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韶跟在江迟身后,她看着江迟出了校门,她跑了过去,被学校里的两个保安拦下,他们问她要班主任给的请假条,学校的请教条是一张小小的蓝色卡片,秦思韶没有。

  她只能在两个保安的劝说下回了教室,一路上,她见到了很多学生,他们在教学楼外面吵吵闹闹,趴在栏杆上聊天,她走到四班附近时,听到有人在说江迟和江平安。

  一阵唏嘘惋惜声,也有个别人说活该。

  江平安跳楼的原因,没人清楚,十一班学生说江平安和大家站在教室后面听家长会,和关系好的同学有说有笑时,有个学生家长叫了他,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面就看到江平安跑了出去,没多久,有人听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学生看到他坠楼的过程。

  这件事很快就被学校压下去了,学校对外的解释是这个学生学习压力太大,那天又是家长会,因此,这段时间,大部分学生家长都对自己孩子的学习松懈下来,偶尔见小孩太刻苦了,还会叫他们多玩玩。

  秦思韶也不知道江平安为什么跳楼?

  她和江平安见过很多次,学校里喜欢江平安的女生不少,他长得很好看,个子高腿长,人阳光爱运动,篮球打得好,性格很热情,人缘一直很好。

  这样的人怎么会跳楼呢?这样的人好似从没经受过阴霾一般。

  这件事,在江迟从学校退学后,渐渐的,就没人提起了。

  大家要学习,闲暇之余也有了新的八卦。

  这个世上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情,再悲惨的事情放在这个世界也微不足道,除了那些在乎的人。

  秦思韶从厕所出来,回到四班后,她发现江迟的位置上已是坐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腼腆内向,是班上学习很努力的学生,见她坐下后,女生还和她笑了一下,说自己的名字。

  秦思韶只是点了一下头,她坐下后,闻到身旁女生身上传来的陌生气息。

  这一刻,她终于接受了,江迟已是离开学校很久的事实,这个位置已是有人坐了,江迟不会再回学校了。

  秦思韶眼睛通红,但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她不敢哭,她只是把绑成个小啾啾的头发放了下来,任由它们吹散下坠,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头越垂越低,也只有这个时候,她觉得没有人可以看到她,她才敢掉眼泪。

  她眼泪越掉越凶,终是忍不住趴在课桌上,眼泪一直掉个不停,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才把眼泪擦干,像个没事人一样听课。

  这节课结束后,秦思韶在心底做了个决定,礼拜五放学后要去找江迟。

  她觉得这几天特别难过,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煎熬,终于熬到礼拜五,下课铃声一响起,她提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跑了出去,班上的同学都看着她。

  她一路跑出校门,跑到附近的地铁站,坐地铁去了中心区,走路到长河公馆外面。

  长河公馆的保安问她找谁,她说找江迟,他们看她的眼神很同情,许是见她是女孩子,一脸憔悴,又穿着校服,他们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帮她打了电话,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两个保安都摇了摇头。

  他们说他们是打工人,能够得到这份工作不容易,希望她可以体谅大人赚钱的艰辛,不要为难他们。

  秦思韶小声说了谢谢。

  她不敢走,而是在小区外面的长椅子上坐下了,她坐到天黑,肚子饿得受不了,把中午剩下的馒头给吃了,她不敢离开,万一江迟从这里出去,或者从外面进来呢。

  每有一辆车进出,她就要跑过去看,看看里面有没有江迟?

  没有,没江迟。

  到了十点多,她去了附近的小网吧,开了一台机子,要是以前,她肯定会写小说,她的文已是签约了,需要每天都更新,但她没有心思写,好在,她还有存稿。

  到了五点多,她就去长河公馆外面,又等在那里。

  她在那里等了两天,困了就坐着睡一会儿,饿了就买馒头吃,有好心人见她可怜,还给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叔叔给她买了食物和水,送她回了学校,联系上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和她说,江迟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清楚,他和徐君灵本科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徐君灵还是他学姐,也是他学生的监护人,他们之间还有共同的好友,他也问了那些共同好友,他们也说不清楚,他们都联系不上徐君灵。

  班主任安慰了她很久,她还是个学生,没有生存的能力,她现在的目标是好好学习考大学。

  秦思韶都听进去了,她坐在宿舍里的地板上,想了很多事情,她拿出自己买的那个便宜手机,她当初为什么就不加江迟的微信呢,为什么不不停追问江迟的电话号码呢?

