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就这样在病房里一天天呆着,也度日如飞。我难得安静,总喜欢从三楼的阳台落地窗里看住院部后花园的景色。

  那应该是一对情侣,男的穿着病服任女的推着轮椅慢慢走着,累了就在长石椅上安静地同看一本书,一人一边耳塞听着音乐,;一对年老夫妇总爱在午后出来遛狗,一只小小的博美,浑身透白,非常可爱,他们都是脑血管病,老病号了,就住我隔壁;还有就是一位年轻男孩,高瘦,皮肤病态的白皙,总爱一个人坐在石桌前,在一本扫描本上涂涂写写,可每次最后都会出现一个女孩的大头像,宽广的额,尖尖的下巴,明亮的大眼,只是每次表情各异,是他女朋友?还是所暗恋的人?我很羡慕那个女孩,因为让一个人清晰记得自己的每个表情得需要多少爱。

  他们爱得多么坦然,在这明艳的蓝天下,靠着背,并着肩,遛着狗,画着像。这是我的那段记忆所没有的,因为,那本就是我偷来的。

  那个曾答应带我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舞的男人也在住院,因为喝酒过度胃出血送院。我听谭应宏说了,就在和我通宵通电话的的二天早上,晕在办公室里,被傅哥发现后打的120,原定会议只能延后,谭应宏说到这里竟有点不自然,具体为什么,我不想深究。只是心在收紧,好想打电话傅哥,问问他情况,可每每想打,又怕他终会知道,听谭应宏说他已无大碍我应该放心的。

  谭应宏以前说他是中级营养保健师出身我现在倒真相信了。他每天都过来报到。每次都打包补品,且都是食补,谓之药补不如食补,于是在猪肝枸杞汤、红枣燕窝粥、西洋参甲鱼盅等等的轮番轰炸下,才五天,我竟然重了两斤。

  配合着阮淑珍每天过来配的保健品套餐,什么多种维生素、补铁口服液、阿胶胶囊、蛋□□一大堆,我眼看体重再不控制就得向孕妇看齐,于是狠心提出出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能也不该享受这一切,我从他们的言语行为中隐约知道这些还是印着林启正的影子。虽然他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给我电话。

  刚表态,那边厢立即反应激烈。几名医生立即过来围着我开始讲大道理,其实也不过说病情虽然控制住,但随时可能有变,希望我配合一下,先留院观察几天。然后是阮淑珍过来了。估计也顶着压力过来的。

  一来病房就朝我瞪了几眼,没好气说:“邹雨,你在这里吃好住好,享福呢,怎么就想出去啦!”

  我觉得好笑:“这可是医院,住院也叫享福?”

  她凶回来:“我可不管,老实说,我是顶着上头压力来的,你无论如何也得多住几天!”

  我心里暗暗叫苦,真想就这样偷偷跑路算了,可这不是我一贯风格。于是只有打电话傅哥,拜托他转告林启正。

  于是哄阮淑珍:“淑珍,别这样,我这就去给你个交代。”

  我按了他的对外号码,那边响起,我骤然紧张起来,阮淑珍定定看着我,向我鼓励地点点头,我回她一笑。

  “喂,是邹律师吗?”原来傅哥没删我号码。

  “哦,傅哥吗?你好,好久不见。”正想着如何开口说别阻拦我出院之事。

  “喂……”声音沙哑,那边已经转手。

  “林总,是这样,我所里还有些业务必须回去处理,刚才听医生说我身体已无大碍,现在想出院回家调理,谢谢您对属下的关心!”

  我望着阮淑珍,在她眼神鼓励下一口气说完,气都没喘一下,因为这句话从昨天就已经在我心中打了几百遍腹稿。只是对话者换了人。

  那边迟疑了下,终是说:“好的,我知道了。出院保重。”

  “谢谢林总关心。您也保重。”

  “……谢谢。”那边马上挂了。

  我心里还是怅然,那天夜里的通话犹在耳边,如今却断得突然,但这不就是你一直希望的吗?惆怅什么!

  想着对阮淑珍笑笑,她看着我,突地哎了声,接着嗔怪我

  “你治好了这个贫血还是得到黄医生那里心理咨询,原来你骗我,你家发生那么大变故你不说,为什么说工作压力大才找我要安定片。我也真傻,早就应该看出你脸色不对。”

  心里的伤痛被她口直心快地说出来,还是闷痛了下,定了定神,还是笑道:“好了,我骗你是我不对,其实我心里已经好过多了,去黄医生那里做心理咨询还是算了,我可以自我调节。”

  “不行!你性格我是清楚的,不到晕死你不上医院,不到出事你绝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样憋着不累吗你!”

