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邹雨,我知道有些事情你现在忘不掉,但你想这样背一辈子?你才二十九岁,起码还能活个三十年,也就是一万多天,折合二十六万多小时。照你现在这样子分分钟都在煎熬,那就别提一万多天了。”

  她的确一语中的,我心里忐忑不安,被说穿又带点痛快。

  我第一次这样正视我的内心,被细化的数字令我很是惊心,是啊,我这样,以后一万多天怎么过?

  她手机响起,接了,听了后说:“好,我知道了,我这就给她办出院手续。”

  转头对我说:“上头指示,同意你的出院要求。”

  心想林启正效率还真快,说一句顶我说一万句。

  于是我通知邹天来接我,可来的是一大群。

  大舅同邹天很快来了。

  大舅见我出院也就准备安心回家去,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好好过活,还让邹天早点带上海女友回来瞧瞧,朴实的话语后面是化不开的浓浓亲情,我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居然高展旗同谭应宏也来了。还有医生护士一大群呼前拥后的给我送行,让我胆战心惊,母亲那次宏大的葬礼实在有点过,让我惧怕一切高调的排场。

  高展旗是决心凑合我同谭应宏一起,硬推我走到谭应宏的车前。我无力抗争,只看着大家暧昧的笑容发呆。

  住院部门口停着他的陆虎,他应该还在楼上某个病房,也许就站在某扇窗后望着我,目送我离开。不由得回首仰望了下高耸的住院大楼,高楼层层叠叠,装修千遍一律,分不清的。众人在看我,只能匆匆回头钻进车内。

  邹天一路都在同谭应宏套近乎,我只好默许谭应宏提着我那个小包包进了家门。家里还不是一般的乱,脏衣服、袜子在沙发上团成一堆,吃完的碗筷在茶几上散散放着,薯片饼干袋一地都是。

  我瞪了邹天一眼,他才赶紧收拾了下,然后回头亲热地招呼谭应宏:“宏哥,坐!”

  比起对我这个相处二十几年的姐姐,他似乎同谭应宏更加亲密,这让我很是尴尬。其实我的晕眩等症状已基本没有,可我还是直接躲回房里,直躺在床上,像下逐客令。

  谭应宏也不恼,只自个坐在沙发上同邹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聊的还是邹天在上海的实习项目,邹天读的是信息工程,本也是热门科目,只是当今社会考了学生考家长,我这个充当大家长的无权无势,连带他也前途茫茫。心里又想起了邹月,如果不是我的过错,邹月如今早已捧着金饭碗过着休闲的公务员生涯。念及,心底还是痛。

  “邹雨,你想吃什么?我来做。”谭应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床前。

  我赶紧坐起来,摇头。

  “那你先睡,我看着你睡才走。”他没坚持,柔声道。

  “我已经好了很多,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本想直接让他走,可见他是真的关心我,于是也就不好说出口。

  “我也没什么大事,你先休息。”他说着转身走回客厅与邹天继续闲聊。

  我装作睡下,可心里却无端烦闷。阮淑珍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回响,她的初恋、她争取来的丈夫、她无名指上的钻戒,这些都让我感慨,她的勇气和毅力让我折服,是否我也可以放手一搏,拥有一个新的明天?起码我才不到三十岁,还有三十年怎样过还得取决于我的抉择,不能逃避了,看来阮淑珍的建议可以考虑下,到黄召阳那里接受心理咨询。

  客厅朦朦胧胧传来邹天兴奋的解说,谭应宏低低的问话总是很短,好像还提到丁甲。我脸朝客厅半睡半醒地躺着,无意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怀疑自己真的睡着时。一阵低沉的怒斥声从客厅传来,我微微张开眼帘。只见客厅只谭应宏一人。他正面朝我边打电话边靠窗站着,手不停换着动作,很是愤怒。

  难道为投标之事?我很好奇,知道偷听不对,可还是懒得挪动,他还盯着我这边,像在观察我反应。我只能装睡。

  ……

  “alan,这事我竭力反对,你的心也满黑,他现在那样你还落井下石?”

  ……

  “我喜欢谁,我爱谁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谭应宏急急踱回沙发前坐下,手不停抓着头发,神色恼怒。

  ……

  “她的过往我绝对比你清楚,别忘了上一年你干的好事,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哼哼~”他冷笑着,犹如一个阴谋家,我不由微微冷颤了下。

  ……

  “好,我们一言为定,你别动她,那么我按原协议写的行动,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不仁,那我也就……”他恢复了常态,看来事情解决了。

  电话那头传来暴怒的吼声,连我都隐约可闻,谭应宏却是悠闲地斜靠在沙发上,静静听着,眼神望着我,出奇地温柔。

  “alan,别这么生气,事成后你就打下半壁江山,到时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咯。”

  那边突然狂笑起来,嚣张、猖狂。

  让那人别动她?原来是为了那个女记者。同谁定的协议?他的协议我不想知道,但他无意中在我面前呈现出的一系列疑问却紧紧抓住我的心,明知是危险,却又出奇地想知道,真是好奇害死猫。

  谭应宏挂了机,慢慢踱到我床前,我忙闭上眼睛,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我有点透不过气来,但我身上另一套程序开始运作。他要干什么?随便进别人卧室已很不礼貌,是不是对我存在什么非分之想?还是把我当做那个女记者?如果他压上来我要冲出去喊救命,还是抵死不从?亦或是就这样静观其变?