  秦思韶好后悔,那天江迟来学校,她就该想尽一切办法跟出去,在保安室发疯也好,她翻围墙也好,可她没有出去。

  下个礼拜放学后,秦思韶又去了南城几家医院找江迟,可还是没有找到。

  她每个礼拜都去长河公馆外面,坐在那里用手机写小说,她要赚钱,要存钱。

  时间过得很快,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了,她给奶奶打了电话,转了几千块钱过去,她没回老家过年,而是选择住在小旅馆里,大部分时间呆在网吧,终于在除夕夜,她见到了黄盼云。

  保安和黄盼云说过,这个女孩是来江迟的,黄盼云就和秦思韶说了几句话,说江锐在和徐君灵办理离婚手续,她说江平安死了,她说江迟不愿意认她这个舅妈,一定要跟着徐君灵。

  黄盼云说了很多话,她抚摸着已是微微凸起的腹部,年轻的面容上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秦思韶明了江平安跳楼的原因。

  可晚了,江平安跳楼了,江迟也不在这里。

  这个寒假过得很快,到了学校后,十七班那群人又来打她了,她打不过他们,她看到那个给她递过情书被拒绝的男生站在一旁笑,他还过来摸她的脸,她狠狠踢了他一脚,被喜欢他的女生甩了一巴掌。

  快要上课前,他们一群人才走,她没告诉老师,只是上课时候一直低着头。

  下课后,她去了国际一班找赵长宁和苏半夏,她们是江迟最好的朋友,秦思韶觉得她们是知道江迟在哪里的?她们没理她,也不和她说话,秦思韶还是一下课就去,问她们和江迟有联系吗?知道江迟在哪里吗?

  不管她问多少遍,她们都不理她。

  秦思韶不气馁,每天都去国际一班。

  十七班那几个女生又一次在女厕所堵住她,动手打她时,赵长宁正好在女厕所,她应该是练过的,打人狠,她们两个打过了那几个女生,这次混战发生在女厕所,闹得比之前几次都要大,闹到了校领导那里。

  成绩好的学生在每个学校都是有优待的,校长和班主任问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她只是低着头,她害怕告诉老师了,他们一群人会在校外报复她,所以她不敢说。

  她不说话,校领导就问赵长宁,赵长宁全部说了。

  那些学生成绩不好,经常在校园里霸凌同学,秦思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尤其这次他们霸凌的是年级第一名,将来的清北学生,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校领导都不会让这群学生继续呆在学校,影响别的学生。

  十七班那几人被开除了,他们后来来过学校几次,在学校附近堵秦思韶,校领导也考虑到这事情了,让她少出校门,还特意和学校的保安打过招呼,如果她需要去外面买东西,让他们陪着她。

  她周末去学校附近买吃的见过那群人几次,她身边有保安,他们不敢过来,她买了东西就赶紧跑进学校。

  秦思韶开始意识到,赵长宁和苏半夏相比,是一个更容易心软的人,所以,她就去找赵长宁,但赵长宁总是和苏半夏呆在一块,有天下午,她发现了独处的赵长宁,赵长宁看到她就知道是什么事情,被她问得烦了,但对秦思韶,赵长宁又对她很同情。

  赵长宁就告诉了她,说江迟出国了,她和她们都断了一切联系,阿姨也和大家断了联系,她们还带了两个老人出去,永远不会回来了。

  国际班都是为将来出国做准备的,秦思韶就问赵长宁,那你呢?你以后还能够见到江迟吗?

  赵长宁也想江迟了,她说当然,虽然江迟不愿意和她们联系,可她妈妈在M国的朋友知道江迟他们在M国,她们还知道江迟现在住在哪个州。

  这次之后,秦思韶就不去国际班去了。

  她开始重新制定学习计划,规划好每天的学习时间和码字时间,她要存钱,将来去M国找江迟。

  没多久,她的第一本小说在渠道爆火,又到了网站发稿费的日子,她那时候忙着刷题,什么都不知道,就发现自己加的群被编辑解散了,她什么都不懂,在网上搜了很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思韶只知道很多钱,如果网站愿意分一点给她,都够她买机票去找江迟了,可是网站没有分给她,她不甘心,选择报警,却是无果,网站连上个月的后台填写的数字稿费也没给她。

  这件事让秦思韶无能为力,她开始了解别的小说网站,刷选之后,她觉得绿江不错,不会出现这种编辑封作者后台,不给发稿费的情况,她开始在网上搜绿江的签约步骤。

  她知道怎么申请后,发了一个以前的写的文头过去,一次性签约,只是和编辑聊天谈论签约事宜时,编辑说未成年要在监护人的允许下才能签约,成人有身份证就可以,但是未成年需要父母同意,还要户口本。

  她那时不过十六岁,虽然不想让父母知道她在写小说,可除了回家问他们要户口本,说服他们同意,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她很久没回那个家了,给了她妈妈两千块钱,她的父母拿了她的钱,他们得知写小说可以赚钱,同意了她签约,之后,他们开始问她要钱,他们还去她的文下闹,她开了新的号。

  她和他们说她没赚到钱,已是没有钱给他们了,他们说学校发的奖学金呢?