  “我……”我被她抢白一顿竟也无言以对。

  她以为我是顾虑个人隐私问题,接着道:“放心,这事只有我、黄医生、高展旗知道,我们都会保密。其他医生只道你是劳累过度加贫血晕的。”

  其实我最怕的却是林启正知道,我相信如果他知道后一定会自责,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甚至,如果我自恋一点的话,他知道后会立刻奔到我身旁,安慰我,抱抱我。可理智告诉我不该再有这样的幻想。

  看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突然笑了,眼里闪着了然:“你是不是想问林启正知不知道这事?那是——当然不知道。我同黄医生这点医德还是有的,除非高展旗说出来。”

  接着摇摇头,表情是恨铁不成钢,接着说

  “你啊,就是没我有勇气,想当年我们医科大学就在你们政法大学旁,大三时高展旗可是天天在我们校门口堵我,连门卫都跟他聊出忘年交来了,可我硬是没搭理他,反而倒贴追我们系里低我一级的师弟,那时候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那半年我简直是从口水的海洋里游过来的。”

  我认识阮淑珍是高展旗介绍,可看他俩挺哥们的,的确不知道居然大学时期有过这么一段。怪只怪左辉同高展旗的保密工作实在太好了,不愧律师出身,暗赞一个。

  我好奇问:“高展旗知道你倒追师弟这事?”

  “知道,我这人最干脆,永远不能容忍两段爱情一起出现,要爱就爱到底,要么不开始。爱情没有罪。”

  “但爱错了时间就是罪。”我冲口而出,这话在我脑海立即涌现出来。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可我那时候也爱错了时间,只不过我的恒心让我不轻言放弃。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爱情故事,那可是我的初恋。从没这样开心见诚地同别人说过。”

  “当然乐意,还很荣幸。”我忙拉她坐床前的小沙发上,抱着双膝静静等着听故事。

  她眼神放空,陷入了回忆。

  “大二时候,我第一次看到邓里,那时候他在系刊发表了篇论文,在公开教室被要求朗读,他样子很认真,其实我们在底下干什么的都有,谁在乎他读什么,可他的认真劲竟让我很心动,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他。那时候他可是我们系里的风云人物,追求的女生排队也轮不到我。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他的喜好和起居习惯,我应该算个阴谋家,呵呵~~”

  “不,你简直是间谍,你该不会也打听我的习惯和喜好吧。”

  她指着我大笑,“就你,还不至于我花费上一个月时间搞这个。”

  我故作泄气状,拱手道:“小女子甘拜下风。”

  我们都笑作一团,许久,她才坐直身子,清清嗓子继续。

  “大三下半学期,我开始行动了,打听到他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我只能天天从他们宿舍门口假装路过,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和我照过很多次面,总是笑笑,没有表示,我有点急,有一次我突然有点冲动,看他远远走过来,就鼓起勇气走过去,劈头就问:“邓里,你喜欢我吗?我其实很喜欢你。”说出来那一刻我是无比轻松,反正小李飞刀,出了手的刀,无论成败都算有结果。可我失败了,他只淡淡说了句:“对不起,我有未婚妻了。”我从天堂直接跌入地狱,至少那个星期我的眼泪没有干过,真恨自己怎么没早打听到这消息。那些等看戏的人这下高兴了,因为情节如他们所愿地表演着。”

  “那邓里未婚妻是你学校的?”

  “对,是我们正校长的千金。我们宿舍的舍友知道我的痛苦,都说邓里的野心很大,为了前途可以放弃一切。可我心里总不甘心。于是我发狠誓要变得强大,要在众人瞩目中,让他看到。起码对得住我的自尊心。于是我很努力学习,结果我提前一年修完所有学科毕业,还得了奖学金。领奖那天他就坐我旁边,我故意看他,他居然对我赞赏地笑笑,他终于注意到我了。那天晚上我们几位得了奖学金的学生合伙请系领导吃饭,于是我们的故事就真的开始了。”

  “他和你开始后还同校长千金交往吗?”

  “大四时听说他们已经淡了,也解除了婚约,是邓里提出的。但他没正面同我表明什么,我坚信我的信念。无论别人如何议论,反正什么言论都有,学校论坛我的故事总在加精,我也一度差点患上忧郁症,整夜失眠,上课瞌睡,可我还是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心情,因为如果他爱我绝对会发现。我在等待,结果他真的发现了。我的心终于落实,原来他还是爱我的,反过来他向我表白了他的心境。他承认他在我第一次向他表白时候就已经喜欢我,只是放不下他的功名,现在一切都已改变。原来心病真需心药医。他一句安慰胜过朋友的千万句。在我和他的坚持下我们顶着锅盖毕业了。还共同考研,现在我们总算熬过来了。”

  “你们如今结婚了?”

  她幸福地点点头:“他已经是我丈夫,我努力争取来的丈夫。他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医学院读博。”

  此时我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心底替她高兴,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给了我积极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