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司南反应过来,六皇子已经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练习用的木剑,蓄势待发地摆起了个起手式。

  “你就同他比一比吧。”圣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是独自闲逛来的,身边只带了个心腹公公,见状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朕这老六啊,就是个小武痴。”

  司南也没有再推脱的理由,行了礼起身,便接过侍卫递来的相同木剑同他切磋起来。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六皇子虽年纪不大,但功夫不仅底子扎实,还很灵活变通,确然是个可塑之才。若他不是这么显赫的身份,收徒倒也未尝不可,但……

  切磋完毕,司南收起剑,朝着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六皇子歉意地躬了躬身。

  “他们所言不虚,”六皇子喘过了气,无视了一旁太监伸来要扶他的手,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板着脸严肃地说,“我要拜你为师。”

  “谢殿下赏识,可恕臣不能应,”司南无奈道,“臣不多时要动身赴往蜀中。”

  “父皇,”六皇子转头跟圣上说,“儿臣要跟着他去蜀中。”

  司南:“……”

  这……这几个皇子当中有正常点的吗?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圣上竟然哈哈大笑着答应了,“司校尉,带个小孩儿应当不碍事吧?反正你要带些人马走,把老六往里扔,让他历练历练就是了。”

  司南:“……”

  说到底,司南与唐蒲离是去查案的,虽然不能说是险象迭生,但这绝对不是一趟适合皇子的轻松旅程。这历练的是六皇子,还是他啊?

  “陛下,二位这趟蜀中之行怕是有些危险,”淑妃也在一旁斟酌着字句劝道,“六皇子毕竟还年幼……”

  “老六,你怕吗?”圣上摸了摸幼子的脑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怕。”六皇子坚定道。

  “好,男子汉就要这样!”圣上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背把他推到了司南身边,望着哑然的淑妃,无声地笑了。

  “淑妃这么多年身边只养了沁宁,怕是有些忘了,”他话音幽幽,“在宫里,男孩儿和女孩儿可是不太一样。”

  淑妃一怔,也跟着轻轻笑了,“是,臣妾疏忽了。”

  -

  所以从头到尾司南也没什么话语权,他甚至也听不懂皇上跟淑妃打的哑谜,只能等着唐蒲离出来再说。

  于是一个人等,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等。司南也问过六皇子要不要先回宫,但六皇子执拗地要跟着他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宫里多呆。

  于是的于是,唐蒲离从牢里心事重重地出来,迎面便是这么一副景象——一大一小两个人抱膝蹲在一起,一人捡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叉棋。

  “六……六皇子殿下?”唐蒲离感觉大事不太妙。

  “唐大人,”六皇子扔掉了手里的树枝,拍拍袍子起身,作揖道,“今后我要同师父随大人一起赴蜀,请大人多多指教。”

  “……师父?”

  司南指了指自己。

  唐蒲离觉得头有亿点点疼。

  向来稳操胜券、掌控全局的唐神棍感觉自己这把似乎失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诶诶!大人!”司南冷不丁被他一揪耳朵,疼得喊了起来。

  “司南,你好生厉害啊,”唐蒲离脸上的笑温柔得能吃人,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刚送走个小鬼头,你就这么快又给我新添了尊大佛?啊?”

  司南也很委屈,“大人这真不能怪我啊,圣上和六皇子哪个我都得罪不起啊。”

  “我不管,”唐蒲离眯起眼,“今晚我不准你回去了。”

  司南瞪大了眼,“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唐蒲离操着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讲着蛮不讲理的话,“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司南:“……”

  -

  结果六皇子还是跟着他们回到了尚书府。

  六皇子叫齐安,今年十二,司南原来也只是远远地在各种宴席上见过,今日一说上话,发现整个一死心眼的,认准了师父就跟咬了肉骨头的狼狗一样,怎么都不肯放。

  唐蒲离为此感到很心累,一个死心眼就够他气的,还附赠了个小的,这趟下少说也得折寿个五年。

  而且说到底,这还真怪不得司南。圣上多半是看太子与四皇子的纷争祸极后宫,担心年幼的六皇子无辜牵连,才想着把他送出宫来。六皇子齐安应该有很多选择,但却是看中了司南,才非得跟来。

  可之前授意淑妃杀了婉嫔逼急太子,搅乱后宫的是他;怕明妃手里攥着两个皇子生变,让淑妃又想办法劝皇帝把六皇子拿来,导致被司南撞上的,也是他——唐蒲离甚至开始怀疑,这老天爷是不是逼着他去兑现给婉嫔的承诺。

  是以,被安排在偏院歇下的齐安不过是到院子里洗个脸,便遇上了浑身黑气萦绕的唐蒲离。

  “唐、唐大人?”齐安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年少老成,说话做事都板着个脸,说开心不开心语调都不带起伏的。可此刻的唐蒲离太过骇人,齐安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经意地颤抖。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在笑,配上他身后的满月和稀疏的星子,齐安几乎感觉下一刻他就要变成妖怪吃小孩儿了。