  他们还跑到学校闹,他们不觉得丢脸,但秦思韶觉得很丢脸,她只是一个高中生,在同学和老师面前,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她的亲生父母却是当着她的老师和同学的面,狠狠践踏她的自尊。

  最后,他们被学校的保安赶出去了。

  她听到有同学小声议论,有这样的父母还不如别有呢。

  他们看她的眼里都是同情。

  她不想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她害怕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这两样东西,她变得更加沉默了,在学校里也是低着头走路,基本不和任何人交流,也不说话。

  早读课上,大部分同学读书时候都会发出声音,只有她,从不发出声音,而是看书,默默记在心里,老师上课点名让她回答问题,她也不吭声,老师叫了几次后,就不叫她了。

  班主任一直对她很好,怕她心理出问题,还主动联系学校里的心理老师,那些老师找过她很多次。

  她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可她不愿意她们把时间花在她的身上,她希望她们去帮助别的同学,她觉得她没事情,她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不想说话,想一个人独处,一句话都不想说罢了,她并没有丧失与人交流的能力。

  她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什么她们都要说她这样是不健康的,她要配合她们接受治疗。

  秦思韶想不明白,她只是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而已。

  她的成绩越来越好,直到接到老家婶婶打过来的电话,说奶奶在赶集时候摔了一跤,在家里呆了半个月,腿脚还是没有好,相反更加痛了,婶婶说他们打算带奶奶去医院看看。

  她把存的钱转给婶婶,让他们带她去医院,她留了几百块钱,和班主任请了假,说家里出事了,她坐车回了老家,直接去的医院,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她看到了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奶奶。

  很长时间没哭过的她哭了,奶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和村里的两个亲戚跑上跑下,拿药,交费,各种事情都需要她处理,本来不算很严重的腿伤因为老人舍不得花钱拖得越发严重,医药费很贵,奶奶还不能报销。

  她给家里的亲戚打电话,给父母打电话,他们都是长辈,受不了她一个晚辈来指责他们。

  最后,所有人都挂断了电话,把她的电话号码拉黑了。

  她没有办法,爷爷奶奶这些年存的钱只有三万块,不够交付医疗费,她只能给班主任打了电话,问老师借钱。

  班主任特意开车来了县医院,把钱借给了她,还和奶奶说了话。

  七万块钱在奶奶来说很多很多了,她从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她连几千块钱都数不清楚,这七万块该怎么还?好不容易存下的将来要给孙女读大学的三万块钱也被她给花了。

  奶奶和她说,她宁愿自己死了,丧事也不需要办,棺材都不需要买,随便挖个坑都行,把她埋了就是,她老了不需要花钱,也不能够花钱。

  秦思韶安慰她说七万块不多,她将来很容易还得起的,她会还的。

  对十六岁的她来说七万块很多了,但她坚信她以后还得起。

  但老人的思想不一样,他们觉得自己没用,拖累了她,让她小小年纪背负了债务。

  奶奶出院后,她陪着她回了家,呆在家里照顾了奶奶很多天,奶奶的腿伤好了,但是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走路是一瘸一拐的,不能走的时间太长了。

  医生还交代她,说奶奶年纪大了,操劳了一辈子,得好好休息,要把手上的活放一放,这样才能恢复好。

  她在家的那段日子,每次发现奶奶要做事,她就去抢过来干,奶奶就坐着或者躺着休息,偶尔做做饭。

  没有多久,奶奶催她去学校,说她的学习不能再耽误了,落下这么多的功课,追不上同学,以后怎么考大学啊。

  那天早上,爷爷奶奶都起的很早,给她煮了很多个鸡蛋,杀了一只鸡炖好,让她一起带到学校里去,说分给同学吃,和同学搞好关系,这样落下来的功课,同学就会愿意帮她补习了。

  她收了东西,哽咽着点点头。

  奶奶给她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除了她的书包,老人家觉得读书人很了不起,每一本书都是那样的神圣,不敢碰她的书本和摆放在书桌上的任意一本书。

