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纽沁根正在试图了解博诺往葡萄牙、西班牙报社发消息,与纽沁根银行投资公债之间的关系。欧也妮淡淡的告诉他:“我觉得希望不大,博诺先生好象并不怎么在乎钱。”

  才怪。

  纽沁根心想,如果欧也妮最初的开价不是五百法郎而是五千,最后加到两万法郎而不是两千的话,清高如博诺,也一定会低下自己高贵的头。

  “或者可以换一个思路。”欧也妮想到别处:“应该给博诺先生习惯的过程。泰伊古太太,你看这两天什么时候有时间,还是到法兰西日报社去一趟,请博诺先生刊登一篇关天面膜的文章吧。稿酬最初也定在五百法郎怎么样?”

  让一个以政治报道见长的报纸,报道一种女士的新用品,你是认真的吗?纽沁根疑惑的看向欧也妮,不认为她是这么莽撞的人。

  欧也妮没有说这是她对博诺的试探,如果博诺放下对自己的那点心思,两个人只是金钱之间的合作关系,路会走的很长。不然她不介意换一个合作伙伴,巴黎又不是只有一家《法兰西日报》。

  “欧也妮小姐,”纽沁根在第四幕结束之后,想要结束对欧也妮这次超出社交礼仪的拜访了,他问:“您的四十万法郎,需要什么时候汇到葡萄牙和西班牙,那边的办事处应该怎么操作,纽沁根银行要怎么配合你呢?”与这样的正事相比,演出的是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

  “那边的操作,利润不会太高,男爵先生,您或许可以考虑一下,纽沁根银行专注巴黎的操作。”欧也妮想了想,向纽沁根说:“那两国的动荡,不是一年内可以结束的,成本回收比较困难。巴黎这里,我们会方便得多。”

  投资有收益固然让人高兴,只有落袋为安之后,这份喜悦才是实打实的。务实的银行家纽沁根先生,觉得欧也妮的提议十分正确,没有再提新的问题——他对欧也妮是不是真的能以四十万法郎,撬动两个异国资本市场,心里还是存疑的——哪这两国从距离上说,离巴黎并不很远。

  有这份疑问的不止纽沁根一个,博诺也是其中之一。就在欧也妮带着拿农看了一场不知所云的演出之后,博诺借着要替欧也妮讲解时局,两次登门拜访,却都被门童拦下了:

  第一次,欧也妮小姐去送拿农坐回索漠的驿车,不在家。

  第二次,欧也妮小姐与泰伊古太太去拜访新聘请的舞蹈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府。

  不用问,欧也妮的大门,暂时向博诺关上了。如果博诺还想保持与金钱的良好关系,那么就要转变自己的思想和路线。

  博诺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是他大口大口抽雪茄带来的后果。几年的巴黎报馆生活,让博诺对雪茄有了深深的依赖,尤其是在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

  “博诺先生,这位女士没有预约,可是她保证您会接待她。”报馆的看门人小心翼翼敲开办公室的门,露出战战兢兢的笑容。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夫人,头上戴着昂贵的面纱,遮住了锐利的双眼。博诺一眼就认出这是泰伊古太太,忙站了起来,向她鞠躬:“德.泰伊古侯爵夫人,能接待您真是我的荣幸。”说完,向不懂事的看门人看了一眼。

  看门人从来没有见过博诺先生这么谄媚,吓得没有在第一时间走开,博诺不耐烦的从兜里掏出五法郎塞给看门人,小声威胁他:“不许告诉别人这位夫人是谁。”

  看门人同手同脚的下楼,准备把这五法郎做为传家宝珍藏起来。

  博诺已经打开窗户散烟,再请泰伊古太太坐好,才问:“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德.泰伊古侯爵夫人。”

  泰伊古太太把五百法郎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定定看着博诺。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博诺的额头便出现了汗迹:“欧也妮小姐成为纽沁根银行的新闻,前天已经见报了。本着新闻人的职业道德,我没有加入欧也妮小姐希望增加的话。”

  泰伊古太太点了点头:“我们知道,欧也妮小姐定了全巴黎能买到的所有报纸。”

  博诺不是不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那么,还请您……”把钱收回去吧,说出来的数目和摆在面前的法郎,是两个概念呀夫人。