  “为什么要跟着他?”唐蒲离站在院里枯尽了的海棠树下,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敲得齐安后背发凉。

  “因为他功夫好。”

  “我可以将殿下介绍去徐将军那处,将军功夫更好。”这个人明明弯着眼好像在笑,眸子里却黑压压地逼得人喘不过气。

  “请殿下说实话。”

  夜色太重,太沉,像是一只巨大的笼屉罩在上空,闷得人浑身冒汗;到处又都是凛冽的寒风,直往袖口领口里钻,像是个冰冷的铲子把冷汗生疼地刮走。

  “……我要立功,”齐安吞了吞唾沫,硬着头皮道,“我想变强,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哦?”似乎是来了兴趣,他的语气有些上扬。

  齐安感觉腿脚站得有些麻木了,眼看着唐蒲离背着光越走越近,眼前所剩不多的月光都被他挡住,却连半步后退也做不到。

  “你想……做什么?”他攥紧了拳头,“杀了太子以后,你想做什么?”

  唐蒲离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些许讶异,“你倒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齐安的脸涨得又红又白,憋着一口气都不敢出,好像多喘几口气就能被砍了脑袋一样。

  “不用害怕,我虽不是活佛慈悲,但也没兴趣做阎王爷,我只不过是一个有目标的普通人罢了。”唐蒲离笑了。

  “目标?”

  “普天之下,性命万千,身居高位者的一言一行可不是儿戏,所以啊……”唐蒲离蹲下身子,按住了他颤抖的肩膀,眸光在暗夜中一闪,“愚蠢的人就该愚蠢地呆着,若是还有妄想,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将它彻底摧毁。”

  齐安听得呆了。

  “我们来聊一聊吧。”唐蒲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

  司南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心一意地在心里默数着。

  他想,如果数到一千的时候唐蒲离还不回来,他就要去六皇子的院子把他带回来了。他记得唐蒲离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虽然唐蒲离想弄点事情的时候,他几乎都阻止不了。

  司南望着窗外的明月叹了口气,功劳是他送来的,事情是他安排好的,自己在他面前怎么总是如此无用呢?

  诶,刚刚数到哪儿了来着?

  “嗯?你没走?”带着寒潮的风随着唐蒲离的话音涌入屋内,司南眨眨眼回过神,看着来人点了点头。

  “不是唐大人不让我走的?”

  “这么乖?我说不让,你还真不走啊?”唐蒲离笑出了声,“看来下次可以欺负得更狠些了。”

  司南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他总感觉唐蒲离白日里不怎么开心,好像他留下来能让他开心些,那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大人不喜欢六皇子吗?同他说了什么?”

  “我不喜欢小孩儿,”唐蒲离将带着寒气的外套交给小四,反手关上了门,“但现下也没别的办法……”

  走到屋里离得近了些,才见他赤着脚坐在连暖炉都没烧的屋内,手脚都冻得发红,唐蒲离的眉头立刻便蹙了起来,“洗了澡不爱穿袜子你就去床上坐着啊,会着凉的。”

  “啊?哦,没事的。”司南曲了曲冻得有点发麻的脚指头,“你们说了什么啊?还有白天田海林那边……”

  唐蒲离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点了暖炉,又给他拿了一个小毯子盖着。

  “六皇子想要挣功名罢了,反倒是田海林,他确实知道些东西……”唐蒲离吃力地蹲下身子,在桌下的柜子里找着什么,“好久都没拿出来了,被小四收到哪里……啊,在这儿。”

  司南跳到地上凑了过去,看见唐蒲离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小匣子。

  ——!!!这不是之前差点被知云偷走的那个吗?

  唐蒲离打开匣子,拿出了里面的小玉璧放到司南面前,“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子母扣的子玉璧。”

  司南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僵硬。他之前拿着里面的小玉璧去找唐蒲离无果,回来就把东西还给了小四,还是亲眼看着她把这东西放回去的。

  唐蒲离难得没注意到他奇怪的神情,看着细小的玉璧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嗯……这东西有点来头了,田海林让我去找人拿线索,那人手里就有跟这匹配的母玉瑗……嗯?”

  他光顾着回忆往事了,没注意到身旁的青年突然一动,肩上突然传来很大的一道力,随即司南那张俊秀的脸就离得很近了。

  “唐、唐大人!这个其实是……”青年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他怀里倒,“脚脚脚脚——”

  “脚?受伤了?”

  对方没有回答,嘴唇顺着倒下的弧线轻轻地擦过了他的脸颊。

  “……”唐蒲离抱着往怀里扑的人,侧过头看了看耷拉在肩上的脑袋,虽然看不清脸,可耳根已经红透了。

  “脚受伤了?”他又问了一遍。

  “不是……”闷闷的声音传来,“刚刚好像有点冷,冻得没什么知觉,一动才发现……压麻了。”顿了顿,语气中都带的悔不当初都溢了出来,“我以后一定穿袜子!”

  唐蒲离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不知道是该心疼小南还是该笑哈哈哈哈哈