  她自己收拾了书包,背着书包下来,奶奶和爷爷提着大包小包,把东西放在爷爷的三轮车上,他们送她到了镇上。

  在等到市区的车时,她看着年迈的老人,爷爷的驼背越来越严重了,明明比她高了那么多,现在看起来却是好像还没她高。

  至于奶奶,她小时候觉得奶奶个子很高大,她特别怕奶奶。

  等她大了,她发现奶奶的个子一点都不高大,她很矮小,她从没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她的人格高大,比很多高学历的人都要伟大。

  她低头看着只到她肩膀处的奶奶,抱了抱她,奶奶就哭,和她说去年没回来过年,等考完试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啊。

  她说好,她今年一定会回来过年。

  等大巴车到了后,她上了车,爷爷奶奶把东西给了她,爷爷给她交了车费,她朝着他们挥挥手,车子很快开走了,她坐下后又起身朝后面望去,爷爷奶奶的身影一瞬间就看不到了。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两只手抱着书包想,现在爷爷奶奶才是最重要的,她要把江吃放在后面,她得等高考后才去找江迟,她要对爷爷奶奶好点,多陪陪他们。

  每一次看到爷爷奶奶,她都会拿他们和上一次她见他们时相比较,他们又苍老了很多,身体上,脸上都是斑驳岁月留下的痕迹。

  秦思韶到了学校后,比以前更刻苦了,体育课她也用来看书,下课除了上厕所,从不离开座位,但她下课不是做题,而是补觉。

  因为她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写小说,睡眠不足,只能白天用下课时间多睡一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农历十二月初八,那时候,南城非常冷,还有二十多天也快要到过年时期了。

  她所在的那个地方,过年时候很舍得花钱,买猪肉做腊肉做腊肠,买鱼熏腊鱼等等。

  她前几天和奶奶打电话,奶奶和她说,今天她买了多少猪肉,做了多少腊肠,都熏好了。

  家里的池塘还没放水,里面的鱼还没开始捞,家里的鸭子也没杀,她说过几天杀,到时熏腊鱼和腊鸭,又说剩下的鱼等除夕前几天才捞,家里留两条吃,其他的都得卖掉。

  奶奶和她说了很多事,絮絮叨叨的,她认真听着。

  她以为过不久,她就要回家和他们一起过年了,却是接到村里婶婶打过来的电话,奶奶过世了,具体哪个时辰过世的,没人清楚。

  爷爷早上做好早饭后叫奶奶吃,叫了很多次,奶奶没反应,他过去一次,奶奶早就断了气,身体僵硬。

  他们那里有风俗,家里有人过世,也要放一挂鞭炮,爷爷去村里的商店买了鞭炮回来,放了后,邻居们都知道奶奶过世了,他们开始联系她家里的人。

  爷爷奶奶的几个子女都回来了,外孙和孙子也回来了几个,也有些没回来,说工作忙。

  秦思韶又请假回了家,到家后,她看到家里一片白色,到处都是白色的布条,她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整个人都是懵的,呆呆地看着一楼大厅里那一具黑色的棺木。

  有村里的老人看到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白布披在她身上,让她跪下。

  她就跪在那里,不停掉眼泪,她赶到家里已是晚上了,他的父母带着她的弟弟比她早回来两个小时,她的姑妈们,她的大伯一家也回来了,还有一些表的堂的哥哥姐姐。

  她哭了很久,直到那个和她关系好的婶婶看到她背着书包,把她的书包取了下来,上楼给她放了书包。

  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村里人,还有奶奶娘家那边的亲戚,那些亲戚,她是不认识的,奶奶后面好像也不和她的兄弟姐妹的后代来往了,这一次他们都来了。

  白事要办很多天,大家进来时都会哭,被人劝着后,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看到她的父母站在一旁,在逗她的弟弟。

  她的大伯们坐在一起和村里人打牌,姑妈们和人在聊天,他们刚回到家,也是哭过的,但只是一瞬,也就不难过了。

  秦思韶发现,最难过的人是爷爷,其次是她。

  她去了后面的厨房,爷爷在烧火,看到她,只是点点说:“回来了啊,吃饭没有?”