  泰伊古太太看都没看桌子上的法郎,声音平淡的说出自己的来意:“说起新闻从业者的嗅觉,我觉得博诺先生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欧也妮小姐投资建了一个生产面膜的工厂,产品得到了上流社会女士们的欢迎。可是只有巴黎的女士们知道是不够的,所以,小姐觉得《法兰西日报》应该可以与她一起,向全法国的女士们推广这个产品。”

  “可是,欧也妮小姐恐怕有些误会,《法兰西日报》是一家严肃的报纸,一向只报道政治、财经之类的重大新闻。如果不是因为纽沁根银行是巴黎最大的银行,哪怕是欧也妮小姐投资,也不会报道的。”

  泰伊古太太打开皮包,从里面再次掏出五百法郎,与前面的五百法郎摆到一起,重新定定的看着博诺:“新闻有不同的视角,做为新闻工作的佼佼者,博诺先生的定位会更精准。”

  博诺看的是泰伊古太太的皮包,脑子里想的是欧也妮已经向他关上的大门。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再一次拒绝,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种,泰伊古太太再次打开皮包,又掏出五百法郎。还有一种,就是泰伊古太太还是打开皮包,把桌面上的一千法郎都收进去,转身走人。

  前一种对自己是加码的考验,后一种,博诺还没想清楚后果。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场赌博。掀牌的不是自己,甚至不是眼前的泰伊古太太,这让自诩掌握了巴黎规矩的博诺,产生了沉重的挫败感。

  “我以为自己与欧也妮小姐已经是朋友了。”博诺有气无力的挣扎了一下。

  “如果合作愉快的话,你们还将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泰伊古太太笃定的说,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如果小姐需要的话。

  “不管怎么样,还请您收回去。”博诺把桌子上的法郎向泰伊古太太面前推了推:“明天,我相信欧也妮小姐将看到她想看到的。”

  泰伊古太太满意的站了起来,还是看也不看桌子上的法郎,轻轻抚平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向门外走去。

  博诺只想了一秒,就飞快的打开抽屉,把一千法郎扫了进去,才追上两步,送泰伊古太太出门:“请转告欧也妮小姐,我想明白要跟她如何相处了。”

  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泰伊古太太露出笑容:“这真是太好了,您知道,欧也妮小姐现在对舞蹈很感兴趣,将在下周二举行一次舞会,试试自己的学习成果,届时希望你能光临。”说着,掏出请帖递到博诺手里,由着博诺定在当地苦笑不已。

  今天泰伊古太太是坐自己的马车来报社的——拿农来后,欧也妮发现一辆马车并不能时时满足出行,便又定了一辆,昨天马车才送到。

  这车当然跟欧也妮的那辆不能比,可是泰伊古太太还是很满意。她留意过了,车子的做工很扎实,与纽沁根男爵夫人的款式相差无几,比起她的那些老朋友们多年没换的马车来,看起来气派新潮多了。

  还有皮包里剩下的五百法郎,又可以充实自己的小金库,格外让泰伊古太太满意。做家庭老师又怎么样,除了名声差一点儿,巴黎的哪位太太能有这样的收入?

  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的金钱,比起被人议论几句算不了什么。饱经世事的泰伊古太太,昂首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不时向布洛涅森林漫步的人点头致意。

  她可以猜得出那些人在议论什么,可是这些人在与她的招呼的时候都堆着笑脸。这是对金钱的臣服,哪怕掌握金钱的只是一名家庭老师。

  “幸亏拿农已经回索漠了。”回到府里,泰伊古太太向欧也妮说出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欧也妮见她表情轻松,知道事情应该已经办成了,便同意泰伊古太太的观点:“我们在索漠的时候,是没有自己的马车的。如果要去特劳丰,爸爸会让佃农提早赶驴车来接。拿农习惯了坐不花钱的驴车,要是知道我用给爸爸买的马给你拉车,她会向爸爸告状的。”

  泰伊古太太接过艾莉米送上的咖啡,一边搅动一边说:“如果葛朗台先生知道我这一趟,可以替小姐带来多少利润,他会原谅我小小的不谨慎。”

  第二天送来的《法兰西日报》,证实了泰伊古太太的猜想。博诺的文章登在了第三版财经专栏,用不少的篇幅报道了巴黎女士们对一种新型化妆品的热爱,宁愿自己提价也要拿到这种化妆品,称这是一种奇异的经济现象,并对生产这种新型化妆品的工厂简略带过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