  可在我推测的结果里纵是没有这一个,他蹲在我床前,轻轻地拂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很温柔,也很用心,放佛怕惊搅了我的美梦。

  被他抚过的头部有点麻痒,渐渐蔓延至全身,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令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我不敢动,可眼皮却在微颤,我拼命平稳住心跳。

  门突然响了,他的手瞬间收了回去,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回客厅,我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只见邹天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手里提着一大袋外卖和零食。刚才那一幕的确令人费解,包括我。

  我夸张地伸伸懒腰,还打了哈欠,轻松地说:“邹天,你开门咋这么大声,把我都吵醒了。”

  邹天回过神,看看我,又看看谭应宏,终于扯了下嘴,说

  “我买了酱板鸭,你们快来吃。”

  我故作轻松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就扯下一块吃起来,转头看谭应宏疑虑而尴尬的神情,我拉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坐下吃啊!”

  他看我笑笑,拉张椅子坐了下来。

  饭后,邹天还要留他,他却史无前例地主动要回去,怕是刚才一幕被撞破令他也十分被动。

  我没挽留,他慢慢下着楼道,我跟后面默默走着,只隔了一步,可我怎么也没勇气跟上。下得楼来,他回头看我,像等我说什么,要我挽留他吗?虽然邹天明显喜欢他,可我潜意识却让我离他远点。

  “再见,路上小心。”我道别。

  他闪过一丝遗憾,转身钻进车里,回头已是脸色如常,还是平常的笑

  “记得教我打羽毛球,别想赖。”

  “记得,我是晕过,但还没喝孟婆汤。”我把高展旗的话逗他。

  他轻笑,挥挥手,车子缓缓走了。

  回到屋里,邹天还在吃薯片看动画片,见我回来,有点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一定有事要提,走过去坐他旁边

  “邹天,你是不是还恨我?”

  “恨你什么?”他装傻。

  “没有最好,其实姐那次也是怕你涉世经验不足,终要吃亏。”我本想说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想想还是不要解释,反正没用。

  邹天终于从屏幕上转头看我,咽了口口水,才问

  “姐,你真关心我?”

  “当然,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不关心你关心谁。”

  “那我如果想你……帮我,你肯吗?”

  “先说什么事,杀人越货之类免谈。”律师的警觉居然用在这里,连我都觉得吃惊,但邹天要求的事绝对不是小事。

  “姐,你都把我想成恐怖分子啦?是,是这样的,我在上海确实交了个女友,可她家人总想我早点出人头地。你认识人多,能帮我想想吗?”

  原来为这个,怪不得姐前姐后地叫,不过早晚也得给他找份稳定的才能安心,也算对得住母亲的遗愿。

  “你想进什么样的单位?总得有个范围。”

  邹天见我答应,高兴地靠近了点,想起他清明节那冷漠的语气,我竟感到悲哀,还带点气。

  “姐,我其实想同丁甲合伙开个医药研发研究室,他搞化学的,我搞网络系统,刚好合一块。”

  “建议挺不错,不过要有公司愿意投资才行。”我脑里搜索着认识的人,顾问单位银行居多;左辉被“双规”过,自保都难……

  “宏哥答应帮我争取,不过要我同丁甲商议好提供新药品研制计划书。”

  他盯着我看,想得到我的同意。

  “是谭应宏让你问的?”原来刚才他俩在讨论这个,谭应宏还是给我留足了面子。

  “你怎么知道?”邹天抓抓脑袋问。

  “先别麻烦人家,我同他只是一般朋友。”我不想欠谭的人情。

  “他刚才都那样摸你了,还说一般朋友,鬼才相信。不帮就不帮,我自个想办法。”邹天嘟着嘴作气丢了薯片袋子,转身返回房里。

  看来邹天又误会我了,怎么办?能怎么办?算了,多一次误会也一样。

  于是立即打了谭应宏手机,那边响了两下,被按掉。是不是生我的气?怨我没有挽留他。

  只好发了条信息:生气了?可以谈谈邹天的事吗?谢谢!想想,又把前面“生气了?”三个字删掉才按发送。

  那边没回,我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