  她一天没吃东西,她撒谎说:“吃了。”

  爷爷就不吭声了,只是往灶里添柴,他添的柴火太多了,火苗越来越旺盛,这么冷的天气,秦思韶都觉得很热。

  到了晚上十点多,村里帮忙的人都回去了,一些亲戚也走了,说明早再来,家里面只剩下他们这群人。

  大家就今晚的睡觉问题产生了争吵,老妈过世,不可能开车去县城住酒店,要是被本家辈分高的老人看到,会被骂。

  家里只有四张床,但他们很多年不回来,回来也住不习惯,从不留宿,最多吃个饭就走了,所以家里用的床只有两张。

  爷爷奶奶睡的那张床,还有楼上秦思韶那张床。

  秦思韶的房间被她妈妈和姑妈带着弟弟睡了,没人愿意和爷爷一起睡,还是嫌弃,其他人去邻居家借宿了,秦思韶本可以去那个婶婶家,但她没去,而是守在棺材前跪了很久,冷得没有知觉就去厨房烧火烤火,她一晚上没有睡觉。

  他们几个商量好了,一人守夜,轮着来,今晚是大伯守夜,大伯母说害怕,早就去了邻居家,大伯见秦思韶在,让她守着,他也找地方去睡觉了。

  第二天,跟着村里的风俗来,已是看好下葬的日子和时辰了。

  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在,又是在村里面,同姓还有那么多高辈分的人,秦思韶自是不可能会有话语权,她一个小女孩,也没人会让她在这种场合说话,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没资格。

  大家都是无视她,过来吃席的人非常多,几十桌,还有隔壁村里也有人过来了。

  早上吃的面包,面条和牛奶,每个人都有一盒牛奶。

  吃早餐时候,同桌的老人说起奶奶,都是说多有福气啊,几个子女舍得花钱,这花圈怕是得几百个了,还有纸钱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请了人唱歌,一场戏五千多块钱,连续请了四个晚上。

  秦思韶听着他们说,低头没吭声。

  她想到班上同学说她老家有个老人,子女不愿意管他,把他给饿了,等他死了后,几个孩子回村,给他办白事花了二十多万,同学说她村里其他人都羡慕极了,说那个老人命好,子女孝顺。

  同学说她理解不了。

  人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对他好呢,死了后办一场风光的白事有用吗?做戏给大家看罢了。

  但这里又怎么会有她说话的资格呢,她只是默默吃着东西。

  爷爷奶奶养了很多鸡鸭和大鹅,家里也剩下很多鸡蛋鸭蛋鹅蛋,两位老人舍不得吃,养着下蛋,靠卖蛋赚点钱。

  平时,只有秦思韶回来,或者她在家里过生日,奶奶才舍得杀鸡。

  这些她舍不得吃的家禽,在这一次,终是被杀了,被大家给吃完了,包括过年奶奶熏的那些肉。

  白事持续几天后,直到奶奶下葬那天,他们买了很多的纸别墅,纸汽车,纸邮轮……

  从上午烧到下午才全部烧完,下午烧完后,已是到了四点多,他们说要回家了,该走了。

  走前,她的一个表姐说她丢了一千块钱,她说这话时一直看着秦思韶,说是秦思韶偷的。

  秦思韶说她没有,但姑妈和大姑父说肯定是她偷的。

  她爸妈脸色难看,冲过来就要打她,她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所有人都在说,偷了人家的钱是不对的,要拿出来给表姐。

  她就问表姐什么时候丢的?

  表姐说今天丢的,他们今天都在山里,她丢了钱凭什么怪在她的头上?

  表姐说,因为我们不缺钱,因为你穷,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她说着就一直哭,说你别欺负我,别偷我的钱了,我上班赚钱很辛苦,你把钱还给我。

  秦思韶只是看着表姐哭,麻木到极致。

  她问是一千块现金吗?你们可以在家里搜。

  表姐说是,他们也去搜了,但没搜到钱,他们就说她藏起来了。

  最后爷爷出来了,说我的孙女不会偷钱,她的为人我和你们奶奶都清楚。

  姑妈一家很生气,说既然你护着她,别让我们给你养老,让她给你养老,以后你死了,我们都不会回来的。

  他们一家人开车走了。

  大伯一家也走了。

  她爸妈带着弟弟也走了。

  家里只剩下她和爷爷两个人,他们坐在灶台哭,爷爷拿出他和奶奶存下来的钱交给她,说是这段时间存的,就几千块钱。

  爷爷让她好好读书,她说学校有奖学金,她现在也可以赚到钱了,但是爷爷不相信。

  她和爷爷聊到很晚,才上楼睡觉。

  奶奶不在了,这个家特别安静。

  养的那些家禽全部也没了,以前爷爷奶奶总是说早上被鸭子吵醒,人都睡不好觉,现在也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秦思韶这几天基本没睡过,尤其是晚上,也就白天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她睡到中午才醒,醒过来时候,发现爷爷已是挑着一担砍好的竹子从山里回来了,拿着柴刀在劈竹子,打算编织各种农具。

  她默默刷牙洗脸,看到电饭煲里热着的饭菜,吃饭后去了婶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