资金的时候,王上不是已经明确命令,由您来支配使用吗?”

  “虽然王上下达过这样的命令,”纽沁根搓了搓手,不安的看了欧也妮一眼:“可是利德银行的背后,是王太子在支持。”

  利德银行欧也妮是听说过的,这是巴黎的第二大银行。如果当年不是纽沁根下手快,欧也妮的资金很可能会投资进那里,它与纽沁根银行谁能顺利成为巴黎乃至全法国第一大银行,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得知王太子背后支持利德银行,让利德银行的老板敢于违背王上的命令,欧也妮还是十分理解的。让她不能理解的是纽沁根接下来说的消息:“联合资金只筹集到了两千万法郎,支撑过了公债的第一次暴跌。现在,现在已经……”没有资金再救一次市了。

  欧也妮的脸色都变了:“您在跟我开玩笑吗,纽沁根伯爵?我记得最初纽沁根银行就单独拿出了两千万法郎。”

  “所以,现在纽沁根银行能动用的资金也没有多少了。”纽沁根快哭了,谁能想到身为全法国最大的银行家,也有为钱头疼的一天,他只是巴黎最大银行家的时候,都没这么为钱头疼过。

  欧也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您是想告诉我,纽沁根银行现在除了正在下跌的铁路公债凭证,金库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还是有一些黄金的。”纽沁根心虚的看向欧也妮:“您不要误会,欧也妮小姐,这些黄金并不是从西班牙运回的那些。是我看到前段时间黄金市场出现了短暂的下跌,购进的。”

  “我不要误会?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纽沁根银行的操作,我已经被蒙在鼓里了,您还让我不要误会?”欧也妮站起身,咬牙切齿的看着纽沁根:“我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自己在纽沁根银行投资的安全了,伯爵先生。”

  背着欧也妮购进黄金,并不是纽沁根本人的意愿,而是王上通过拉斯坎倍侯爵给他下达的命令。这些购进的黄金,最终的归属也不是纽沁根银行,而是王上的小金库,现在不过是还没有被运走而已。

  “涅日朗伯爵要拜访小姐。”艾莉米在会客室外,小心翼翼的通报。

  欧也妮看了一眼因为话题被打断,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纽沁根,恨恨说:“纽沁根银行,也是您所有财产里面,最有价值的,是不是,伯爵先生?我想您也不能因为侍从官大人出面,就把自己最有价值的财产,拱手让给别人。”

  说完,她才不耐烦的向门口的艾莉米命令:“请侍从官大人到会客室来。”

  欧也妮没有如以往一样亲自迎接自己,涅日朗伯爵是知道原因的——四天来各种报纸的深入挖掘分析,充满了不实的猜测,可是有一点大家的观点是统一的,那就是葛朗台离开巴黎,是受到了王上侍从官的威胁,不得不在最风光的时候,黯然离开巴黎。

  做为从神坛上跌落的葛朗台的女儿,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横眉冷对,不是很正常吗?

  涅日朗伯爵相信,如果自己现在不是王上的侍从官,这座位于贝尔坦街的豪华府邸,将不会再对自己敞开大门。

  如果可以的话,涅日朗也不愿意再踏进一步。

  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所以涅日朗伯爵还是温和的笑着,向对自己面无表情行曲膝礼的欧也妮回礼后,开口关心葛朗台的病情:“葛朗台伯爵好一些了吗,欧也妮小姐?”

  “托您的福,侍从官大人,父亲正在索漠卧床不起呢。”欧也妮冷冷看了涅日朗伯爵一眼,仿佛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让他收起和善的笑容。

  这样的研究,很多巴黎人都做过,欧也妮与他们一样,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涅日朗伯爵还是那么温和的笑着:“您与葛朗台先生,对我都有一些误会,欧也妮小姐。”

  欧也妮把冷淡进行到底,即不点头也不摇头,等着涅日朗伯爵自己去体会。纽沁根是不会让王上的侍从官为难的:“侍从官大人,您来拜访欧也妮小姐,真是太好了,我正与欧也妮小姐商量关于铁路公债市场的对策。”

  不等涅日朗伯爵夸奖纽沁根对王上的忠诚,欧也妮已经开口了:“我没有对策,先生们。”

  “可是欧也妮小姐,您是纽沁根银行的合伙人,也不愿意看到纽沁根银行破产,不是吗?”涅日朗伯爵替纽沁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